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发火了……
阿比蕾特把桌上的纸笔一卷,仰靠在扶手椅上。横臂盖住自己的眼睛养神静思考。
不发火,也是不可能的事啊,那个女孩已经被惯坏了。
但是发火就能解决问题吗,而且自己这么易怒,连道理都没说教就摆臭脸,这之后又该怎么和克莱西亚说清楚呢?
追根究底,还是克莱西亚没明白:阿比蕾特是水鸟,而她克莱西亚则是游鱼啊。
茫然。
“阿比蕾特,不要再颓废了,这不是失败,这只是磨合。”阿比蕾特给自己鼓气。
威恩并施,谈何容易?
阿比蕾特最开始的设想,不过就是该凶凶,该赏赏。如此这般,那些下等的生物便会俯首称臣,感恩戴德。
实际上呢?自己却陷进情感的泥潭里了。
克莱西亚于她眼中,就像块不凡的石中玉。虽称不上绝世一流,但细细打磨,也是块能上台面的料子。
她一个做工匠的,拿着锉刀下不了手,这锉刀并非有千斤万两之重,石玉也非无处寻觅,如何这样犹豫?
答案,在阿比蕾特的自命不凡上。
她要八面玲珑,无可挑剔;她要一鸣惊人,叫世间全听闻阿比蕾特的名和姓。
就连出手的奴隶也一样,不是最好的,便不配出手。
但克莱西亚现在别说出手,就连登上社交平台也成大问题。
她会和王公贵族耍小脾气,会任性地挑选舞伴,会忤逆他人的命令……
头疼。
“看看我们这嗅到了什么,哦,往日的雄心壮志。”脑额叶前伸出的附肢介入了阿比蕾特的冥想。
“滚开。”
“哦哦,别这样,小阿比,你就算吃药也阻止不了我的存在,阻断剂和镇静剂没办法隔绝我。我来自无上的烈火荒原,跨越血脑屏障来与你见面——因为我确实存在。”
“你又想说什么呢。”阿比蕾特叹了口气,自觉病入膏肓。她抽出柜子里喝了一半的气泡酒,小酌一杯。
“我们是朋友,是的,朋友。”阿比蕾特注意到,蜘蛛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中传来,而是确确实实地成了脑海中的回响。
“朋友怎么会来搅扰朋友的休息。”阿比蕾特想把杯子放到桌上,眼角突然掠过一条金灿灿的节肢,这令她大惊失色,杯子从手中脱落,摔得粉碎。
“酒,对你不好。”蜘蛛平静地警告着。 “我和酒,明显我才是更有益于你的那个。”
阿比蕾特赶紧翻找出装在小袋子里的药丸,一口气吃了两倍的剂量。
“你想死吗?我们很快可以在解剖台上看到,白痴女王的肾里面全是结出的石血块。”
“死?我还不考虑那个。”阿比蕾特深呼吸几口,看了看钟表,眼神坚毅起来。“我还有工作要做,所以不能陪你闲聊,就麻烦你滚回你的烈火荒原吧!”
“哦哦,不错的意志力,但你能意气风发到什么时候呢。”蜘蛛像是嘲笑般发出风吹枯草的声音。
“以前,我害怕听到你的声音,因为你是我病痛的凝聚。”阿比蕾特利落地换起一套礼服。“现在不一样了,每当我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提醒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失陪了。”
“我是确实存在的——”
阿比蕾特屏气凝神,把蜘蛛的声音从脑海里排除出去,按下门把,推门而出。
……
十分钟前。
“怎么样,这里还会疼吗?”夏洛蒂把双手叠在克莱西亚的小腹上,带着些许怜爱地去轻触印记的部位。
夏洛蒂的怀抱,已经将这一动作与随之来的舒适绑定在一起,烙在克莱西亚的感官中了。
那怀抱的触感,就像踏青时踩在一块厚苔上的松软。而这种松厚的触感要更胜一筹,且不再局限于脚底,而是包裹了半身。那被体温烘得暖暖的,慢慢地从项背里渗进的惬意,令克莱西亚不知为什么,在背光面的走廊也感受到了外面的春阳一抹。
为什么,为什么夏洛蒂的怀里有这样的温暖呢,明明是坏女人……
克莱西亚落寞地想着,她试着把阿比蕾特代入怀抱者,可她做不到,她甚至觉得,那样很别扭。
夏洛蒂从侧后方绕上来,轻轻叼住克莱西亚的耳朵,两唇相夹,把耳郭的一部分包夹在口中。
“唔!你干嘛?”克莱西亚向前蜷身躲避夏洛蒂的咬耳。
“在调情,看不出来吗。”夏洛蒂勾着克莱西亚的脖子躺回来。“人的耳朵是很敏感的,怎么,要试试吗?”
