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们还是回去吧,罗莎琳德,你,你的伤......”
“不行,我实在还是坐不住,我要去现场!只有和大家在一起,我......我才能安心!”
罗莎琳德用一根木棍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踉跄地行走着。德里娅被她任性的行为吓得花容失色,忙在一旁搀扶着她。
她们身处在一长队由一辆辆手推车组成的车队之中,手推车上堆满了承装着茶水的皮囊和枕头大小的黑面包,每辆手推车都由两个壮硕的女工或者男工推动着。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用结实的粗布缝成的工装,气势高涨。
沿途街道上那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们,纷纷朝着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街角偶尔有几个巡警经过,看见他们,巡警们会皱皱眉,却意外地并未上前找麻烦。
“快,快!竞技广场就快到了,可不能让大家没吃没喝啊!”
“今天要让那群老爷看明白,咱们可不是好惹的!”
众人互相吆喝着,打着气,脚下的步伐变得越发刚劲有力了。
一旁的罗莎琳德,却渐渐地有些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她步履蹒跚,神色虚弱,肋骨处的剧痛不时令她的眉头紧锁,她拼命努力了一阵,最终还是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身旁的德里娅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着她坐在了路旁。
“罗莎琳德!”推着手推车的人们看到这幕,关切地停了下来,询问着状况。
“没关系的,昨天受的伤还没好罢了......大家不要被我拖累了,先去广场吧!”罗莎琳德摆了摆手,用尽可能乐观而坚强的眼神示意着自己的同伴。
“有我呢,大家不用担心!”德里娅连忙挺直腰,摆出一副大人成熟的模样拍了拍胸脯,“我会照看着她的,你们先走吧!”
“好,好!”
匆匆的脚步声和车轮扬起的尘埃逐渐远去,街头依旧是熙来熙往,一副平凡的繁华模样。
德里娅看着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装饰靓丽的店铺,看着整齐的街道与飞驰的汽车。不知道是因为袭来的疲惫感,还是因为这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迷离了她的视线,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有些恍惚,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传入两耳的声音也显出了空灵的回音。
“二位小姐,需要帮助吗?”
一个巡警走了过来,友善地询问道。
一见到那身制服,德里娅马上清醒了过来,她警惕地站了起身,像只遇到陌生人的小野猫一般收紧了肌肉与目光,直挺挺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
这是一个年轻的巡警,看起来比德里娅与罗莎琳德大不了几岁。他的身材高大,皮肤显得有些白皙,面容英俊而阳光,表情柔和友善。他的腰上只挂着一条警棍,没有配枪,脖子上挂着一个哨子,脸上带着笑,看起来丝毫没有半点敌意。
他友好地走了过来,打量着情况,无论如何判断,这人也像是真的来提供帮助的。
但这反而让德里娅陷入了尴尬,她轻轻地松开了腰间暗藏的匕首,但紧绷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缓和。
“怎么办?怎么向他解释?”
若是来者不善,德里娅就算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保护好罗莎琳德,但......对方似乎真的是抱着友善的目的来的,若是因为自己的不谨慎与冲动反而为罗莎琳德惹来麻烦,这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没关系的,警察先生,我逛街有些累了,休息一下,”罗莎琳德那文静而礼貌的声音及时地替德里娅解了围,“您先忙其它的事情吧,这条街上需要叨扰您的麻烦可不少呢。”
一边说着,罗莎琳德一边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好,好,明白了,不过,二位大可不必在这样的地方休息,看,那里,”巡警热心地指了指一旁的一间店铺,“那里有一间咖啡厅,环境很好,价钱也十分实惠,二位小姐若是疲惫了,可以在那边休息片刻。”
“好的,我们会考虑的,谢谢啦!”罗莎琳德行了一个标准的提裙礼,巡警像是受宠若惊般地连连回礼,随即转身回到了街道的另一端。
“走吧,”罗莎琳德又拄起了木棍,轻轻地拍了拍德里娅的肩头,“我们继续前进吧。”
“还好吗,要,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一想到还在广场上的大家,我就休息不下来,而且,在这里休息也未必更好啊。”
“我,我知道了,那就走吧,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哦!”
“嗯,我会的。”
德里娅搀扶着罗莎琳德,两人继续迈着蹒跚的脚步向前走去。
“我现在需要把西沃德这家伙叫来吗?!”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比勒尔市长马上神气了起来。他颐指气使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用拳头狠狠地锤着檀木办公桌那厚重的桌板。
“是该把他叫来,不过不是现在,因为来不及——你现在需要立即发布命令,要求西沃德下令所有警察如无指示,一概不得对罢工工人开枪。”
“嗯......不过,若是有贵族怪罪下来,怎么办?”
