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曲动心弦
“笑什么啊,不许笑!”夏树涨红了脸,朝静留大吼。
静留没有说话,但仍是笑,并且把笑脸顽皮地凑了凑。夏树像是被惊吓了,往后猛地一退,可是立刻又觉得这样失了面子,狠狠地瞪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
过了一会,静留说:“好啦,我错了,不该说这些话,玖我会长就原谅我吧。我只是想缓和一下严肃的气氛嘛。”她仍是带着笑,道歉的话中更多是撒娇的意味。
夏树脸似乎更红了,但好歹扳回一点面子,只是哼了一声,转过了视线。
“先转移视线,玖我夏树,你已经输了哦。”静留心里暗笑。从小就和不同的人接触,她深谙和各种人交往的分寸,学会看穿人的心理。玖我夏树,这个看似严厉、冷淡、高傲、聪明的学生会长,其实只是一个因为家境优越而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孩而已,虽然因为母亲工作很忙而造成她有些孤单、不善交际,可是并不缺乏爱的她还是很单纯的。所以藤乃静留捏得住她的脉,知道怎么样能让她尴尬发火,可是又不会真正触怒到她,一放一收,操控自如。
玖我夏树对藤乃静留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这个女人擅自侵犯了她的领地,逼着她去做这做那,可是又不像其它学生那样怕她,偏生她也不能赶她走,每次想抓她的尾巴,就被她巧妙地逃开,可是自己稍一放松,她又会纠缠过来,想发一顿火一走了之,可是那张貌似纯洁的笑脸又无法让人下狠心。
“真拿她没办法!”夏树心里说,等她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这怎么像是哀怨的叹息。
夏树连忙清清嗓子,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那紧绷的表情是为了生怕泄露内心的一丝想法:“我不想再和你扯了,从明天开始,你每个中午来这里,吃过饭就补习,我也会很认真准备的。”她说自己会认真准备,就一定不会打折扣。就像昨天,听到二三小姐的嘱托,她用了一个晚上去思考怎么才能改变藤乃,她真的发自内心想去做一点事的。
“必须么?”
“必须!”
“那好吧……”静留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不过她的乖张还是无时无刻不冒出来给玖我会长添堵,“可是我只能保证你只能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
终于把复杂的学生会社团活动表格整理好,夏树歇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缓解一下眼前飞舞的绿色表格线的残影。今天晚上有英语补习,她还是利用这点空闲时间处理完繁杂的事务,并不是喜欢这么做,而是责任感的驱动。就像她再讨厌那个藤乃,也会认认真真履行诺言,为她提供一日三餐,为她认真补习。
藤乃那个混蛋!
想到那个女人,连静谧的校园也变得令人烦躁起来。
这两天藤乃静留用实力诠释了那句暧昧不明的“你只能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这两个午休她都是在认真讲题声、大力拍桌声、厉声呵斥声中度过的,当然,还少不了藤乃睡得朦朦胧胧的眼睛和“你的手不疼么”“你血压高不高”“你再大声嗓子要哑了”的亲切问候。可是藤乃的眼神越是无辜,问候越是温柔,她就越是想揍她!
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都是坚持到底,决不能半途而废,可是还没到三天,她已经想放弃了,这个女人的顽劣和狡猾,真是让她挫败又挫败,光是提到这个名字,就会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可就在这时,像是能感知夏树的情绪,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传来,像是温柔的手指,轻抚着夏树的耳廓,一会儿听得清,一会儿又听不清,更加地撩拨人的心神。
现在怎么会有琴声?这个时候几幢教学楼应该已经清场,偌大的校园除了自己,就只有门口值守的安保人员了。
一个不和谐的想法跃入她的脑海:莫非是什么校园不可思议事件,自动弹奏的鬼钢琴!
不过这个想法一闪即过,这温婉柔和、真挚纯净的琴声是如此的动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和闹鬼这种煞风景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更何况出身于理科世家的玖我夏树,科学是唯一的信仰,怪力乱神之类的东西,统统是不存在的。
可是即便是不信怪力乱神,可这琴声犹如海妖的耳语和吟唱,让人情不自禁想去一探究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弹出这样的曲?能奏出这样美好的曲调的人,是不是也同样很美好?
