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刚从安娜贝拉的书房里离开的佩洛丝未及休息片刻,便匆匆赶到了卧室。
现在本该是休息的时候了,但佩洛丝显然并不是来休息的。她来到卧室,端详了一番凯琳的睡颜,随后轻轻地拍了拍仙蒂的肩膀,把她叫到了卧室外。琼斯和简这两位女仆也很快会意,她们轻轻地关上了卧室的大门。
“凯琳今天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把汉佛莱医生叫来?”
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处,佩洛丝轻轻扯住了仙蒂的衣袖,认真地询问着她。
“我实话实说,大小姐,最好做好坏的打算……傍晚她刚到家,我就感觉……她似乎有些不太妙……”
“她睡得好吗?”
“她很快就入睡了,但看起来在做什么噩梦……一直在呼唤着大小姐。”
“?!”佩洛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把魔力聚集在指尖,差点就要飞身出去。
见到佩洛丝这番神色,仙蒂马上摆了摆手,解释道:
“不过她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大小姐,但,她的呼吸不太规则,我用魔法检测后,发现她的心脏也有些杂音。”
“现在是深夜,也不好因为几个征兆就打扰汉佛莱医生现在过来啊,”佩洛丝稍稍冷静了下来,托着下巴思索着,“看来,还是得再试试‘那个魔法’。”
佩洛丝想起了自己前不久解出的那个《海拉法典》的方程,她早就意识到,以那个通解为基础,可以发展出许多有价值的魔法。只是,佩洛丝现在并没有时间对它们进行细致的研究,唯有由这个解所直接导引出的,那个与“生命”相关的魔法,在之前表现得非常不错。
跟随着仙蒂,轻轻地飞入了卧室,对守在床旁的琼斯和简使了个颜色,两人很快会意,向佩洛丝点头致意,把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佩洛丝微微地俯身,又一次凝望着凯琳的睡颜。
无论看多少次,这绝美的睡颜都不会令人感到厌烦。熟睡的凯琳是那么地平静而安详,那如绸缎般顺滑曼妙的金色发丝,顺着侧卧的脸颊缓缓地垂下,令那白皙无暇却有着几分病态的脸颊,若隐若现地藏在发丝之后。那双明媚湛蓝的双眸,此时已深深地隐藏在了紧闭的眼睑之后,失却了清醒时的光辉,却多出了安眠时的静谧。
只是,这样的景象,佩洛丝并不喜欢。因为,她此生最刻骨铭心的挚亲之人最后的模样——葬礼上母亲的仪容,便是如此,美丽,安详,却毫无生气。
这大概就是自己的贪婪吧,就算是最爱的人,也只有活着的模样,才能令自己欢欣。高兴的凯琳会令自己高兴,兴奋的凯琳也会令自己一同兴奋,认真的凯琳会令自己沉醉在她所专注的世界中,悲泣的凯琳则会令自己也一同感受悲伤——但,欢笑也好,悲泣也好,认真也好,迷惘也好,无论是怎样的感情,无论是怎样的心态,至少,都能让佩洛丝感受到生命的鲜活,都能让佩洛丝感受到,自己最爱的人,依旧活着,依旧好好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而不是抛下自己离去。
唯有这熟睡的场景,纵然安逸,却总是令佩洛丝的心陷入慌乱。因为这时候的她再也感受不到凯琳的心音,感受不到凯琳的思绪,静静聆听,却是一片令人惊惧的虚无。若不是那徐徐起伏的胸脯和那份生命的温热,佩洛丝真的会担心,自己的挚爱是否还活着,是否在下个黎明到来时,还能睁开眼睛,还能对自己说一句,“早上好。”
生命是多么地珍贵啊!越是在乎身边的人,佩洛丝越是如此认识到。
所以,自己必须努力了,努力守护住,自己绝对不能失去的,爱人的生命。
“你们,都在走廊上等一等吧,我想和凯琳单独相处一会。”
轻声地下达了命令,房间内的三个女仆微微施礼,徐徐地退出房间,顺手关上了厚重隔音的房门。
听到门扉合拢后,佩洛丝闭上了眼睛。她在脑海中努力构建着魔法的框架,一道绿色的六芒星魔法阵缓缓地在脚下成型。
“不够……不够……嗯,够了。”
细心调整着魔力,佩洛丝睁开眼睛,用闪着魔力散发的绿色荧光的指尖轻抚着凯琳的面颊。
“活下去,凯琳,一定,不许有事,听到了吗?”