“艾尔德尔女士对我说的话是,她会保证不会有任何支持黄党的贵族怪罪此事,我想你应该懂了她的意思吧?”
“好!”比勒尔市长顾不上招呼守在门外的秘书,亲自抓起了瀚瓷通讯仪,对着听筒大喊了几声,随即便挂断了听筒。
虽然瀚瓷通讯仪并没有传输对方影像的功能,但萨姆纳伯爵几乎可以猜到那个可怜的厅长体若筛糠的模样了。
“不过,萨姆纳伯爵,”放下了听筒,比勒尔市长似乎并不怎么放心,“虽然您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得私下问几句,竞技广场上的事.......不要紧吗?”
“要紧,呵,当然要紧,”萨姆纳伯爵拨弄着胸前佩戴的勋章,绿色的眼睛中闪烁着狼一样狡黠而凶狠的目光,“老兄,该不会觉得这件事会是小事吧?知道今天看赛车赛的人里都有谁吗?说出来吓死你,光八大公爵就到了五个!目前这态势,若是因为这帮机油鬼的活动导致赛事被迫中止,那会是震惊全国的丑闻!”
“吓?!”比勒尔市长惊得像是雪茄烟掉进了裤裆一般,“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这......这样难道还得让警察不准开枪吗?我们得赶紧清场,若是有什么波折,那,那恐怕......”
“你这市长已经是第二个任期了吧?哎,不是我说你,当年在军队里,你脑子就是最简单的那个.......”萨姆纳伯爵拽了拽佩剑的剑柄,说道,“你难道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因为这事很大,所以才是我们的好机会啊!”
“啊?您说,您说说看。”
“内政部,不是早把广场的管理权收走了吗?”
“是,是收走了,但是这实际执行.......”
“你就装作你管不上,不就可以了?内政部是还没来得及接手,可法律上,白纸黑字写的就是内政部管辖,真要论起来,你需要害怕?再说了,就算你想清场,你打算,杀多少人清场啊?昨天的事你还不够吃亏?”
“对,对啊!”比勒尔市长忽然如梦初醒,他猛地擦了把额上留下的汗珠,眼神也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
现在的事态已经很明显,占领竞技广场的人群足有几十万人,动用武力强行驱离他们并非不可以,只是肯定难免爆发流血事件,而这般的杀戮,需要背负的责任可绝对不小。若是自己这么干了,引发更大的麻烦,自己作为直接责任人,难道不会被推出来灭火吗?
况且,萨姆纳伯爵这番言语,几乎已经明确了科伦娜财团乃至整个黄党在此事上的立场,自己现在若是什么也不做,仍可明哲保身,若是不慎妄动,反倒万劫不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何还要去冒险?
“今天的事态,归根结底是昨天的事件引起的,爱德华兹公爵这家伙,急不可耐地想立即逼这帮机油鬼就范,也想乘此机会扩大内政部的权威,呵,他们既然这么想,咱们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好了,”萨姆纳伯爵用轻蔑的语气说道,“让他们去处理去吧,最要紧的是无论他们做出什么来,也和你无关。”
“听老兄一席话,真是让我茅塞顿开啊,”比勒尔市长走向橱柜,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珍藏的美酒,斟满了两个酒杯,醇香的酒气登时充盈着整间房间,“来,老兄,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好好喝上一杯吧!”
“许久未与阁下共饮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美酒下肚,比勒尔顿觉心情舒畅。这段时间以来被各种事务充盈的烦躁心情,仿佛霎时间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叫我做些啥,难上加难,可这次既然叫我啥也不做,哈哈哈,这还能不容易?喝,喝!”
“呯!呯!”
竞技广场上,场面已是乱作一团,赶来增援的警察们纷纷鸣响了自己手中的魔导枪,枪口射出一阵阵白烟,刺激得人群涕泗横流,四散奔逃。
“不要慌,不要怕,用湿毛巾捂住口鼻!”
并非所有的人都在这些白烟之下乱了阵脚,几个手臂上系着红布条的人用皮囊中的茶水打湿了毛巾,捂住口鼻,在白烟中坚持着指挥。一些身强体壮的工人们似乎也坚持在白烟之中,尤其是一群戴着矿帽的矿工,以及那几队像是在炼金工厂里工作的劳工们。
“咕,咳,还好吗,大家?”
白烟渐渐地散去,稳定下来的人群重新聚集了起来,互相询问着彼此的情况。
“还好,呸!”一个身强体壮的工人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比起杜邦家的毒气,这白烟好闻多了!”
人群并未被驱散,但得益于白烟制造的混乱,增援的警察终于找准了时机,与广场之上的警察汇合在了一处。
“感谢卡奥斯,你们终于来啦!”
