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戾的中学时期,也有一个女孩像安筱雨一样,走路时喜欢跟蓝戾贴得特别近,恨不得整个人挂在她身上,以此来宣誓主权,让蓝戾避而不及。
尽管蓝戾从出生就和郑微玩在一起、形影不离,初中时张多文的加入让蓝戾和好朋友的关系变成稳固的三角形,但蓝戾还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是她初二时自己选择的。初二时蓝戾因为一些事跟郑微闹得不愉快,张多文在其中调停,铁三角临时解散了一阵子,而这个时候蓝戾注意到了同班的柏木。从升入初中以来,柏木一直是蓝戾的同班同学,但她有自己的圈子,在班里组织了一个小团伙,叫“傻子帮”。从这个名字就能听出来,这不是什么校园霸凌作恶的团伙,就是几个孩子寻开心闹着玩的。柏木是“傻子帮”的“大傻子”,是最核心的人物,因为她人非常幽默,总能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同时她性格爽快善良,对朋友很好,平时大大咧咧的,偶尔会做点傻事、出个洋相,都被“傻子帮”的“五傻子”记录在“帮派秘传”之中了。
初二时蓝戾剪短了及腰的长发,还留起了刘海。发型发生大改变的后遗症就是会时刻注意自己的新发型有没有乱掉、是不是好看,所以蓝戾一天到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摆弄刘海,“要是有把梳子就好了。”她感叹道。第二天一早,蓝戾拍了拍柏木的肩膀把昨天的作业传给她,柏木转身把一支粉色的折叠梳放在蓝戾的作业本上。蓝戾惊讶地叫出声来:“哇!你怎么知道我正需要梳子!”她拿起梳子梳理了下刘海和发尾,然后把梳子递给柏木,柏木把她的手推回去,“送给你的。”
于是蓝戾和柏木成为了好朋友。初中时女生之间好朋友的表现,以一起去厕所、一起出操、一起去食堂、一起出校门、一起做一切为特征。而蓝戾就和柏木一起,和“傻子帮”的其他几个人熟络起来,跟着一起喊柏木“大傻子”。有一次放学出校门,柏木已经走到马路对面要上车,蓝戾突然想起来要嘱咐她带明天课堂展示的物件,于是在校门口当着小一百号接孩子放学的家长的面,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大傻子!”引得校门口的家长对她行“注目礼”,而马路对面的“大傻子”本人头都不回地上车离开了,毕竟这时候答应了就真成傻子了。柏木对蓝戾很好,会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召集“傻子帮”的朋友给她开生日派对、邀请蓝戾到家里过夜、在蓝戾偷偷出去见网友的时候帮蓝戾跟她爸妈打掩护。但柏木对蓝戾最深情的地方,是她为了和蓝戾继续做同班同学,在初三的时候报了好几个补习班,每天补习到晚上十点钟。
柏木属于脑子活但“不用在正文上”的调皮学生,学习成绩一直是班级倒数。蓝戾从小就是老师喜欢的模范学生、班干部首选,而且因为蓝戾有点小机灵、不是死读书,到了初中之后也被各科老师疼爱,成绩虽然不是最拔尖的,但足够让蓝戾每年都拿三好学生证书,初三的时候还被评上了市级十大优秀学生,中考拿稳了加分。中考蓝戾的目标肯定是市重点一中,这对于直升本部高中都悬的柏木来说实在是高攀了,但蓝戾没有听过柏木跟她抱怨一句中考后要分开的话,甚至柏木和她都没有聊过中考的志愿和中考之后不同校要怎么办,她知道的关于柏木中考的第一件事,就是柏木在初三一开学就给自己报满了补习班,每天没黑没白地念书。这么补习了半个月,蓝戾就看出柏木吃不消这么高压的补习,柏木经常上课打瞌睡,饭也吃不下去。蓝戾问了柏木她的补习机构,跟父母提出要在同一家机构上自习。因为机构名气比较响,很多重点中学的学生都在里面补课,而且蓝戾的父母也常常无心照看蓝戾在家学习,就给蓝戾交钱报了自习班。几天之后,蓝戾放学就和柏木一起去补习机构,在机构楼下买点吃的,然后柏木开始上课,蓝戾坐在自习室里写作业。周末也是一样,两个人一整天都一起待在补习机构里学习。一个学期补课下来,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柏木的名次提升到了年级前一百五十名。
