八、你来我往

“你看什么看？”只要和藤乃静留说话，夏树的火气就会成倍增长。

静留倒是毫不生气，看着她凡事不萦怀的模样，仿佛那天的暴怒只是一个不可靠的梦。只见她转了转眼睛：“我觉得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现在只想和夏树分享一下。”

“我没兴趣。”

“可是我觉得你会有。”静留一副“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表情。“作为学生会长，应该对所有学生的课业水平进行监督的。不及格会补考，再不合格会降级，考试作弊会惩罚。我说的，没错吧？”作为一个考试常常不及格的人，她对这一套流程太熟悉了。她看到夏树没有回答，又补了一句：“我还想问一句，家政课算不算课程呢？”

静留的目光满是真心求教的纯真诚恳，可是只有明白其中究竟的当事人才能看到那后面的腹黑狡猾。夏树没有逃开她的目光：“你想说什么？我从来不喜欢兜圈子。”

“那好。”藤乃静留施施然地坐到了学生会长的座位上，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昨天在我家的料理表现，连你自己的便当都是在餐厅买的，这些都是在告诉我，难道传说中万能的学生会长不会料理么？我记得你的所有课业，包括家政课都是A+啊！”她停住没有说下去，可是看着夏树的眼神里满是嘲弄。这位看上去铁面无私，动辄以规则、承诺来对待一切的学生会长，内里也不过是利用职权和地位为自己谋取名利的小人罢了。

想到这些，静留眼中的嘲弄更添了厌倦，面对这种人，连戏耍她的兴趣的兴趣都没有了，自己留在这里，不过是想看看这位看似言语木讷的学生会长被撕下虚伪的面具时，又是如何狡辩的。

可是夏树又能说什么呢？自己的成绩的确很优秀，可只有家政课的的确确不上手，还是担任级任老师的杉浦碧为了顾全学生会长的面子，动用权力把自己的成绩由不及格改成了A+。面对老师的好意，既不能拒绝，也无法接受，为此她心里一直不安。没想到今天被静留直击软肋，叫她无话可说。

静留用看好戏的目光看着夏树漂亮的面孔由苍白变得通红，那红云布满脸颊的速度犹如席卷的浪涛，色彩的饱和度堪比天边的晚霞，即使现在打心眼里讨厌她，还是得承认：她真的挺好看的。

“没什么可说的了？好，那我可以走了吗？”静留并不是在等待夏树的回答，刚一开口，她已经起身要离开了。

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一个矫健的身影已经拦在前面。学生会长是运动健将果然不是虚名，可是如今在静留眼中，这张表情肃然，眉头紧蹙的脸，真是分外可笑。

“你拦住我做什么？舍不得我离开么？哦，我明白了。”静留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怕我把你考试作弊的丑事宣扬出去吧。那你决定怎么做？”她故意停了一停，看着夏树咬紧了嘴唇，碧如春水的眼睛里似有粼粼波光，“你是想要杀了我灭口，还是要以身相许？可惜你要杀我的话大概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要以身相许，我倒是不介意。”说罢，她放声大笑，笑声中她看到夏树眼中的波光渐渐聚集为两汪清泉，似要夺眶而出，她也没有任何的负罪感。她虽然只有十七岁，可是饱尝人间冷暖，看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对于这种伪善的人，是不需要任何同情的。

夏树摇了摇头，她受到这样的羞辱，眼中泪水盈盈，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坚决如铁。她的强硬倒是让静留有些意外，不过此时也是见好就收，开始做交易的机会：“不如我们这样，我也不是那样心狠的人。从今天起，我会对你的事保持缄默，而你，会长大人……”她故意讽刺地拖长了声音，“给予我在风华学园全面的自由，反正我在学校的时间也不足一年了，不会让你太为难。”

“不可能！”对方的嘲讽和逼迫反而激发了夏树骨子里的倔强，“我说好了要让你遵守校规，让你走上正道，我不可以食言！”

静留真的被她逗笑了。这时候还装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是在骗谁呢？“你凭什么？凭你撒谎的功力还是收买教师的手腕？”静留冷冷地说。她丝毫没有饶过对方的意思。她等着对方的反应，如果这位学生会长像以往一样发飙，她会让这家伙更下不来台。

可对方的反应却让她倒退了一步——这个高傲强硬的学生会长非但没有气势张天地凶狠回击，而是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道歉了。

静留呆了一呆，硬的不行来软的么？变脸还真是快，真不愧是学生会长，小小年纪，以后可以当政治家呢。

正当她嘴角噙上笑容，正准备再讥刺她两句的时候，就听见夏树说：“我想说声对不起，虽然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也想说谢谢你，因为从得到那个A+之后，我一直很不安，可是我没有勇气去纠正，也可能因为虚荣……所以，谢谢你给我的机会。”

说完，她也不理静留，似乎对方是否告发她或是把丑闻宣扬得满天飞此时已并不重要，她径自坐回桌前，低头奋笔疾书，等写完看到静留居然坐到她的对面，她冷冷地说：“藤乃同学，你不是要走么，怎么还在这里？”

