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等待死亡终是件漫长的事，但好在不算太痛苦。
看看剑，拍拍火，望望天，仿佛一切都与平日里打铁炼剑别无二致。
同样的口干舌燥，同样的百无聊赖。
许久后的一次远眺，老剑客望见在舞池西北角有两个飘渺的影子，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
好一会，他才辨出那是两个女子。
可不过一眨眼，便只剩下了一个。
心存疑惑。
等他再抬头，只见一团影子坠下……
15
再进去时，殿门口已没有人拦着「她」了。
有人匆忙救火反被火焰吞噬，有人昏睡不醒梦中就遁入极乐，有人喧哗比武仍未觉身处火海。
找不到。
她不在原来的位置。
目所能及，是一片片汹涌澎湃的火浪，“你在哪？”
没有回应。
咚——咚——咚——
忽然殿外钟声响起，一阵疾风飒然闯入，幻火摇晃起舞，视线不禁随酒池中冲天的火光飞去……
她眨一眨眼睛，两颗湿润的泪珠结束了她漫长的追寻。
一步步。
她朝她走近。
此情此景，难免触景生情。
“何不起舞？”
火焰簇拥中「她」凝视她端坐的背影。
那人回头，看向「她」，“我以为刚才就是最后一面了。”
“你让我很吃惊。”「她」说着眼睛瞥向身旁大火。
两个舞女。
可无论是神态还是服饰，都与晚宴上的红烛不甚相似。
“所以让才你离开嘛。”
端坐着的那个红烛衣着奢华，左顾右盼时，金色步摇闪烁，
“芩芩呢，她也还在吗？”
“她……她在这呢。”
低下头，「她」眼神偏移。
“怎么说也不肯走，我让她先藏在安全的地方了。”
红烛看着对方略微慌张的模样，点头微笑。
“如此便好。”
“走吧，我们去找她。”
“好啊。你走吧。”
手撑着地，红烛发现连直坐都是件难事。
“你这件衣服真好看，我喜欢上面的刺绣。”
她们相视一笑，然后「她」朝红烛又走进一步。
但是红烛一心想推开她。
“你知道我现在看着你是什么感觉吗？”
红烛眼中有泪水在打转。
“像在照镜子。”
说完她决绝转身，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最近我总照镜子……有时我会怀疑。这样的我，还是我吗？”
红烛抓着自己的脸，黯然泪下。
「她」又走近一步。
“但也不全然如此，我很开心。就像现在这样。”
红烛继续说着，却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我内心雀跃。不是因为我看到的是我，而是因为我看到的是你。”
靠近却不触碰，「她」只是静默地看着红烛的背影。
“不言不语。你为何不走呢？”
“……”
没有回应。
红烛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看这里……”
红烛的头和手几乎同时垂下。
“可怕吗？我不知道我有这么恨。”。
声音有气无力。
“我杀了很多很多人。”
她随手抓起一个酒壶，紧紧握在手里。
“这些人。于社稷，国之栋梁；于小家，慈父仁兄。我……我还看见好几个熟面孔……他们……不全都该死”
无法自控，她把壶中水一股脑全浇在脸上。
身上的血腥味，洗不去，褪不尽。
杀人偿命，她过不去心里那关。
“原来不是酒啊。言儿。你，你没喝这里的酒吧？”红烛颤抖着问出了心里一直害怕的话。“我下毒了哦”。
报之以沉默。
「她」回答不了红烛的这些问题，而时间也差不多了。
“言儿……”
心急如焚，红烛回头寻答案。
却发现空无一人。
心中疑惑，如此种种，皆是幻觉吗？
“当初他们杀你伤你时可没有心存怜悯。”
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脑中，着急却找不到人。
“我不要做他们那样的人！”
红烛深恶痛绝，恨之入骨。
“齐国传来消息，有人在仙祭比试上看见了大周的公主。秦王很快便会起疑。”
她愿把爱意燃烧成火焰，用炽热的一颗心去点燃这一池烽火，一缕狼烟。
红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想给你传递信息……这是我点燃的狼烟，不是期待救援，而是警示危险。可是你为什么要来！！明明这把火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大周的公主死了，你也自由了。”
看着摇摆的火焰红烛眼中泪光闪烁，不知不觉就唱起了久远的歌谣“秦女红烛，花前月下一双媚眼盈盈，一支艳舞翩翩。”
生于秦，少时随父辗转于楚……