柏木倒觉得最大的收获并不是提升了几百个名次,而是她和蓝戾的感情升华了,更像是共患难的战友。她看到蓝戾为她做的事情:陪她补习了一整个学期、为了督促她规律吃饭而到点就拉着她下楼买吃的、耐心辅导她的错题......柏木感到非常幸福,不光是她把蓝戾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人,蓝戾同样也在为她尽力付出。寒假时班级同学聚会,聊到中考志愿的时候,有人起哄说柏木是匹黑马,要把邻班市重点的名额给抢走了。这是柏木终于第一次开口说起自己的中考志愿:“市不市重点无所谓,我只想继续跟蓝礼*一个班,”然后她做了个傲慢的表情,手指向蓝戾,“可谁让她学习那么好,我只能拼命考全校第一了。”蓝戾笑了,反手也指着柏木,“哎,你可悠着点,别最后把我的名额抢走了,白折腾一年。”大家哄笑着,换了个人继续开玩笑,谁都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
* 蓝戾在父母离婚后自行改名之前,本名是蓝礼
第二学期开学,柏木依然坚持着高强度的补习。虽然提升了几百名是巨大的飞跃,但现在年级排名一百四十多的她离和全校前二十的蓝戾考进一个班级,还有很大的差距。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期中考试后的第二次摸底考试时。尽管第一次摸底考试,柏木的成绩有了再次提高,到了年级第七十二名,但期中和二模的名次都和一模持平了,也就是说,七十多名可能是柏木的瓶颈。离中考还有一个多月,再提高五十名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并不乐观,而且按往年市一中的录取线预估,年级前五十是稳进一中的,而柏木的成绩还考不进一中。
‘真的要分开了吗?’柏木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如果最后的结果没有改变,她这八个多月的拼命努力就会像燃烧后在天空中散开的烟雾一般——完全消失,看不见了。而蓝戾这八个多月对她的陪伴,也会像是诀别的歌谣,成为她们友谊的绝唱,多么讽刺。柏木的想法有些极端,但她拼了这么久的命,二模的瓶颈给她的打击确实太大了。
蓝戾也发现了柏木名次停滞不前的情况,而她有自己的打算:她开始关注柏木名次附近同学的分数,她的想法是在中考的时候压分,压到柏木所在的名次区间。这届中考加入了体育测试,体育分数会算在总分里,蓝戾只要在体育上少拿分,几乎不需要在试卷上放掉太明显的题目就可以把分压倒目标线。放弃一中在蓝戾看来不是天塌下来的事,她有自己心仪的大学,而本部高中对这所大学的升学率并不比一中低。令她担心的是柏木最近的精神状态,在二模成绩下来之后,柏木就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泄了气。应试教育考试用到的知识大部分都是基础,不需要天才的智力,日常积累达标的情况下拼的就是一口气,谁牟住这口气顶上去了,谁就能被更优质的教育资源吸收。比起用话语鼓励或是催促柏木找回状态,蓝戾采取了她认为更高效的办法——她叫停了柏木的补习班,让柏木和她一起自习,最后一个月时间由她来给柏木做最后的突击。蓝戾的考量是,几个月的补习下来柏木已经把课本上的内容消化了,继续提高成绩靠的主要是量的积累,还有就是静下心来,改掉粗心大意的毛病。而且柏木现在的成绩基本可以进本部高中最好的实验班,蓝戾只要让柏木把这口气兜住了别泄掉,她们还是可以在一起,上一个很好的高中。柏木跟父母提出停止补习的时候,出乎她意料的,父母没有阻挠地同意了。是柏木初三以来咬牙补课的坚韧和成绩的突飞猛进让柏木的父母觉得自己的孩子并不只是在儿戏,开始认真审视起过往在他们忽略的地方孩子独自茁壮成长的模样,开始尊重她的想法。父母给予柏木的信任让她感到欣慰,她开始否定之前否定这段时间努力成果的自己,柏木觉得好像她还有希望。
