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诞生自15年前,饱含屈辱地诞生。
打从怀上她开始,母亲便有预感,精灵族将毁于此女之手。
若非四肢早被那残虐的王给斩断,难以想象自己会何等的颤抖。
被囚禁了不知多年,怎样的屈辱都已尝尽,躯体已如腐肉般发臭。
但意识仍是清醒的,不然折磨岂不是毫无价值可言?
“梅”生下来的当天,暗巫女卡珊卓拉久违的痛哭流涕。
“不可以!唯有那个孩子,不可以被你们带走!!!”
内心里却在狂笑。
——死,都给我去死吧,你们这群畜生。
【神谕】,流传于暗的血脉之间,女神宠爱的证明。
月圆时刻,以处子之血为媒介,术者可降临女神之灵,解答众人的三个问题。
而暗之女巫破身前所得到的最后答案,是一个梦。
梦里少女从自己腹中破胎而出,并且夺去了神谕象征的圣纹。
明明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却那样恨她。
无数人将因她而死,而暗之族裔会因她的存在,彻底从这世上绝种。
可怕,幸运的是,自己没有亲眼见证的一天。
神谕被夺走,圣纹转移至她的体内,自己却意外得到了解脱。
光之王厌恶着所有暗种,神谕已经到手,女巫也失去了最后的存在价值。
于是一把大火,生蛆的腐肉烧得一干二净。
令人奇怪的是,先前还在痛苦的卡珊卓拉,死前却是在笑着。
——燃烧吧,燃烧吧,烧光此身所承受过的一切不净。
——女神莉莉丝啊,您看着吗?您忠实的子民,所遭受的所有不幸!
——不求被您所爱,不求灵魂得到救赎!
——只愿我的仇敌,死前也将像我这般哀嚎!
恶毒且无聊的诅咒,起码听在光之王的耳中,眼睛都没眨一下。
“梅”却不一样,被母亲发狂般的笑声给吓到,异样的恐惧从出生便埋藏在她心里。
那是女巫身为母亲,憎恨之余所残存的最后的怜悯。
——可怜的孩子,欢迎来到地狱。
被少女记忆给惊吓到,町的手不自觉颤动了一下,但随即抱得更紧。
“不用怕,恶梦都已经过去了。”
紧抱住她的身躯,试图通过记忆之海与她灵魂产生共鸣,唤醒她的意识,结果却失败了。
身体的伤通过市的“天赋”已经治愈,但灵魂上的她,完全就是一件死物。
努力了许久,町这才发现,自己从根本上就错的离谱。
虽然保留着感官的记忆,潜意识也天然存在。
但从小在药物洗脑中长大的她,身体刚开始发育就被挖去了内脏,只为永久保持那所谓的“纯洁”。
从未被当人看待,哪来的人格可言。
难怪唤醒不了。
因为梅·辛西娅·盖恩斯这个人,开始就只是一个谎言。
从未存在过自我,自然无从交流了,除非是像莱薇一样,通过死的威胁,直接逼出她的本我。
但町是不会这么做的。
行尸走肉般活着,生命哪来的尊严可言。
她所追寻的,是更为理想的救赎。
于是张开双手,将少女抱得更紧。
温暖透过指尖向全身开始蔓延,心与心借由肌肤的触感开始产生共鸣。
没有人格?
那就由自己给她捏造个人格好了。
借由她的记忆,辅以出生时最初的恐惧,再配上自己所理解的,生而为人最起码的温柔,初始的人格快速且精准地成长着。
被母亲所憎恨,“她”迷茫着,痛苦着,厌恶着自己的出生。
被药物所麻痹着,从主观的痛苦中意外地解救了出来,她意外的满足,工具人不也挺好的么?
就这样活下去好了,反正自己就这一种价值。
手脚被打断,双目被挖去,舌头被割掉,内脏被剜除...痛,痛啊,习惯后却又不觉得什么。
我的人生,就这样过下去就可以了。
被人当玩具一样鞭打着取乐,刀割火烧更是家常便饭。
不要紧的,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不存在,我不应该存在...
