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佑宁一怔,随即喃喃重复一遍他的话,“吴上校的副官不见了?”
“是的,那天您吩咐属下去把铁打酒交给吴上校的副官,可是属下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他,所以属下只好将铁打酒交给上校本人了。”
她浓眉微挑, “上校他什么反应?”
“吴上校那时还在您的办公室里....”
麦秘书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道:“做清洁,好在上校还是收了铁打酒,但他脸色不太好,所以属下也不敢久留。然后今天才听到同僚们私下里说吴上校正派人到处找他的副官。”
顿了顿,“属下担心此事会牵连到您。 ”
吴景湛的副官她只在那天见过一次,对此号人物,她甚至没什么印象,不过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不见了?
吴景湛本来就不待见她,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来找她麻烦。
她沉吟片刻,一笑:“或许吧。”
麦秘书轻声,“需不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不必了,到时候只会百口莫辩。”方佑宁眼皮微垂,透过玻璃窗往下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刚步出庭院的方司令和宋祈茵。
她靠着书台,突然间就转移了话题,“王副官他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电话另一头的麦秘书愣了一下,随后字正腔圆,“让您费心了,王副官已经没有大碍,我们随时可以为您待命。”
被麦秘书的一本正经给逗笑,方佑宁刚想说不必这么拘束,便突然看见宋祈茵十分自然地挽上方司令的胳膊,只单看两人的背影,便觉得他们很是亲密。
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之间有些不舒服,觉得胸口闷闷的,方佑宁眸光幽深了几分,随后别开视线,淡淡道:“我知道了。”
这边,宋祈茵刚挽上方司令的胳膊,好让其他人听不到他们要谈的内容。
突然一哆嗦,感觉后背凉凉的,总觉得有人盯着她,宋祈茵猛地回头看向院子的二楼,却什么都没发现。
她微微眯眼,那个位置....是方佑宁的书房,难道....
不由得轻笑,宋祈茵刚转回头来便听见方司令颇有些不满的声音,“宁儿她还小,是个单纯的好孩子,你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哎哟,她可不觉得是浪费时间呢。
宋祈茵抿抿嘴,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软糯糯道:“纯不纯,也要验过才知道。”
第一次听见她讲这么暧昧露骨的话,还是拿方佑宁来开玩笑,方司令眉头紧锁,偏头盯着她,突然问:“你这次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宋祈茵那套妇人说辞,不过是看在方佑宁也在场,她初出茅庐,还没到把一切都告诉她的时候,所以才没立刻跟宋祈茵追究,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自然要宋祈茵交代清楚。
宋祈茵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也不再有什么客套,开门见山的说:“我听说,北平警备总司令部的总司令一职,您已经有钟意的人选了。”
她那对黑珍珠般的眸子透着些明亮,方司令意味深长的笑了,点头,“那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强龙难压地头蛇。”
整个司令部高层,只有吴副总司令是本地人,他嘴上说是抵不过吴副总司令是地头蛇,实则是想借这次机会扶持吴副总司令,提升自己亲信的实力。
不置可否,宋祈茵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轻笑,“强龙始终是强龙,岂会斗真不过那地上的长虫?”
似乎料到她会这么问,方司令低沉的笑,笑够了,说:“你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还不及我宁儿一半聪明。”
哎呦喂,这语气真狂妄,真当她是个无知女人?
不知道他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她只是没料到他会那么狠心用方佑宁作鱼饵罢了。
不过也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当时方司令对方佑宁和吴家的态度差异实在太大,她都能看出来倪端,那么蒋上将也一定可以,而且蒋家父子本来就都是多疑的人,难免不会心存芥蒂。
宋祈茵微微垂首,随即抬头浅笑,问:“是吗?那我也想送您一个忠告,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做人还是要糊涂些的好。”
又一字一句道:“总裁他不喜欢太精明的人。”
宋祈茵这话让方司令脸都黑了,若不是忌惮她背后的势力,又牵扯着保密局,他岂会容她一个小小特务在这里试探他的底线?
“你要帮的那个人,已经一大堆衔头了,还不够?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北平前进指挥所主任、保定绥靖公署副主任。”
方司令一个一个地数着,突然顿住脚步,胸口起伏也激烈了些,咬牙冷然,“还有华北剿匪总司令部第一副总司令!他实在贪得无厌!”