夏树从不懂得音乐,也从不觉得这种完全不实用的东西有多少学习的必要。她说服自己,此次循琴声而去,不过是源于学生会长巡视校园的职责。可是离音乐教室越近,她的心跳得越厉害,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好像那越发明晰的琴声如梦如幻,如轻纱笼罩,如夜色朦胧,稍不留神就会打断那淡淡的忧思、深情的诉说……
当夏树终于轻踏着月光和琴音悄然来到音乐教室的门口,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她看到了一幕堪称绝美的场景——明亮的灯光下,身着白衬衣的纤瘦挺拔的背影,窗外的夜风吹起白色的窗帘和少女浅色的长发,线条修洁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跃动,旁边还有一堆乱糟糟的白色绷带……
绷带?
一蓬怒火冲上夏树的头,什么意境、美好什么的统统滚一边去,她大吼一声:“藤乃!”声音还没落,一脚已经踹开了音乐教室的门。
钢琴边的美少女被这一吼一踹吓得乐声戛然而止,而回头看到如第六天魔王一样怒火腾腾的夏树,更是面露惊慌,跳了起来,一时之间只想逃走。
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呢?音乐教室就这么大,门也被对方封住,她刚刚跑到窗边,身后已经被短跑健将的玖我会长追上了。她探头看向窗外,好像这高度和身后的玖我会长比起来,还不太值得她付出代价。
“你跳啊!”玖我会长低沉的声音压着怒气,虽然说着威逼的话,可是一只手已经握住静留的肩,把她推到旁边的墙上。
狼狈不堪的藤乃静留只用了一秒钟就镇定下来,笑嘻嘻地说:“如果我选择跳,你会不会来一个‘You jump ,I jump’?”
“那你去试试啊!”完全不解风情的夏树冲着她吼道,如果不是她还有学生会长的自制力,早就一拳呼上那张漂亮的脸蛋了。“你怎么会跳?你就是个骗子,一直在骗我!”夏树的眼睛睃过钢琴上方的那一卷绷带。装得那样可怜,让自己背负了如此的负罪感,听从她做这个做那个。原来这女人根本没有伤,绷带可以解下来,那只手还能自如地弹琴……玖我夏树,你真是个大傻瓜,被她耍得团团转!
“我没有骗你啊!”静留的反驳怎么听都有点心虚。
“你不是说手受伤什么也做不了么,现在居然能弹钢琴,你当我是白痴啊!”
“是啊,可是我受伤前正在练习肖邦的《降D大调夜曲》,还没有弹熟,这么长时间不去练习,我心里急得要命,所以就擅自……原谅我吧。”
“原谅你,你自己看看值不值得?”夏树一把抓住静留的右手,举到面前,就像抓住一个现行的偷窃犯。静留不由得一声痛叫,夏树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
可话虽如此,夏树手心潮湿的触感让她感觉到异样,她略带疑惑地放开,看到自己掌心鲜红的血迹,吓了一跳。不,这血迹不是自己的,而是来自藤乃,藤乃的手真的在流血!
夏树心中一紧,连忙捧起静留的右手。白皙的手背上分布着好几处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已经愈合,还有两处比较大的,正在向外渗血。
夏树的心里一阵慌一阵疼,伤口并不吓人,藤乃的伤势也并不是多么严重,而是因为她真的错怪眼前的这个少女了。藤乃并没有骗她,而是她一直以恶意去揣测这个人。
她不是一直自诩正直无私公平,从来都对事不对人的么?为什么每当遇到这个人她就会失态,会失去冷静的判断,会无端端地变得暴躁?
她不知道答案,只是模模糊糊觉得异样。她避开静留的目光,低声咕哝了一句:“你不要走开。”说罢便一头扎进深长黑暗的走廊。
学生会长的特权之一就是拥有所有处室的钥匙,可是在医务室搜罗药品绷带的时候,她还是像偷偷的闯入者一样心慌意乱的。像是有个声音在脑后催着她,让她得赶紧一点儿:刚才只说了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要是等她回去时藤乃走了怎么办?
其实,走了就走了,又能怎么样?可是人有的时候就是想不到、想不穿、想不开,一点纠结,最终纠纠缠缠,心乱如麻。
当夏树又踏上去音乐教室的走廊,那隐隐约约的琴声让她的心一下子放松了,脚步也随之放慢了。这琴声还真的挺好听的,就如同着春天的晚风一般清新温柔,那风掠过窗棂,钻进走廊,吹拂着她少女的深色长发,也把她那自认为只有理性和科学的心抚弄得柔软,一阵阵地涌出某种无法言说的异样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