苦痛的回忆造就的是更加坚强的灵魂,她所欠缺的,是个被拯救的契机。
所以打动响指。
“梅,你可以醒了哦。”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她从未观赏过的光。
怎样的词汇都形容不了那人的美,她的发仿佛金光照耀下的晚霞,一叠叠盘绕在高山上云头,最后化作金泉垂落。金泉散落在那白玉般通透的耳旁,绕过面颊的沟壑,往上行是两道瘦立的眉梢,没羽之下,倒影着水光的眼睛宛如蓝色大海般清盈。肌肤如雪般浸润,再往下,是血色淡染的微唇,她美的像自己的梦一样,或者说,比梦都还要不真实。
沉浸在小圣女的美貌之中,名为“梅”的少女,不自觉流起泪来。
町换了种温柔的方式,将其再次拥入怀中。
“没关系的,已经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往昔如走马灯再次略过,精灵族的女孩不禁哭出声来。
被人爱的感觉,真是叫人欲罢不能啊。
对町,对梅而言,莫不是如。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尽管建立在虚假之上,救赎依旧是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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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的营地里,逃出来的两个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通过女仆小姐的介绍,对于木哈拉的现状,贤者托金总算有了粗略的理解。
“...说是城镇,实际只是王都的流放地而已。精灵国分为内外两界,内以光之都为核心,外设八座星城,住民的身份由内向外递减,木哈拉位于第五星城边境,其地位可想而知。”
“贱籍守国门,世界通用的做法,但与别的国家不同,精灵国的世界,阶级并非恒定不变。以会长举例,村妇所生、私生子的他固然生来受人唾弃,但光之王的血脉注定其能力上的优秀,而对有才能之人,王族向来是不吝奖赏的。与人之国不同,在精灵国,转职是不受约束的,出身只决定了大家的起点,只要能力足够,像我这样的奴隶,都有转职神官的可能...”
“但血脉,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呢。”
贤者打断道。
“如你所言,光之王的私生血脉就可胜任分会长席位,所谓的自由,与天然的剥削又有何差别。”
“那人之国呢?”
被人当面诋毁着母国,即使身为暗种,安吉也无法接受。
“垄断转职资格的你们,不也是一种剥削吗?”
“当然是一种剥削。”
贤者平静地答道。
“但剥削,从来就不是一件坏事,具体得看被剥削的对象是谁。说到底,才能的评定本身就是笔糊涂账,具体到强弱,更有无限种操作可能。药物催化、魔导具武装、甚至天赋的垄断等等,完全自由竞争,资源只会无限向上位者聚拢,强的人便适合高位?哪来的这种道理。最起码的,前些天公会调戏你的那个混蛋,如果是在人之国,恐怕连一转的资格都没。”
认真的模样,让女仆小姐给听乐了。
“你还真是天真啊...确实,放任的自由的确带来了不少的动乱,但肆意妄为的人渣,人之国就少了吗?与其信仰虚伪的正义,还不如力量至上公平。”
“那没力量的人,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不就是例子吗?”
女仆笑的无比平静。
“受尽0辱,任人欺压,为了温饱而出卖肉体,人格被至亲给践踏。我所经历过的苦痛,远不是你这样的少爷所能想象,如果没有公平作为保证,我的人生将剩下的只有绝望。但失败者里,我比其他废物们都要强大,所以我胜出了,被公会长挑中,成为他专属的奴隶,最后才能遇见了你...”
“但我爱上你,与你的'强大'却没什么关系呢。”
女人一脸的不解。
“怎么会?你不是因为我长得漂亮,服侍的欢心,所以才打算娶我的吗?那也是我强大的一部分...”
“不是哦。”贤者微笑着否决道,“人的爱分很多种的,慕强确实最为常见,但我反而是被你的弱小给吸引。”
那是安吉自己都没发现的,诱惑自己、脱衣服的时候,她的手有一瞬间在颤抖。
“优秀”的她不可能在这种近乎日常的任务中动摇,唯一的解释,就只有自己的天赋了。
那还是大圣女告诉他的事——“薄幸者”,但凡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女性,都将被自己吸引。
但爱上我,有什么好恐惧的吗?
触摸到她深色的肌肤后,贤者这才明白,她恐惧的并非爱的是谁,她恐惧的是爱这行为的本身。
什么是爱?