“会长定的便当还没送到，我怎么舍得走？会长不许我出去，要我走正路，我怎么敢走？”

知道对方口齿伶俐，夏树也没有以己之短攻其之长的想法，她直接把自己刚才写的那张纸交给静留。

那封书简和夏树的话语一样简短，静留看到玖我会长用刚健有力的笔迹写给学园长助理姬野二三小姐：她承认在家政课考试中因舞弊犯下过失，申请处分。

“你这是……”静留有些吃惊，按照风华学园的校规，考试作弊会重责，不要说学生会长的荣誉不保，甚至可能被开除，留下终身污点……“你不用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吧？”

“谁为了你啊，你少自以为是了！”像是被触到了敏感点，刚才还端肃凛然的玖我会长火气“腾”地上来，把脸儿都烧红了，“我是为了自己，我不要做一个不诚实的人，更不想背负着罪恶感活着，即使付出代价，我也想及时了断。”

静留没有说话，而是盯着她盯了好久，在夏树被她的赤色双瞳几乎看得心头发毛的时候，静留轻轻鼓掌，笑道：“佩服佩服！”

这位学生会长无论是品质高尚，真心诚意，牺牲自我；还是手段高明，壮士断腕，金蝉脱壳，都值得她佩服佩服。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等舞衣把学生会室的门关上，夏树以一种谈判官的傲然姿态说道。

刚才舞衣是送便当过来的，夏树也请她帮忙把自己写的那封信交到学园长办公室。当舞衣看清楚将和夏树共进午餐的居然是学园偶像藤乃静留学姐，惊得合不拢嘴，更加迈不开腿。因为包括夏树在内的学生会成员都对静留那天在会室失控的事守口如瓶，她哪里知道这位看上去静美如仙子、倜傥如女神的静留学姐，也曾凶猛如鬼。夏树冷眼旁观着藤乃亲切地应对着舞衣略显尴尬的搭讪，态度潇洒自如，温润大方。她不由得想到书上的话都是骗人的，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人美来自心善”都见鬼去吧！不过都是虚伪做作罢了，这女人的掩饰功夫可瞒不了她的眼睛。

终于等到舞衣恋恋不舍地离开，夏树站到静留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出了那句话。

静留叹了口气，把便当盖合上，且看她要说什么吧，她遇到过比这位骄傲又执着的学生会长难缠得多的人，见招拆招的本领她从不缺乏。

“我看过你三年的学生档案……”夏树想到那些数不胜数的不良记录，不由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暂且把这些先放过把，先解决必要的吧。“你高中前两年的成绩，艺术满分，英文和国文都很好，可是数学和理科成绩惨不忍睹，几乎每次都是不及格，补考低分掠过，你现在已经是高中三年级了，还是准备这样么？”

“不然我能怎样？”静留笑了，“我不擅长理科，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听到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夏树竖起眼睛：“怎么不是你能决定的？只能说是你没有付出努力，这种程度的学习，只要努力了就一定能行。”

静留只是笑笑不说话，她随手抽过一张纸，做起了折纸手工。虽然右手还是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可是她的左手手指极其灵活，一张纸在她指间上下翻飞，不到一会儿，就折成了一枝纸做的玫瑰。

静留把纸玫瑰举到夏树面前：“玫瑰赠佳人，送给你，会长。”那姿态活像是一位优雅的骑士，可是看到夏树犹豫的神色，她挑起眉头，“莫非我是第一位送玫瑰给会长的人？”

“才不是……”夏树冲口而出，可是立刻又把话头掐断。第一个送她玫瑰的是一个叫武田的讨厌家伙，虽然仅仅时隔半年，她已经强迫自己忘记那个恶心的场面，唯一能记得的是她用那一大束红玫瑰暴揍了那个家伙，捆得结结实实的玫瑰花束，打起人来也是趁手的兵器。

很少呆在校园里的藤乃静留，对于会长身上发生的事不知情也毫无兴趣，她只是略带挑衅地转动着那朵玫瑰，道：“你也看到了，折它花费不了三分钟，可是你做得到么？是你告诉我，只要努力了就一定能行。”

优等生玖我夏树，最不畏惧的就是挑战。她气呼呼地夺过静留手中的玫瑰，开始研究起来，可是直到静留已经吃完了便当，看着她拆散了整朵玫瑰，却没办法复原。

“再见，夏树。继续努力哦。”静留看着还在为玫瑰而伤脑筋的玖我会长，嘴上说着鼓励的话，可是分明是在憋着笑。

“可是你要答应我的……”

静留冷笑一声，打断了她：“我吃你的饭，可是不代表我要答应你做什么事。你也不想我是这样轻易出卖自己的人吧？”可她离开之前还是不忘提醒一句，“记得晚餐也给我订个便当，我冰箱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供你荼毒了。记住，这是你答应我的。”

她转过身，不去管学生会长那双燃烧着绿色火焰的大眼睛，她知道对方一定气得目瞪口呆，也一定对她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