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纳西•布莱克律师曾经非常喜欢亨利•莱斯特这位客户,毕竟他出资慷慨,处事又谨慎,多年以来都是一笔轻轻松松的赚钱生意。当然,他也清楚,像这样作风稳健的客户,一旦出事就会格外棘手,可就算穷尽他的想象力,他也预想不到莱斯特竟然会在见到那两位警官的时候立刻抛弃之前商量好的所有策略,要求达成认罪协议。然而情势并未留给他太多用来回味被客户背叛的滋味,他必须立刻转换状态,以求在协议中为莱斯特争取更优渥的条件。
“检察官不在场的情况下,我们没有擅自达成认罪协议的权力,你应该尽早提出这一要求。”莱斯特突如其来的要求的确令阿格尼丝诧异了一瞬,但类似情况在过去的工作中并不鲜见,“但我们可以先听听你能提供什么,以免值班检察官来白跑一趟。”
“在此之前,我并不确定我的对手将会是谁。早前我听说德拉库尔警探今日身体不适。”莱斯特目光紧盯着埃莉丝,嘴里说着模样十足的客气话:“您现在一定是好多了。”
“如果你真想达成协议,那就不该浪费时间。我们已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主持并参与违禁药品的制造与流通,如果你不能提供你自己新的犯罪事实,那么你所想要的认罪协议就无从提起。”埃莉丝平静地说。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亨利•莱斯特的情绪变化,是以他的表演对她毫无用处。莱斯特所表达出来的对她和阿格尼丝共同出现的惊讶远远超出他实际所拥有的,而当他提出认罪协议时,他情绪中的兴奋与冷静让埃莉丝推断这事实上是莱斯特早就策划好的下一步骤。
倒是阿伯纳西•布莱克律师,他在听到委托人违背先前共识的那一瞬间所炸开的情绪几乎令埃莉丝目眩。莱斯特显然没有知会律师自己的详细计划,埃莉丝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让这位布莱克律师牵扯进来。
莱斯特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说:“是啊,你说得对。不过,你希望我交代哪一起案件呢?我怎样建议杰森•欧文这告密者自杀?还是我如何操纵了第四十六号提案的通过?又或者,我从哪儿雇人在最后关头狙杀了西奥多•巴克?”
莱斯特这一番提问中所暗示的内容令审讯室内出现了长达三秒的沉默。布莱克律师格外后悔自己竟然被拽进了这滩浑水,认命地放下手中的笔,双手掩面,俨然并不认为莱斯特能争取到什么好结果。
埃莉丝在西奥多•巴克的名字出现那一刻便立马向阿格尼丝投去安抚的情绪。亨利•莱斯特的傲慢是她们一早便预料到的,为了占据谈判的上风,也为了不在一位贵族后裔的向导面前丢脸,他一定会先虚张声势。然而即使料中,理智的认知与情感的感受也不容易完美协同。埃莉丝体会着阿格尼丝的失落与憎怒,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将这情绪放大后投射给莱斯特,让他尝尝恣意挑衅的苦果。
阿格尼丝松开微皱的眉毛,用玩笑式的语气说:“如果你能一次性帮忙解决警局内所有悬案,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如果他可以的话,恐怕他就不会再坐在这儿了,情报部门会非常主动地来强行帮忙。”埃莉丝偏过头,对阿格尼丝说:“他现在自称涉及的这些案件,不全是悬案,所能提供的也只是一些案情细节。拿它们来交换莱斯特先生的宝贵性命,或许并不足够。”
亨利•莱斯特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不过要是他拥有足够的筹码,他就不会仅仅向我们要求交易了,这道理和情报部门至今没有主动出现是等同的。”埃莉丝转过头去看向莱斯特,她知道他现在是真的紧张了,“你说是吗,莱斯特先生?”
“唉,是呀,所以我们也只好凑活着办了。”莱斯特挠了挠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双手放在桌面上。他内心清楚阿格尼丝和埃莉丝或许是少有的能够帮到他的人,但他总得先确认她们尚未被收买。从她们的反应来看,兰道尔伯爵小姐的确没有接触她们,只不过也许他还是不该故意提到西奥多•巴克。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有关一个人的消息。如果你们能抓住这个人,毫无疑问,王国至少有一半的犯罪可以得到恰当的解释。她并不亲自犯罪,就像帝王少有亲临战场,但她策划并资助罪行。我曾经获得她的很多帮助,不过现在她正是要杀害我的那个人。”莱斯特停顿了一下,确认两位警官都无意配合提问:“我要说的是泊瑟芬•兰道尔伯爵小姐。”
埃莉丝摇了摇头,冷静地指出:“想要指控一位贵族,你总该给出一些可靠的证据。”
“我想要活着,我想要在舒适的牢房里度过刑期。在这些条件有所满足之前,我不能交出自己的全部底牌。”莱斯特拍了拍桌子,“当然,我应该先给你们一些甜头。也许你们还记得敏西谋杀案吧,死者卡尔•安德森的随身物品里,有一本小小的黑皮笔记本,里边记录着他在王国和共和国之间协助活动时所获取的一些信息。这本笔记本本该存放在莱茵切斯特警局的证物室里,不过我之前拜访兰道尔伯爵时,在她的书房里见到了它。啊,究竟是怎么跑过去的呢?”
埃莉丝立刻回想起在她第一次离开莱茵切斯特警局的那天的偶然发现。她当时认为自己将要一去不回,所以把这件事干脆地抛之脑后,没想到在此刻还能获知后续。
“你能发现这件事,想必和兰道尔伯爵小姐的关系非常紧密。她或许会想办法来营救你,为什么你要如此急切地指控她?”
“她的确尝试过,不过我拒绝了。毕竟这一次我将矛头对准了汤森德子爵,她不可能还对我那么好心。”注意到两位警官的困惑,莱斯特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你们真该多关注贵族八卦。兰道尔伯爵曾经和汤森德子爵缔结婚约,直到汤森德子爵与他的哨兵结合。在那起惨剧后,兰道尔伯爵给予汤森德家族许多帮助,直到汤森德子爵能够自立持家。她对她所关怀的人总是极尽宠爱的,所以对她的敌人永远冷酷无情。她一定会不计代价地来杀死我,我能想到的唯一逃过追杀的方式就是塔里的深牢。两位警官,如果你们能帮到我,我会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
不知不觉,时间已到下半夜,在莱茵切斯特警局前台接引处值班的警士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在夜班工作并不意味着他将整个白天的时间都花在睡眠上,而上半夜纷至沓来押送闹事醉汉的同事和投诉寻衅事件的报案人几乎榨干了他残存的精力。
振作一点儿,这样可像什么话!他在内心斥责自己:难道现在正在审讯室里面对罪犯的长官们也像你一样哈欠连天吗?!
卷土重来的困倦令警士再度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这一次他来不及约束自己,沉重的眼皮背叛了他的意志,将值班警士的思绪困进温暖绵软的甜蜜梦乡。
五分钟后,两位用黑色大衣衣领和呢帽帽檐遮蔽面容的不速之客走进莱茵切斯特警局的大门。一位闯入者掏出衣袋里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另一位闯入者绕到前台后,从趴桌熟睡的值班警士的侧颈抽出一根吹箭针头。
“快一点,我们时间不多。”闯入者将怀表收回衣袋,对他的同伙说:“要小心,别把那个律师误杀了,老板会觉得很麻烦的。”
他的同伙沉默地点了点头,将吹箭针头放进一只特制的盒子揣进衣袋,然后从大衣内侧拿出一把转轮枪。他跟随着同样手握枪支的另一位闯入者,无声地向审讯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