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
而在贤者的理解当中,爱与疯狂别无二致。
毫无保留地献身,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无底限地美化他人,并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动,这不是疯了还是什么?
表现的女仆的身上,却是另一回事。
相反的极端,爱上自己的她,并没有丝毫忘却理性,反而是本能地抗拒着。
得有多么轻视自己,才会连爱人的资格都一并恐惧?
如她所言,对于她的过往,自己一无所知。但对现今的她,自己恐怕比她自身都还要清楚。
爱是一种疯狂...但爱不应如此疯狂。
最起码乡下贵族的心中,思考的就只有一件事——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能真正爱我一次。
再具体点——我想让她幸福。
“你还真是个怪人。”
被贤者认真的表情给逗乐,女仆随意地笑道。
“奇怪,但不讨人厌呢。”
伸出自己的左手,看着无名指上的红色戒指,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血之印,这个世界相爱的证明。
以女神的名义起誓,成婚者将共享所有社会契约,成为灵魂上的共同体,病老相随,生死与共。
契约一经达成,终生不得消除。
与其说是祝福,实质更像是诅咒一样。
如今的世道,就是贵族之间的联姻,都少有结血之印的。
但这位贤者,却真正地接纳了自己,奴隶出身、且动机不纯的自己。
这已经不是温柔或老实能概括的了,他就是单纯的蠢。
爱上这样一位蠢人,换做以前,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事实既已发生,接下来,该思考一下未来了。
慵懒地从床上坐起,女仆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贤者大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带你离开吗?”
娃娃脸的某人仍像个傻子一样笑着。
“不清楚...那个分会长,很不好讲话吗?”
“不好讲话...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
回忆起在会长府里的日子,安吉就感到一阵胆寒。
托马斯·希捷,木哈拉冒险者公会分会长,光之王的私生子,外人看来或许只是一个邋遢、不管事的三流贵族,但真正接触过,才能理解那人的恶心。
“我也是与他生活过才明白的,刚开始就感到好奇,偌大的府邸,为何只有我一个仆人,后来才发现,他的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如果不是为了发泄那对暗种近乎变态的爱念,恐怕一个仆人都不会招募。在我身上,不知被他下过多少禁咒,只为将我洗脑成他的专属奴仆,事实上也成功了,他就是我的一切,直到遇见你为止。通过血之印,残留在我身上的束缚一并被你的社会契约给覆盖,所以我才能向你讲述他的一切...”
察觉到妻子的认真,贤者缓慢坐起,拉着她靠在自己肩膀。
“所以,他的事,有什么必须跟我说的吗?”
“必须么,也可以这么说...我是不清楚你跟他有何交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盯上了你的性命。大约3个月前,光之王的密令下达,神子预言世界即将发生变数,希望会长能代他与人之国达成某项交易,随后黑暗世界的人相继造访。具体内容就不清楚了,指示我却听得真切——杀掉人之国的使者,并将带来之物交予他们手中。”
“原来如此,他背叛了光之王啊...”
“背叛?不不,对那个人而言,从来就谈不上所谓忠诚吧。他的出生从开始便是一出荒唐剧,贪慕虚荣的母亲不知廉耻地爬上王的床,结果却被王当母狗般羞辱着,甚至呼来同行的士兵一同临幸,幸运的是,最终怀上的确实是王的孩子。从小就被当做笑柄看待,会长的成长环境可想而知。
但不愧是的王的血脉,9岁觉醒天赋,不两年便升至B级冒险者,12岁直接转职为神弓手——神官转职路线下的七圣职之一。凭借自身的才能,会长成功赢得所有人的认可,不两年更被调入光之都,一时成为木哈拉所有人的骄傲。
两年以后,会长又回到了木哈拉,作为冒险者公会本镇的新分会长。无人知晓王城里发生了什么,会长对此也忌讳莫深,唯一知晓的,从光之都回来,会长跟变了个人一样,行为越发的懒散肆意,直到与那个人相遇。”
“那个人?”