声音不大不小,只有她听见。
总司令部里的副总司令可不止陈副司一个,很显然,是蒋总裁给他的勇气。
想来方司令也是积怨已久,可怨气归怨气,陈副总司令终归是蒋总裁的亲信,不当菩萨似的供着,还想踩着他让自己的人上位,就不怕到时候陈副总司令反怼一句说他方司令有意要谋反?
而且据她所知,北平警备总司令这个位置,蒋总裁本就意属于陈副总司的,如果方司令一意孤行去提携自己的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只怕还会触及蒋总裁的逆鳞。蒋总裁一时半会动不了方司令,那么倒霉的只会是方佑宁。
她完全是为了他们父女着想啊,这个老头,能想到利用方佑宁被打这一事去给吴副总司明贬暗升,怎么就没想到蒋总裁是在用陈副总司令来制衡他呢?
这些话,她自然没办法和方司令直说,说了他也未必听,对于这种自大的男人,硬碰硬是不行的。
她伸手轻拍着方司令的后背给他顺气,柔声道:“那又有什么用呢?您始终是这北平最大的那一位。”
方司令眉目闪动。
宋祈茵语气很轻,但是却认真,“您的福祉才刚开始呢,何必为了这些小惠小利和总裁闹不愉快?倒是不值得的。”
从前这种场面,她向来是坐山观虎斗,毕竟谁坐镇北平,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不过现在不同,她虽看不惯方司令对方佑宁的态度,但好歹是方佑宁的生身父亲,有总司令这个身份庇护着,总会好些的。那她就不得不多顾虑一层,能帮则帮。
宋祈茵微微扬眉,眼角余光留意着方司令,她算是把宝都押在方司令身上了。
他沉默下来,宋祈茵说的,他自然都明白,到底是他昏了头,他才在北平扎根不久,不该这么着急的,唇角的胡须便微微上扬,他道:“你待会好好演上一出给小蒋瞧瞧,别....叫他失望了。”
没有明说,但她想,方司令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宋祈茵笑了起来,“那自然是不会的。”
二人还没走几步,便瞧见管家领着一个男人从院子大门的拐角出现,他穿着一袭矜贵奢华的灰色西服,身材颀长,儒雅脸庞上,是浅浅笑意。
男人大步上前,态度恭敬地喊一声,“方公。”
方司令朝他颔了颔首,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毕竟哪有人会在黄昏时分来探望人的?
男人随即道:“方才和时年去天坛转了转,一趟出来太阳都快下山了,我明早又赶着回南京,所以就这个时候来打扰您了。”
自从那天在时公馆小聚之后,她和蒋上将就再也没有交集了,听到他说明天要走,宋祈茵心里顿时有些酸涩,蒋上将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
方司令心下却松了一口气,笑道:“来就来了,说什么打扰。时年怎么没跟着你来?”
“那小子说有公务在身,也就没有来了。”
方司令笑着调侃:“他该不会是觉得我这儿寒酸小家子气,不肯来吧?”