和蓝戾在一间自习室补习的时候,柏木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以前的相处,往往是柏木站在前面表演,蓝戾坐在下面观看,因为蓝戾喜欢柏木的风趣幽默,而柏木喜欢看蓝戾开心的笑脸。在自习室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学习的时候,身边没有了“傻子帮”的喧闹,也没有了电视机不知疲倦的广告当背景音,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柏木和蓝戾两个人。蓝戾拿过柏木的模拟卷给她讲解错题的时候,柏木常常因为她的侧脸走神,她想握蓝戾拿着水笔写字的手,想揽住蓝戾瘦削的肩。在蓝戾初二注意到柏木之前,柏木已经默默观察了蓝戾很长时间,她对蓝戾总得有那么些超过对其他人的喜爱,不然怎么会把蓝戾想要一把梳子的喃喃自语听得真切、记在心里呢。但现在,柏木感觉到她对蓝戾的喜爱里有些东西在涌动,快要在她的体内爆裂了。大概是从她觉得自己要和蓝戾分开的那时起,她对蓝戾的占有欲觉醒了。柏木发现自己不能接受视线里没有蓝戾,不能接受不和蓝戾在一个教室上课,不能接受蓝戾离开她太远。
蓝戾就在柏木旁边,柏木好想抱住她。“啊...好烦躁啊...题等会再做吧。”柏木用手臂环住蓝戾,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蓝戾怕痒地推开柏木的头,但放任了她抱自己一会,“抱一秒钟要多做一道大题啊。”柏木环住蓝戾的双手微微用力,脑袋躲开蓝戾的手,又落在蓝戾的颈窝里,她深吸一口气,蓝戾身上是柔顺剂和奶香混合着的单纯味道。
‘完全不能想象离开她会是什么样。’柏木心里想,‘可中考之后,她一定会离开。真希望世界在这一刻毁灭吧,让她在我怀里。’
临近毕业,初三的学生比往常更频繁地在楼道和班级里穿梭,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精装的本子,他们从本子里抽出一张张印着花纹的纸递给自己的朋友——要写同学录了。蓝戾拿着回收回来的几十张或写满文字或画着画的同学录回到家,在卧室里逐张翻看起来。柏木写的无疑是最多的,她把同学录的背面写得满满当当,还自己附了小半张纸。同学录上满是柏木用稚气的口吻表达着自己对蓝戾的爱,有些歇斯底里、爱得死去活来,柏木反复提到不想和蓝戾分开,如果蓝戾离开她她会哭到死。柏木本来就是一个情感外放的人,总是会跟蓝戾说喜欢她、爱她之类的话,蓝戾习以为常。从同学录里看到柏木因为担心和她分离撕心裂肺的样子,蓝戾真想把自己压分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柏木,但她知道不可以,这是个秘密,她将不跟任何人提起。
中考体测当天,蓝戾假装自己吃坏肚子很虚弱的样子,在几个项目中都是倒数,她的体测成绩加在一起比柏木低了将近二十分。毫不知情的柏木以为蓝戾是身体虚弱导致发挥失常,还在替蓝戾争取体测重考的机会,但她心里也有一丝侥幸带来的喜悦——她和蓝戾的分差缩小了,考到一个班的可能性就变大了。
考试最后一科散场的时候,柏木并没有感觉到大家所说的那种如释重负,但很快她那一丝惆怅就被毕业狂欢的快乐带走了。蓝戾拉着柏木的手,在奔出考场的人流里,柏木清晰地看到蓝戾回过头向她绽放的笑脸,她牢牢抓住蓝戾的手,跟着她一起跑出校门,她们的目的地是哪里柏木不知道,但她现在牵着蓝戾的手,蓝戾不会离开她,目的地就不再重要。
成绩出来了,蓝戾跌破所有人的眼镜,总分没有达到市一中的录取线,而柏木占据了学校本部高中实验一班的最后一个席位——柏木和蓝戾考入了同一个班级。柏木考取了本部高中的实验一班,柏木的父母喜出望外,对一直帮助柏木补习的蓝戾也是喜欢得不行。他们知道两个孩子关系好,也对蓝戾家里的情况有所了解,就经常邀请蓝戾到自家别墅来吃饭,吃完饭了又会热情地邀请蓝戾留宿。整个中考后的暑假,柏木除了和父母出游的两个星期没有和蓝戾在一起外,几乎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和蓝戾一起度过的。