“一个全身缠满绷带,散发着尸体臭味的男人。大约7年以前,木哈拉发生过一场瘟疫,刚好有位带着面具的巫医路过,于是代表全镇的居民,会长与其进行了交涉,成功拯救了镇上的居民。但事成以后,那位巫医却突然不知行踪,仿佛从没出现过般。”
“那名巫医,就是那个男人?”
“没错,无人知晓他在躲着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确实被会长藏了起来。自从与那人接触以后,会长的动作开始越发频繁起来,不仅在后山豢养了一批魔兽,府邸里更不知接待过多少位神秘稀客...对了,你们国家的通缉犯,白银的贤者也造访过这里哦,会长一样安排过我去色诱他。但与某人不同,面对我的媚惑,那人仿若视而不见一般丝毫未被动摇,同样都是贤者,差别怎那么大呢。”
面对妻子的取笑,天秤宫的贤者尴尬地开口解释。
“咳...白银那家伙,王宫里老早就有传闻,他的性取向有些不大正常,做不得数的....”
被丈夫心虚的表现给逗乐,女仆继续说道。
“噗,我看他就挺正经的,承认自己是个色鬼有那么难吗?总而言之,会长这人,城府之深远超你的想象,光是他养的那些魔兽,实力就不在一城之下,现在更是和暗世界的人勾搭上。被他盯上,远不是躲避能解决问题的....”
“我懂你意思了。”
贤者平静地答道。
“但是,我不会逃的哦。殿下嘱托的任务尚未完成,现在还不到回人之国的时候。”
“你是疯了吗?”
女仆小姐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亲耳听见的,他们想要你的性命,现在哪来的空闲考虑什么任务?”
“没问题的。”
贤者面色一如既往地从容。
“临行之前,圣女殿下已经交待过了——‘对方如果真有诚心,直接把东西交给他们就成;如若不是,按惯例就行’。”
“惯例?”
“嗯,《律之书》第七章第十三节,我国圣职者的惯例,诚如女神所言——‘那些亏欠我的,终将以百倍进行偿还。’”
百倍?看来不光是大圣女,就连他也是真的疯了。
正当安吉如此以为,回头望向自己丈夫之时,她所见的,却是托金极为自信的笑容。
“啊,这一脸怀疑的表情....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但你丈夫我,可是很厉害的哦。”
“哈?你是傻了吗,没听我说?光他养的那些魔兽,顷刻之间就能将整座城夷为平地啊....”
“是这样吗,我听到了呀...放心吧,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没问题的...要说为什么的话,现在的我,可是被女神所爱着的。”
温柔地看向自己妻子,轻吻着她的额头,缓慢将其拥入怀中,深色的肌肤宛如今晚的也一样令人迷醉。
对自己的双关情话而感到得意,听在女人的耳中,则有些不明所以。
“女神?”
“嗯,两位女神,一个正躺在我的怀中,一个来自天上。”
将圣女殿下所赐予的“圣职印戒”戴入无名指上,金色的指环与红之印合二为一。
那种戒指,安吉她见过。其神圣的光辉,与神官转职仪式上的“转职之证”别无二致。
神官,人之国是怎么称呼来着?
看出了妻子的疑惑,贤者微笑着答道。
“八杰已成过去式了,经历了那种惨败,圣女殿下很是愤怒呢。所以借助前些天刚出生的第17任勇者,鬼帝御影木子的天赋,圣女殿下重新编写了一遍最高圣职的转职思路,现在的我们,名唤为七曜——月灵使托金·尤里斐斯,听起来还不错吧。”
借由血之印组成的羁绊,转职完成的刹那,女人一并感受到了那股来自灵魂的悸动。
那是远非强大所能概述的境界,仿佛自己置身于苍茫大海,渺小的宛如一粒尘埃。
梦寐以求的强大,结果竟是如此空洞。
好在爱人紧握着自己的手,不然定将在这近乎无限的月的表面上迷失。
另一边,贤者接受起来就自然多了。
当金光完全镶嵌至血之印上,贤者托住被力量眩晕的妻子,脸上一如往常般温柔。
“没关系的,交给我就行。你的过往,你的恶梦,都将由我亲手粉碎。
以女神之名起誓——那些亏欠你的,定将以百倍进行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