男人又温声道:“您多想了,他定不会是这个意思,再说了他们年轻人勤奋些,咱们也轻松些。”
方司令挑了挑眉,没有言语,只不动声色地给宋祈茵递着眼色。
宋祈茵会意,立刻:“蒋上将,您好。”
她表面软软地问好,心中腹诽:‘冷血就冷血呗,勤奋个屁啊?做人上人就是好,不想应酬都有人给他兜底。不来也好,免得又和阿宁闹不高兴。’
二人的视线对在一起,蒋上将眸光深邃的看不出任何感情。但是宋祈茵却调皮的眨了眨眼,看着她的小动作,蒋上将扬着嘴角,笑得意味深长,“你也在这里。”
国民党的高级党员都知道宋祈茵的身份,方司令也就不大避讳,不等宋祈茵回答,便从她怀里抽回胳膊,手掌揽在她肩头,“宁儿不过是受了点伤,哪里值得你这样特意跑一躺,刚好这丫头也在,让她来给咱唱唱小曲倒不错的。”
蒋上将点点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彩霞,说,“五月天冷暖适宜,若是能伴着夕阳听曲也是惬意。”
许是他的提议也合了方司令的心意,便立刻吩咐管家去办。
管家也不是盖的,立刻领命办事,很快就找到了那处看夕阳的好地儿,也不远,就在无量馆的西北角,一处临湖的重檐亭。橙红的光辉大片大片撒在亭子上,湖水上,波光粼粼,亭旁绿竹掩映,多了几分朦胧之感,像一副顶好的水墨画。
无需方司令多说,待三人坐下后,管家便开始忙活上小食,丝毫不耽误,期间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宋祈茵不禁心中感慨,看来在军家做佣人真的是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呢。
而后又见管家拿出一套累丝烧蓝银鎏金酒具来交给丫鬟,示意丫鬟为几人倒酒。
宋祈茵却起身接过管家手中的酒壶,笑道:“让我来罢。”
管家和丫鬟对视一眼,便应了一声,退下。
琥珀色的酒酿缓缓地注入了杯体,先是为两位大佬倒上酒,而后又为自己倒酒,动作优雅,无一丝俗气。
“蒋上将,您难得来北平一趟,我得敬你一杯的,您可不要拒绝。”她款款的笑着,递了杯酒到他跟前,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蒋上将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小口的抿了一口,眉头挑了挑,温声说,“美人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会拒绝。”
蒋上将放下酒杯后,温然朝坐于对面的方司令看去,“我记得我父亲送了好几处房产给您,您怎么就选下这里了?一路走来,我瞧着这府邸不算大,地方又偏远,实在算不上最好。”
“这边够安静,和那些人住得近了,又得把我家门槛给踏平。”方司令一口闷下杯中的酒,一副厌恶别人上门巴结的模样。
又看向远边的夕阳,方司令笑说:“再说若是换个地方,你可就没机会看到这么美的景色。”
宋祈茵顺着方司令的目光看去,远处灰瓦拦马墙挡下一半夕阳,再听着那话,硬是被方司令搞出几分辞官归隐的感觉,呵,这老头比她还能演呢。
“倒也是。”轻飘飘结束这个话题,蒋上将突然笑了起来,“贤弟来了?”
在心里疯狂吐槽的宋祈茵闻言,回头一看,发现方佑宁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她唇角微微翘起,正好无聊呢,她就来了,刚想喊她阿宁,不过还有其他人在,咽下到嘴边的话,乖巧娇声,“中校。”
方佑宁淡淡地看着她。
那双漂亮的眼微微耸拉着,神色淡漠,让宋祈茵好生疑惑,但不多时方佑宁便垂下眼睫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地对着方司令喊道:“爸爸。”看向另一边端坐的蒋上将,疏淡的朝他点了一下头:“蒋公子。”
方司令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宁儿,过来这边坐。”
方佑宁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绕过来到方司令的身旁。
宋祈茵有些纳闷,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蒋上将幽淡的声音。
“贤弟可是还在气我那天没有替贤弟说话?”
只见蒋上将柔和地看着方佑宁,也不等她回答,又说:“贤弟,你要明白,我不为你说话,绝不是嫌弃你,你该想一想,在当时的处境,我若是对你过分热心,岂不是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作话题?不过你和阿湛同为我的后辈,他欺负你,我心里始终不好受的。”
他说完还不忘看了方司令一眼
方司令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看似漫不经心,宋祈茵却没有错过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鄙夷。
方佑宁瞥了某人一眼,摇头:“当时的情况孰轻孰重,我了解。”
不带半点人情味的回答。
蒋上将面色一僵,半响笑道:“那就好...”
气氛有一点点尴尬。
宋祈茵偷偷抬起眼帘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方佑宁,如果挤眉弄眼的,一准儿就要被其他人察觉到了。她只能看着她,目光定定的,很用力。示意她好好说话,没看见蒋上将笑容都僵了嘛?
方佑宁愣是当她不存在,连眼神都没分过来,只一本正经地和蒋上将大眼瞪小眼。
这女人缺心眼吗?
宋祈茵有些头疼,她一点也不想蒋上将对方佑宁有什么坏印象,毕竟想在党内飞黄腾达,少不得要过蒋上将这一关。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心生一计,宋祈茵掏出绢子捂着嘴巴咯咯的笑了起来,状似认真道:“你们文人聊天都这么有趣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