魔力从指尖发出,包裹着凯琳的身躯,徐徐地掠过了凯琳的身体。一直折磨着凯琳的是那颗凯琳的心脏,但佩洛丝这次却并没有找寻心脏,她运作着魔力,努力找寻着的,不是某处具体的病变或者器官,而是——“生命”,这个抽象的概念本身。
“找到了,这,就是凯琳的生命之火吧。”
再一次合上眼睛,佩洛丝凝聚着自己的心神,在属于意识的世界的海洋之中遨游。她感触到了凯琳,感触到了凯琳的生命,也感触到了凯琳那,微暗摇曳着的,生命的火烛。
“真的,十分黯淡啊……”
佩洛丝并没有观察过其它人的生命之火,然而即使是没有对比,她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凯琳的生命之火是如此微弱,仿佛厄运的微风稍稍吹拂,便会立即熄灭。
“这个魔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能救一时,但救不了一世。它可以拯救生命之火一时遭受的狂风,但却并不能阻止它的愈发黯淡……”
那个总是在黑暗中响起的神秘声音说过的话语,再一次在佩洛丝的脑海中响起。咀嚼着回忆中的这句话,佩洛丝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现在的我,还十分弱小,十分无能,并不能拯救你,凯琳,”佩洛丝咬了咬牙,“但相信我,凯琳,我一定会努力的,一定不会放弃你生命的火焰的。若是你的生命遭遇了风暴,我就来当为你抵挡风暴的小树屋吧。”
心中如此想着,佩洛丝加了一把劲,催动了自己的魔力。
“滋……嘤……”
几丝荧光一闪,魔力被注入了到了那摇曳着的火焰中。
“唔……好难受……”
佩洛丝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适感,仿佛全身的内脏都在发出悲鸣。胃难受得如翻江倒海,肺疼痛得如万刃迟割,心脏则冰冷得几乎要停滞了。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不是某一处器官在病变,而是生命本身在散落。
“啊……哈!”
咬着牙,佩洛丝没有理会自己的身体,而是努力完成了这一魔法。
“呼~~”
睁开眼睛,佩洛丝摸出手帕,轻轻地擦了擦额上滚落的汗珠。
凯琳依旧熟睡着,没有任何被打扰的迹象,只不过,她似乎睡得跟安稳了。呼吸逐渐变得平静而规律,心跳也重新强劲了起来。
“好,”佩洛丝心满意足,“至少这一次的危机,应该也可以过去了。晚上还有很长时间,再去一次地下书库吧,现在我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不能浪费呢。”
刚要起身,佩洛丝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以多么强烈的反应抗议。五脏六腑都翻滚煎熬着,四肢则是软弱无力,就连起身都很困难。
索性动用魔法,轻轻地飞起,只是连大脑似乎都在抗议,稍稍运作魔法便疼痛得像是要炸裂开一般。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咬牙挺过去就可以了,那个名为艾嫚大君的声音提醒过自己使用这个魔法需要付出代价,那么身体上产生这些反应都是可以预期的。
“照看好凯琳,你们。”
走出房门,向守在房门外的三人下达了指令,佩洛丝并没有像惯常一样同女仆们打一打招呼,不是因为她已经忘记了礼貌,而是她实在是不想让此时的窘态被人察觉。
匆忙飞到洗手间,佩洛丝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哇”地一声,一股鲜血直接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溅得洗手池和镜面上到处都是。
“小安妮,还不回去睡吗?”
“詹妮姐姐,我睡不着……妈妈还没回家呢……”
在帝都的东方城区,一座破败而简陋的砖瓦建筑里,小安妮正乖巧地坐在一张石凳上。她的面前站着一位年轻女性,看上去约在二十五岁上下。相较寻常帝国人,这位女性的皮肤显得更加白皙,却有些粗糙。她有着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带着微微的卷曲,长长地垂至腰际。她的身材显得十分高大,丰腴而凹凸有致,在碎花布的连衣裙包裹下,身体的曲线一览无余。望向小安妮时,她的笑容温柔而和睦,但转头看向自己身后时,脸色马上变得阴冷狠辣了起来。
“姐妹们,‘仪式’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
在她身后,是一个散着阴森的绿色荧光的六芒星魔法阵,六芒星的每个角上都摆着一盏紫黑色的魔法灯。紫黑色的灯光,映衬着绿色的荧光,阴森可怖,远远望去足以令人心生寒战。
魔法阵周围站着几个人,个个身穿着黑色的斗篷与长袍,戴着一顶大得夸张的黑帽,脸上则戴着诡异的面具。从身形看,似乎都是女性。在魔法灯的映射下,她们的身子在地上投出了长长的影子,让这幅本就诡异可怖的场景变得更加骇人。
但小安妮却丝毫没有害怕的表现,她坐在石凳上,开心地晃着双脚,嘴里还哼唱着童谣。
“今天的‘仪式’,小安妮也想参加吗?”