哪怕是无时无刻地待在一起也没有令两个人产生任何厌倦的感觉,可就在接下来的高一,两个人形同陌路。
因为是直升本部,同学中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但老师是全新的。不过蓝戾以前五名的成绩考进实验一班,在课堂上表现得很活跃,还主动当了班主任英语老师的课代表,都让蓝戾在新老师们嘴里也是“特别好一孩子”。但在教导处,蓝戾的风评就不太好了。
上午大课间活动结束,操场上的同学或三五成群,或独自行动,纷纷回到教学楼。高中部教导主任站在操场到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上,例行她每天的检查,尽管她在两小时前学生入校的时候已经站在校门口把每一个学生都“扫描”过一遍了。蓝戾和柏木经过的时候,教导主任尖声叫住了她们:“那两个女生,你们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给我好好走路。”柏木双手环着蓝戾的脖子走着,整个人像是蓝戾身上的人形挂件。教导主任的呵斥很大声,起码路上的同学都能听到,蓝戾看到前面的人纷纷回头看着她和柏木,感到非常羞愧。蓝戾掰开柏木环着她的手,柏木从蓝戾身上滑下来,把校服外套往下一脱,卡在胳膊上,侧过头吐了下舌头。“刚才那个女同学,你把校服穿好!你站住,哪个班的?”教导主任的声音变远了,但依然非常有穿透力。
后来教导主任知道了蓝戾和柏木的名字,教学楼的楼道里和操场上就经常能听到她点名蓝戾和柏木“行为不端”。“柏木,你给我好好走路!不抱着人不会走路是吗你?”“蓝戾!柏木!你俩给我分开!两个女孩子不知道害臊呢?”“蓝戾,柏木,你们俩是怎么回事?”柏木对此一笑而过,反倒在教导主任面前更加玩世不恭了起来,但蓝戾却感到十分困扰。
高一开学后,柏木不能和蓝戾每天黏在一起了,不过她找到了另一个向蓝戾宣泄爱意的通道——手机。柏木每天放学回到家,就跟蓝戾在手机上聊天,聊天内容的百分之二十是学校趣闻、娱乐新闻或者社会奇闻,剩下百分之八十都是柏木对蓝戾潮水般的想念和爱。蓝戾通过柏木的信息感受到了柏木在看不见她的时候有多么想念自己、这份想念令她多么地抓心挠肝、她有多么地想要和自己永远在一起......蓝戾对于爱情不是懵懂无知,从小学开始就上网冲浪、初中就坐火车去见网友的她甚至对于爱情有些自己的见解。看着柏木分享给她的那些歌曲:《爱的12句》、《小宇》、《谢谢爱》......蓝戾明白柏木对她的情感已经超过了友情,但是她不能接受柏木对她的这份感情。她非常喜欢柏木这个人,柏木古灵精怪的性格、天生的幽默感、对待朋友的真诚与豪爽,都令蓝戾既佩服又喜爱。蓝戾把柏木当做挚友,是那种深藏在心底难以被撼动的坚固情感。她可以和柏木二十四小时腻歪在一起,也可以和柏木分隔两地只通过书信往来,物质世界的分离不会影响柏木在蓝戾心里的重量,不会阻碍她们的心灵相通。她从未把柏木当做恋人对待过,也无法以恋人的身份爱她,她觉得柏木对她来说比这些更珍贵。
可是柏木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对蓝戾的占有欲越发变本加厉,外在的表现就是柏木经常愁眉苦脸,对蓝戾说一些苦情的话:“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我一刻也离不开你”“我好难过,我好想你”。能抱着蓝戾、亲蓝戾的脸的时候,柏木绝对不会让自己和蓝戾之间有任何空隙。柏木沉浸在自己对蓝戾汹涌如潮的爱中,忽略了身边的一切,也包括蓝戾的想法。柏木不再细心地察觉蓝戾的情绪,不再为了讨蓝戾欢心而给她小惊喜,甚至不再像以前那么的幽默、惹蓝戾发笑了。
但真正让蓝戾产生负面情绪的,是教导主任当着同学的面对她们两个人的训斥。在被当众点名多次之后,教导主任把蓝戾和柏木叫到了教导处。“你们两个,被我点名多少次了?还是屡教不改!”蓝戾和柏木站在教导主任的工位隔间里,教导主任坐在椅子上,左手撑着桌,右手指着两个人的鼻尖,“你们俩是不抱在一起就活不下去是吗?你们是在干吗,谈恋爱吗?”