见到了赶来增援的同仁,广场上的警察们如释重负,有几位似乎是压力忽然宣泄的缘故,腿一软,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哎,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啊,”那个战战兢兢许久的长官长长地出了口气,可他看了看眼前重新聚集的人群,眉头又重新紧锁了起来,“可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幸好,似乎增援的警力还是对人群形成了震慑,尽管他们仍旧情绪亢奋,不断地高喊着口号,挥舞着手中的纸牌与布条,但他们并未咄咄逼人的上前,只是站在原地。有些人似乎因为久站而体力不支,干脆坐在了地上。
“这帮人,呵,也是够有精神,不过他们还能支持多久呢?”卢克从怀里摸出一个钢制的酒壶,朝嘴里灌了一口酒,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今天可不怎么凉快,站在这里喊这么久,嗓子该干了吧!买东西的人都被这帮机油鬼吓跑了,呵,就算不吓跑,这广场上的饮料可不是他们买得起的!”
“是,是啊.......等等,不对,”沃纳摸出了一个小望远镜,朝人群的方向望了几眼,“呃......我觉得他们大概还能支持很久......”
“什么?”
“你看看,这个......”
卢克劈手抓过望远镜,朝前方看了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广场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长长的手推车车队,还搭起了一座座简易的帐篷。人们忙碌着,从手推车上将堆满的皮囊卸下,摆放在帐篷之中;也有人直接用木箱盛满皮囊,分发给站在广场上的众人。
除了一眼便知承装满了饮品的皮囊,一些手推车上还堆满了枕头大小的黑面包。这些粗糙而廉价的食物坚砺难食,但却耐于储存,热量充足,只要就着盐水浸的蔬菜和一点点廉价的鱼酱,就是一顿丰盛的午餐。
更让卢克惊得心肺几乎骤停的事情是,除了准备了饮食,这些机油鬼似乎还考虑了更长远的事情。广场上几个原本为游客准备的如厕场所早已被好好地保护了起来,一些手推车还运来了一车车的便桶,摆在粗布搭成的帐篷里,组成了一个个简易的厕所。
整个区的送粪工人似乎也被组织了起来,他们的粪车忙碌着,令广场依旧保持着清洁。
“这……这帮家伙,是打算在这里住下吗?!”
卢克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从事警察这行当也有接近十年了,罢工乃至骚乱,卢克都见过不少,但他从来没见过哪一次的民众活动,会如同今天这帮井然有序。这些机油鬼仿佛进化了一般,以往他们总会对着警察的队伍胡乱冲击又胡乱溃散,乱糟糟地冲进工厂乱砸一气,甚至冲到富庶繁华的商业街上,将那里的店铺洗劫焚烧一空。他们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秩序,也没有什么组织,仿佛仅仅是凭借着最原始的冲动与愤怒行事,活像一群《圣典》里刻画的恶鬼。
可最近几年,卢克渐渐感受到,这些人的行事越来越有组织和规律了。他们很少胡乱打砸,而是有计划地攻击某些特定的工厂和店铺;他们的行动愈发井然有序,懂得进退。每次撞上类似的活动,总会看到一些胳臂上系着红布条的人环绕在人群四周,似乎就是他们在指挥引导着人群,组织着人群。
“劳工联盟,绝对就是那个什么劳工联盟!”卢克的心中暗暗地骂道。
这个组织非常危险,绝对是帝国的心腹大患,每当想到这些事实时,卢克的心中总会涌上无尽的担忧。
帝国必须不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像对付那个邪教组织“摩伊拉”一样,以雷霆万钧的手段击碎这个可怕的团体,更何况,根据警方掌握的许多信息,可以判断摩伊拉绝对在暗中同这个所谓“劳工联盟”有着什么勾兑……
“大家,大家,克兰场发来命令了!”
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呐喊声打断了卢克的胡思乱想,只见一个小警察匆匆跑来,将一份瀚瓷信函递给了一位长官。
这位长官满心欢喜地结果了信函,可没看几眼,脸色马上阴沉了下来。
“上……上头是怎么命令的,是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把这些暴民驱散吗?”
“不,”长官咬了咬后槽牙,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浑身因为愤怒颤抖着,“西沃德厅长亲自发来命令,要求我们不得开枪,必须杜绝一切流血事件发生的可能。”
“什……什么?!”
在场的所有警察登时傻了眼。
“喂你看,这些警察怎么都呆住了?”
“吓傻了吧,哈哈哈,刚才面对我们多神气啊!”
远处,在赛车场大门口的一处阴凉地方,正坐着一群女士,她们个个穿着端庄的礼服,端坐在阶梯上,手边整齐地摆着纸牌和横幅,似乎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警察们的洋相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