“参加,参加!我也想向詹妮姐姐多学学东西,再遇到上次那样的坏蛋,哼,就像上次那样,送他去见艾嫚大君!”
小安妮嘟着嘴,兴奋地说道,一边说,一边还从怀中摸出了一根木制的魔杖,抓在手里挥舞着。
“哈哈,真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那么等下别忘了把‘药’拿回去哦。”
詹妮和蔼而温柔地说着,牵着小安妮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一个挂着黑色门帘的小房间,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换上了那一身黑色的长袍和斗篷,戴上了面具。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詹妮朝着几个同伴点头示意,同伴们马上会意。一个人抓着魔杖,高举起双手,魔法阵的光芒马上变得炽烈了起来。
“#$%*&,%$#,¥%#*^%@!”
众人高声诵读起了神秘的咒语。小安妮完全不懂这听起来“叽里呱啦”的咒语是什么含义,不过根据詹妮姐姐所说,这咒语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古语言,意思大概是向尊贵的艾嫚大君表示敬意。
“##$%@%,%*&^#@$,##@$*&^!”
齐声的朗诵、吟唱,空灵而神秘,带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在父亲身体还健康的时候,到了礼拜日,父亲有时候会在上午的工作结束时,急匆匆地带着一家人前去那所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教堂去参加礼拜仪式——拥挤的人群足以从教堂的大厅挤到一条街以外。如果运气好,去得足够早,一家人可能可以挤到比较靠近教堂的位置,听到唱诗班的演唱。小安妮最喜欢听他们的演唱了,在她的记忆里,唱诗班的演唱就如同此刻众人的齐唱一样,空灵而神秘,带着别样的回音。
“将罪恶的祭品,向艾嫚大君献上!”
詹妮高喊道。这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语句里小安妮唯一能完全听懂的一句,因为这句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所有人大概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几个人抬出了一个麻袋,麻袋里是一具被肢解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勉强能辨认出,尸体大概是一个成年男性。
“&&*,$#%^*^$,%¥#@*&,*&^^&@#$!”
虽然小安妮至今也不知道原因,不过每到这个时刻现场的人似乎都会变得兴奋起来,她们高高地举着拳头,欢呼着,大喊着,口中喊着小安妮完全听不懂的神秘咒语。
不过,小安妮很清楚,每到这个时候,自己都得离魔法阵远些,因为……
“轰!”
魔法阵突然腾起了一阵炽烈的绿色火焰,虽然炽烈,可这火焰散发着的却不是温度与热量,而是直刺灵魂深处的恶寒。
哪怕是仅仅凭借着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小安妮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离这火焰远一些。
所有人都谨慎地向后退了几步,但现场的气氛却变得更狂热。大家用听不懂的咒语唱着、跳着,兴奋地高喊着,连音调都跑了腔。在火焰笼罩下的尸体流出了脓水般的绿色,恶臭到令人作呕,却又散发出诡异的异香。不过在兴奋的心情之下,大家似乎都并不在意这点。
“嘿,呀!”
火焰最炽烈时,詹妮忽然抓起魔杖,对准火焰,轻轻一挑。一小团火焰爬到了魔杖的尖端,火炬一般地燃烧了起来。詹妮熟练地又一甩手,“啪”,这团火焰又从魔杖上甩出,摔到了一旁一个架着水壶的火炉上,火炉内马上燃起了绿色的“熊熊烈火”。
又过了一阵,魔法阵中的火焰终于缓缓地黯淡了下去。再看那架着水壶的火炉,只见水壶中的水似乎早已烧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一上一下地推着水壶的盖子;而火炉中的火焰,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然地熄灭了。
詹妮走过去,掀开水壶的盖子看了一眼,只见里面的水不知何时早已变成了浅绿色,咕噜咕噜地泛着奇诡的泡沫。她拿出一支带着盖子的小玻璃杯,提起水壶,倒了一小杯,拧上盖子,把它交给了小安妮。
“好了,小安妮,等下回到家,记得把这个药给你爸爸喝啊。”
“好!”小安妮接过玻璃杯,开心而活泼地感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