“没有。”蓝戾低着头插了一句嘴。柏木在一旁一句话没说,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没在谈恋爱你们不能好好走路?”教导主任大手一挥,“不管你们是真同性恋也好,闹着玩也罢,学生在上学的时候就该专心念书,不允许搞谈恋爱这些有的没的。”她仿佛非常满意自己的论点,长舒了一口气,抬眼左看一下柏木,右看一下蓝戾,把目光锁定在了蓝戾脸上,“听懂了没有?”蓝戾“嗯”了一声。蓝戾想逃离这个地方,尽管她没有抬头,但她感觉教导处老师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行了,回去上课吧。”教导主任教育完了,放她们两个走。蓝戾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出教导处,柏木还跟老师们说了声“老师再见”,才跑出去追上蓝戾,身后是教导主任的声音:“别在楼道里跑!”
回到教室,蓝戾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趴在桌上一动不动。郑微见她不对劲,跟追着蓝戾进来的柏木使了个眼色,柏木学着教导主任凶神恶煞的样子,然后指了指蓝戾,做了个大哭的手势,郑微了然,冲柏木比了个“ok”。柏木拉开自己的椅子坐在蓝戾旁边,拍了拍蓝戾的后背,说:“马静*那嘴就那么损,你又不是不知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呗。”蓝戾依然趴着没动,柏木接着说:“你看,把你给说蔫儿了,那她不就得逞了嘛,以后更得作威作福了。”
—————————————————————————————————————————————
* 教导主任的名字
“以后你别跟我一块走了。”蓝戾还趴在桌上,声音不大,闷闷的。“哎呦喂我的姑奶奶,你真被马静洗脑了啊?”柏木朝郑微摆了个苦瓜脸,郑微表示同情。柏木左手拍右手,“啪叽”一声特别响,“咱俩保持距离好吧,在学校保持距离。”
蓝戾最讨厌被人误会,她也从未设想过被当众讲出自己是一个同性恋时该如何反应。尽管同性恋题材的影视作品、文学作品她都看过,平时在网上也常开擦边的玩笑,但这次从现实中听到真实的人对自己说“你是同性恋”,触目惊心的程度令她自己都感到震惊。那一刻她的羞愧难当,甚至比小时候因为偷父亲钱包里的五十块钱被父亲打了一巴掌更甚百倍。
这次事情之后,柏木遵守了她的承诺,在学校和蓝戾一起走的时候连手都不挽了,两个人中间空出半个人的缝来,仿佛回到了蓝戾和柏木刚刚开始做朋友的时候。那时候她们两个人走路,中间也总是留一个很大的空隙,但别人会说:“她俩中间留了个空,好像能插进去一个人,但其实谁也进不去。”可是蓝戾对柏木的态度彻底变了。蓝戾不想看到柏木的脸,她感觉到厌恶,开始对柏木冷脸相对、恶语相向。尽管好多次蓝戾看着柏木给她发过来的消息,蓝戾感觉得到柏木在努力逗她笑,她都会心里有愧,觉得自己对柏木很坏——明明柏木这么喜欢自己,还在努力讨好自己,她却不为所动,还要给柏木难堪。这时候她会想:‘明天要对柏木好一点,不要再对她冷嘲热讽,也不要再躲开她的手。’可是蓝戾的一腔热情在第二天见到柏木的时候就会被浇熄,温柔荡然无存。蓝戾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到柏木的时候会心软、会心疼,但她看到柏木时就只剩下厌烦。她的心魔是对自己“异常”身份的羞耻,却把矛头指向了柏木。
厌烦交织着蓝戾对自己的愤怒,蓝戾对柏木的情感由厌恶升级成了愤恨。这一天中午蓝戾没有去食堂吃饭,她坐在自己的课桌前用潦草的字迹写了一句话:“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我们不要一起走了。”她把纸条折起来,塞进柏木的储物柜里。柏木和同学吃完饭回来,准备把饭盒放进储物柜,在看到纸条的时候整个人僵在了那里,饭盒“哐唧”一声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引得班里的同学齐齐看向在储物柜前僵得像跟电线杆似的柏木。柏木直愣愣地站了一会,然后夺门而出,而蓝戾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对着储物柜一动没动。“傻子帮”的几个人捡起柏木掉在地上的纸条,看完后瞪了一眼蓝戾,追着柏木跑了出去。郑微看到“傻子帮”的眼神,又看了看僵硬的蓝戾,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她捡起纸条看了看,走到蓝戾身边,把手伸到蓝戾眼前,说:“出来吧,别在班里待着了。”蓝戾抬头看向郑微,郑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复杂的内容。郑微的眼底总有一丝从容的笑意,除此之外非常纯净,从小时候蓝戾和郑微认识开始,郑微一直是这样的眼神。蓝戾握住郑微的手,两个人走出教室,靠在了教室的外墙上。“你们怎么闹成这个样子了。”郑微一只脚抵着墙,双手抱胸,向蓝戾问到。“我也不知道。”蓝戾靠墙蹲着,手抱在脑后。“你先跟我一起走吧,之后再说。”郑微叹了口气,轻拍了下蓝戾的肩膀。
柏木被“傻子帮”的几个人围着,从教室后门回到了教室,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趴着哭了,“傻子帮”在她身边不停地安慰着。蓝戾还在教室外面站着,有些不知所措。教室里陆续有同学出来,每个人遇到站在门口的蓝戾都会停下来,或用不善的眼光上下打量她一番,或冲她失望地摇摇头,或开口对她说几句不好听的话。
“真挺差劲的。”
蓝戾记得这句话,她的母亲曾五次三番地在吵架的时候这么说她父亲。蓝戾咧嘴,挤出一个苦笑,心里想:‘还是长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吗......’