“才不和你试……”克莱西亚嫌弃地在夏洛蒂怀中扭动着,躲避可能到来的咬耳。
“这不是已经在跟我撒娇了吗,不要闹别扭了,主人会让你好好舒服起来的。”夏洛蒂包容着克莱西亚的小别扭,执意瞄上克莱西亚的耳朵。
夏洛蒂不急着一招制敌,她先是用舌尖轻轻挑了挑克莱西亚的耳根,朝着耳后呵气。
“这,这有什么,只是恶心而已嘛。”克莱西亚不以为然,不过出于对夏洛蒂的提防,她还是摸了摸另外一边耳朵,一切正常。
“舔舔……哈姆~”夏洛蒂轻柔地裹住耳朵,上牙稍稍磨着外耳,舌头灵巧地裹挟着耳朵。
克莱西亚一声不吭,任由夏洛蒂折腾。
“还在生气吗。”夏洛蒂脸贴脸地挨着克莱西亚。“是玩得太过分了嘛,告诉主人嘛。”
“怎么可能不生气,要是换你你不生气吗!在喜欢的人面前,出那样的糗!”克莱西亚被夏洛蒂这样一问,堆积的怨气瞬间被点燃,挥拳砸向身后,却砸到了墙上,强烈的蚁走感爬上手臂。
“我?我觉得不算什么大事。而且啊,喜欢你的人,你出糗在她眼里也是可爱的。你不觉得吗。”夏洛蒂左手压着克莱西亚的手腕,右手迅速爬上克莱西亚的发丛给她顺毛。
克莱西亚喜欢这样,她抗拒不了顺毛给她带来的极大安抚感,就算对方是夏洛蒂。
“……”克莱西亚恢复了沉默,她的底气也并不很足,夏洛蒂越是堆砌好意,她就越不敢和她正面对抗。
面对夏洛蒂,就像面对一片表面无害的沼地。它诱引着毫无防备的旅者踏足,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深陷进去,被其吞没。
夏洛蒂捏起克莱西亚刚刚挥空的那只手,暧昧地挑玩起来。
“干嘛……”克莱西亚想把手抽走,又被夏洛蒂的小指灵巧地勾回来。
手有什么好玩的,克莱西亚大惑不已。
“那,这边也——哈姆~”夏洛蒂重新咬上克莱西亚的耳朵。
咀……啾……
“唔!”克莱西亚猛地抖动了一下。
“哦呀,弱点原来是耳垂——呼呼,这样吹气也有感觉吗?”夏洛蒂邪魅一笑,露出了猎食者看到草羚落单的那一瞬间才有的表情。
“才没有——不吹啊啊!别要吹!”克莱西亚急得语法都混乱起来,挣扎着想逃脱出去。
“呼,呼,呼呼呼——”夏洛蒂毫不留情地追击上去,有节奏地朝克莱西亚的耳垂喷吐着暖和的春色吐息。“呵……这不是变得很敏感了吗。”
克莱西亚用没被夏洛蒂控制的手捂住脸,在主人的房前露出这样的窘态让她无地自容。
夏洛蒂从手背扣住克莱西亚的五指,如揉面团那样用掌心的绵肉去按压克莱西亚的手背。每按到克莱西亚掌心触底,夏洛蒂也刚好前倾到克莱西亚的耳后,刺激红到耳根的耳朵。
她优雅而又残忍地挑逗克莱西亚的神经末梢,就像猫玩弄到手的小动物一样,并不急着高歌猛进,而是稍微骚扰一下就退回来,随后夹起克莱西亚的指头把玩一番。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再轮到拇指。像捏丸子那样把指节捏弄于两指之间,角力一般地对峙,又忽地装作不敌,用指侧摩挲几下,前往下个手指。
“哈——等,别,不要啊啊。”克莱西亚尽力压低声音,还是有几个高音冒了出来。“这样下去会很奇怪的……真的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说说嘛。”夏洛蒂饶有兴致地扳着克莱西亚的指甲,用这种小动作压迫克莱西亚吐出真言。
“……”克莱西亚的指尖不断抓挠着地板,耳后不时侵犯的瘙痒感弄得她心神不宁,本能滋生出的安逸想要接受这份欢愉,此时此刻,她心泉间淌出的是愉快的心音。然而理智,她那份坚强的理智还紧绷着,她知道不应该接受这种不怀好意的温柔,她怎么会不清楚呢!