“到头来。还是沦落个“漂浮不定，无家无国”……哈哈哈哈哈——”
“师妹。你走吧。为情所困的人，这里，有我一个就够了。”。
一步一步，红烛朝火海走去。
“于家于国，我都回不去了……”
“红烛姑娘”
「她」终于叫住她。
“你认错人了。”
红烛惊诧回头，看见一个半透明的自己。
“我不是她”
说完她又笑了。
“当然也不是你。”
这张调皮的脸让红烛想起来一个人。
“你是……”
“别说。”
她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唇，比出一个“嘘——”的手势。
“就算你一心要死。在那之前，也该先搞清楚自己是谁吧。”
“什么意思？”
“你真的认不出吗？”
「她」低下头，抚平裙边的褶皱，再次整理好自己的精心装束。
“你再仔细看看……我。
这朵花，这件衣裳，还有那个你不愿再提起的夜晚……”
你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吗？”
毒酒发作，头晕目眩。
红烛雾里看花，心底困惑仍旧不解。
“我并非想揭你的伤疤”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波涛翻涌不停。
“因为那也是我的伤疤。我是谁？我是你的心魔。”
她声音颤抖。
“对不起……是我的私心给你了虚妄的仇恨。”
心里自责。
一切的一切，感同身受。
红烛的愤怒、痛苦与仇恨都在她胸口回荡着。
红烛猛烈摇头清醒，痛苦不是与人分担就会减轻的东西。
“不是，你不是。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何必与我争这个罪人的名头。”
红烛努力想要看清她。
而她总是逃避自己的眼睛。
“你是芩芩。你什么错都没有。”
“可是……”
芩芩终于抬头，却是满脸委屈。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你甘心吗？”
她们视线交汇，短暂的瞬间与往事重叠。
须臾之间，说不清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谁。
一改愁容，红烛笑中带泪：“我不后悔。粉身碎骨，化为灰烬，我也心甘情愿。”
可是……
芩芩低下头，看着熊熊火浪，心潮起伏。
“你不会死的”。
「如果你此生无悔，那我便一世值得。
就算有千万次机会，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你已经活了百年。我希望还有下个百年、千年。你会遇上很多人，或许你已经遇上了不是吗？”
「这次你也能逃出生天。
只是……
不是我带你离开了。」
芩芩刹那间消失。
“红烛姑娘。如果你忘记了，我可以再说一万次！”
漂浮在火海之上，她如同咆哮般的倾吐心声。
“我喜欢你跳的舞！！！我喜欢你跳的舞！！我喜欢你跳的舞！”
然后芩芩闭上了眼睛，直挺挺向后倒去。
红烛闻声回头。
“我喜欢你……。”
眼泪是火焰燃烧后迅速蒸腾的水汽，说出口的话被烈火灼烧瞬间成灰。
凌乱的花瓣散落满地，滑落的泪珠比失重的身躯更早融入酒里。
坠落酒池的少女，溺死在火海里。
16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吗？
「她」也许别无选择。
出生。
千年老树，新芽成妖。
花瓣艳丽赋予她红色眼瞳，花香馥郁赠与她娇柔身姿，花枝刚直使她傲然开放。
绽放。
冰天雪地，一枝镜花独放。
谁料，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说“有些花朵只绽放一瞬间”，不是洒脱淡然。
「她」这一生本该如此。
恨只恨鲜花赠美人。
花枝在首的瞬间，「她」离她是那么的近。
「她」并非无能为力。
事到如今，「她」也说不清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泡影般的回忆里，「她」只醒来过三次。
第一次，「她」看她起舞；第二次，「她」看她饮下毒酒；第三次，「她」看见他们……
花开——花落，终被践踏成泥。
她这一生也该如此。
怪只怪灵气不仅给「她」自我，还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可如今花朵已然凋谢，为何其间香气却迟迟没有消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