直到柏木哭完从座位上站起来,蓝戾一直站在教室前门门口没有看教室里的柏木。柏木从后门出去直奔班主任办公室,回来之后她从书箱里拿出下午上课的课本,拿起桌上的笔袋,走到离蓝戾座位最远的一列,跟坐在那的女生说了两句,女生站起来,蓝戾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坐下了。过了两天,班主任说班上的座位是开学时随便坐的,现在要重新排一下。这下蓝戾和柏木的座位离得远远的,八竿子都打不着。
那天之后蓝戾和柏木两个人各走各的,换完了座位,更是完全没有了交集。出于保护视力的关系,班级的座位每两周平移一次,这周五放学之后大家搬着自己的桌椅挪座位,好巧不巧地,柏木又坐到了蓝戾的斜前方。
这天蓝戾和同桌下了课一起去上厕所,在厕所的镜子前整理发型的时候,同桌突然拉住蓝戾的胳膊把她拽到厕所门口,指着从女厕经过进到男厕所的一个背影说:“看看看,何禾诶!我的天呐何禾最帅了。”蓝戾不屑地撇撇嘴,“比王浩然差远了,何禾跟王浩然一比跟棵豆芽菜似的。”同桌也是个较真的性子,两个人就在厕所门口没头没脑地争论起是何禾还是王浩然更帅来。“何禾更帅”王浩然比何禾帅”“就是何禾最帅”两个人声音一波大过一波,这时何禾和王浩然互勾着肩膀经过了女厕所,王浩然偏过头,俯视着看了蓝戾一眼,跟何禾有说有笑地走了。此时蓝戾和同桌都没了声音,两个人沉默地往教室走,步子越走越快。回到教室后她们不约而同地直奔座位,用同样的姿势趴在桌上,发出了懊恼的低吼。然后两个人又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狂笑了起来。笑到嗓子疼了,蓝戾一边捂着笑痛了的肚子一边说:“太丢人了!”同桌拼命点头,“至于吗咱俩!”蓝戾拍了拍同桌的肩膀,“至于啊!就是王浩然更帅!”同桌摆摆手,“你说谁帅谁帅吧,累了。”
蓝戾眼角笑出的泪还没来及擦,柏木突然回过头,递给她化学课代表从排头传下来的作业本。蓝戾仍在跟同桌一起笑着,不假思索地接过作业本,感觉到对方没有松手,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到转过来的柏木正盯着她。蓝戾没有防备地看进了柏木的眼里,两个人仿佛时间停止般维持着递作业的姿势,定定地对视着。
莫名其妙地,蓝戾的眼里留下泪水来,噼里啪啦地掉在书桌上,蓝色的桌套很快被打湿了一片。而柏木的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从眼眶里往外涌。同桌在一旁吃了一惊,看看两个人的脸,又看看悬在空中的化学作业本,再看看两个人暂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泪水,想做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柏木松开手里的作业本,握住了蓝戾的手。蓝戾望着柏木,用力回握着她。
蓝戾不能坦率地面对自己,让她和柏木两个人吃尽了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