但是这份舒适,别的地方得不到。阿比蕾特给不了,卡洛儿给不了,秋魂也给不了,是夏洛蒂才有、只有夏洛蒂才能给的温情。这杯掺了鸩毒的糖水,克莱西亚只敢含在唇齿之间品味,她担惊受怕地品味,舌头也僵直得不敢动弹,因为这是世间最毒的毒,最无解的药,点滴就能夺去她的命。
恐怖,恐怖,恐怖。浸没在茫茫的恐怖之中,克莱西亚窒息地挣扎。是的,肉体的欢欣,和夏洛蒂的互动总是充斥着肉体的快乐;然而她的精神却是折磨的,疲惫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感,她第一次对着阿比蕾特——如今与她就一门之隔的阿比蕾特产生了猜忌。就算在远离王城——远离阿比蕾特身边的森林里,她对阿比蕾特的牵挂也是无法动摇的,那不过是算小孩子的怄气。然而,现在,就在阿比蕾特的家里,离阿比蕾特只有一门的距离,她居然产生了困惑和疑虑,她真的该有这份情绪吗,她不知道,但她就是想问:阿比蕾特真的在乎她吗?
克莱西亚被这种想法刺激到了,猛地摇摇头,警告自己:“别犯傻,克莱西亚,她不在乎你,那就不会到森林里去找你了。”
“但那看起来更像找回她应该有的财物。”集群的克莱西亚之一如此说道。
财物,是……克莱西亚是阿比蕾特的奴隶,也就是她所有的财物。克莱西亚焦急起来,在心中反驳道:“可她最后道歉了,说明她在乎我。”
“那是手段吧……?”集群的克莱西亚之一,另一个克莱西亚,想要抱抱的克莱西亚这么说道。“我总觉得,她的拥抱没有以前那么……唔,对不起。”
“克莱西亚,转过来,面对我。”夏洛蒂的命令中断克莱西亚的胡思乱想。
“啊……干什么。”克莱西亚被架着胳膊半推半就地转过身来。
无论看多少次,克莱西亚都要感慨一下夏洛蒂的容貌。与其说是对她的美貌有所想法,不如说是她的美貌与她的行为产生的割裂感让克莱西亚难以接受。人美心善,这一词克莱西亚在书里看过,如果说卡洛儿姐姐是最接近这一词的,夏洛蒂则是与其背道而驰。
“刚刚我听到咯,你想摸那个小贵族却被拒绝了对吧。”夏洛蒂把罩衫的纽扣解开。“我帮你主动退出,也是帮你缓解尴尬嘛。”
“你只是想看我出糗吧。”克莱西亚白了夏洛蒂一眼,稍稍平静下去的怒火又有上窜的趋势。
“那,从我这里得到点补偿怎么样?”夏洛蒂托起胸前两块白脂。“继续你刚刚想做的事。”
克莱西亚一愣,这才意识到视线中两块大白玉的存在,慌乱地把目光移开。“谁、谁要摸你啊,自恋狂。”
“你主人给不了你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哦。”夏洛蒂扶着克莱西亚的头,强制让她转过来。“而且,就论身材而言,我觉得应该是全面碾压吧。”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克莱西亚还在嘴硬之时,夏洛蒂一把抓住克莱西亚的手腕,直接按到自己的胸上。
一瞬间,巨大的感官冲击席卷了克莱西亚的大脑。软,很软!克莱西亚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了羊羹,这种极致的软触感,还是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这么直接的尝试。阿比蕾特的蚕被,自己睡的枕头,鸟窝里的雏鸟,都完全比不上这般的手感。
酥麻的电击感迅速遍布手臂,克莱西亚还不清楚这是手臂肌肉极度收紧加上情绪混乱产生的生理反应,但这种特殊的体验加剧了她大脑对触摸这一行为的正反馈。
“好……好厉害。”克莱西亚小声地嘟哝道。感官爆发之后那种刺激渐渐衰退,随之而来的是进一步探索的欲望。如同身体对成瘾药物产生了依赖性与抗性。克莱西亚不再满足于停留在触摸上,她想更深入地去尝试。
夏洛蒂以暧昧的表情看向克莱西亚,她像是守株待兔的农夫,而克莱西亚这只兔子已经要撞到树桩前了。
“咕噜……”克莱西亚咽了口唾沫,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婴孩,只是依靠本能地索取快乐与满足。
要做吗,可以做吗,现在做吗?!
“啪!”房间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吓了克莱西亚一跳,把她从失魂的状态拉回现实。
“好像玩得有点久了。”夏洛蒂拍拍克莱西亚的头。“今天就先到这里,回房间去。”
“诶……”克莱西亚看起来有点恍惚。
夏洛蒂把手按在克莱西亚的肩膀上,像是安慰,又像是威胁地说:“我们之后还有的是机会呢,呵……”
……
奴隶交易会所。
王城内最权威的机构之一,甚至包含了工会的部分职能,是集一对一交易、鉴定、拍卖、手续办理等多功能为一体的处理中心,是蓝色海岸奴隶制的结晶。
阿比蕾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作为出道一年不到的新人,就能登上这个大雅之堂。
一路上,阿比蕾特就看见不少的贩奴马车从侧门驶入,上面关押着的是从各地收集来的奴隶,通常是无户的流离人口,也有不少的异种被捉来贩卖。他们的血和骨头打下了会所与奴隶制的基石。
步入辉煌的长廊,左右手边是拍卖会场,各路优质奴隶集聚于此,他们会戴枷铐锁地站在会场中间,从那一刻起,命就再也不是他们的了。血钱交易构筑了这座宏伟建筑的主体。
再向里走就是一个分水岭,从这里开始,就需要有身份的人才能进出。直走进去是一个围绕吧台的展开圆厅,四下布置着沙发与水烟组成的桌椅组合。这里是稍微闲散一点的调教师们的休息室,他们不像那些奴隶贩子,卖完一批就要赶着去抓运下一批,他们可以卖掉奴隶后信步到这个地方来放纵一下,犒劳自己。
阿比蕾特向酒保要了杯金汤力,喝完后继续向上走。
二楼又有点不同,比起一楼的长廊大厅模式,二楼是由许多的包间以及一个接待大厅分割开的,这里就是需要有爵位才能涉足的地方,阿比蕾特在这里能闻到多种香水混合的气味。
“你好。”大厅前台的两位迎宾向阿比深鞠一躬。
“已经预约过的房间,请来这里登记。”左边的迎宾说道。
“若没有预约,需要预约服务,请来这里办理手续。”右边的迎宾说道。
阿比蕾特大步迈向右边的迎宾。
“请问是需要什么时候使用房间呢。”迎宾问道。
“明天,贵宾房。”阿比蕾特像来过无数次一般轻车熟路。
“这里是明天空余的贵宾房,请看。”迎宾将一块绘着房间布局以及预订时间的平面图展示阿比蕾特。
“这间。”阿比蕾特指定了房间。
“好的,麻烦在这里填写信息。”迎宾拿出一张表格,待阿比蕾特填完,将其收好。“按照规定,一天之内的预约不加收额外的费用,预约费用是一金币。”
阿比蕾特信手从斜挎包里取出一枚金币,她自觉这样的动作显得很阔气。
“是的,收您一枚金币。”两位迎宾同时鞠躬。“感谢您的惠顾。”
在回府邸的路上,刚刚那杯下肚的金汤力酒劲上涌,正巧迎面吹来一阵风,风中的暖意让阿比蕾特眯上眼,尽情享受着这份温暖。
“春天来了。”阿比蕾特喃喃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