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兩校的公演時間越來越接近,地下劇場的revue也幾乎沒有停過。
前一天斬落『蒼玉皇君』的披肩時,從對方口中聽到的話語蓋過了勝利的喜悅,直到現在仍深深為此困擾著。
現在的栞對自己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
換做以前的話,毫無疑問會回答對方,那是自己唯一的妹妹。
隨著時間軸的不同,可能前贅的形容詞也會有些許差異,比如說讓自己擔心的妹妹、需要自己照顧的妹妹、讓自己感到驕傲的妹妹。
現在的話,或許會說,讓自己感到害怕的存在。
現在的栞,是即使自己已經竭盡全力奔跑,仍然緊隨在後絲毫沒有落下腳步,強大的存在。
若說以前逃避的過去是妹妹可能會超越自己這件事,那麼現在的害怕就是過去的未來式如今即將成為完成式。
前陣子打工的時候,珠緒卻問了,如果真的被超越的話那又如何?
反思起這個問題,起初以為自己還會忌妒妹妹不同的天賦,但如今知道即使空有天賦而沒有付出也是無法進步…所以栞展現了她的天賦,也努力克服各種限制兌現她的才能,這個過程讓姊姊感到無比驕傲。
只是妹妹可能再也不需要姊姊了,這件事情才是可怕的。
超越了心目中憧憬的目標,理所當然會把目光投射到下一個更加厲害的標的物之上。
姊姊為了能維持妹妹心目中的形象,必須一直是最好的自己,必須一直是對方努力的方向。
如果沒了這層關係,她與栞之間的關係,又是甚麼?
如果夢大路文不能一直跑在夢大路栞的前面,不能成為被依賴的一方,不能成為被憧憬的一方,如果被剝奪姊姊的這層身分,那她們之間的關係還剩下甚麼?
「文,即使不被憧憬,血緣上你跟栞さん也一直會是姊妹喔?所以,你的這個『關係』說法其實並不正確。其實你…」
──其實自己害怕的是,對方的目光不再看向自己。
光是想像栞的目光從此之後只會看向其他人,只會全神貫注的關注著不是自己的某個人,這樣的事情──完全無法接受。
身為姊姊的自己居然有這麼自私的想法,不允許妹妹有其他憧憬的對象,不允許妹妹移開目光…
久違的自我厭惡感又從深淵裡爬出,狠狠地攀附在身上蔓延每個角落。
彷彿惡魔在耳邊低語著,獨佔她、不要移開目光、只要看著我就好了…
即使不再是妳心目中的帥氣的姐姐,即使不再是妳追逐的目標,不准妳離開,不准妳看向別人…那些都是只能屬於我的,妳。
所以現在的栞對於夢大路文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
是自己難以節制的貪念,是自己難以啟齒的感情,是自己無法割捨的念想,是自己的軟肋。
有些東西,從意識到的那刻開始,就會讓世界變得不一樣。
「抱歉,晶,但現在真是個最不好的時機啊…」因為自己剛剛意識到了,世界不一樣了。
現在的自己,誰都不會輸。
即使是面對『白金皇君』,自己不曾在真正的舞台上贏過的存在,現在也絕對不會輸了。
跟主演甚麼的無關,只是為了成為最好的自己,為了栞能永遠只看著自己,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
不會輸給任何人,所以必須是主演,這麼簡單的道理。
在對方戒備的眼神中拋下手中武器,將右手臂上的護鎧摘下,毫無眷戀的拋向兩人之間。
「這是在做甚麼?連revue都不敢拚搏了嗎?」
「不,只是想起了,死亡的舞台少女生前的模樣…為了成為最好的自己,我必須重拾的部分。」
布幕並未落下,反倒是原本介於兩人之間的護鎧化為一雙白手套。
舞台回應了呼喚,從地上拾起不知道被主人遺落多久的白色披肩,反手一甩,身上綠色的和服跟著蛻變成與對手相仿的白黑相間軍裝,手上緊握著曾經最熟悉的長槍,槍頭後段的翠綠寶石散發著熠熠生輝的亮光。
「讓妳久等了,晶。」
「哼,如果只是做做樣子的話,身為王者的我會在這裡將妳再次擊落舞台的,文!」
「做得到的話就放馬過來,『將死之王』!」
──
曾經富麗堂皇的王宮變得殘破不堪,隨著大火的燃燒,一塊塊木材不堪負荷的墜落。
相較外頭軍隊互戰的慘烈,王者之間中的二人倒顯得氣定神閒。
騎士露出了自重新踏上旅途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而起的笑容。
在王的背後,騎士能看到夢想的盡頭,燦爛而明亮的吸引著騎士再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就能完成畢生的夢想。
再往前一步,跨越名為『王』的阻礙。
騎士舉起長槍,面對曾經無數次並肩作戰的、無數次擊敗自己的王,發起兩人間最後的決戰。
王者之間迴盪著不間斷的兵器碰撞聲,不知疲倦的兩人一次次閃過對方的致命一擊,一次次被銳利的兵刃擦身而過,身上是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傷口。
明明是拚死的搏鬥,但兩人卻不約而同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王想起了,戰鬥的激昂,懷念曾經乘在馬上奔馳,縱橫在生死一瞬的戰場之間的興奮感。
王想起了,每一次戰鬥後與騎士及宰相在營地舉杯慶祝,他們曾經共享的快樂。
王也想起了,總是並肩作戰的騎士,一直以來都有的壞習慣。
『吾友啊,感謝你讓我想起這讓人抖擻的一切。』
長矛穿過騎士的防衛,直直刺進對方的腹腔中,順流而下的血液溫暖了王冰冷的手。
『啊啊…真可惜呢…』
『是啊,差一點,你就能完成夢想了。』
『嗯…但,一直以來,成為王的都不是我啊…』
看到摯友不甘又彷彿都在預料之內的眼神,王意識到了不對勁,意欲拔出武器時卻被對方死死拉住無法動彈。
在騎士跪倒的一瞬間,一把銳利的劍穿過王的胸口。
『吾友啊…屆時,在冥府瓦爾哈拉相會吧…』
王倒下了。
透過自己欽點的下任君王之手,直穿心口的致命傷。
『喂,只剩最後一步了,你要走完它吧。』
『當然…不用你說…』
騎士艱難的將穿過腹腔的長矛拔出,一時間湧出的大量血液讓騎士幾度失去意識。想到王與宰相直到現在都記得自己的弱點,兩個人都攻擊同一個部位…就忍不住想要大笑,不愧為摯友的他們。
竭力拄著長槍當作支撐,剛站起身便一個踉蹌跌入一個強而有力的懷抱中。
『請允許我,陪你走完最後一程。』
兄弟的腳步十分緩慢,明明是朝著近在咫尺的王座之位前進,卻好像在走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
『我曾祈禱過…戰場上的箭矢可以將你擊落…』
『我也是,祈禱過兄長跟落日的武士之國一同死去。』
『我忌妒你的才能…痛惡你的憧憬…恨著不能扮演好兄長角色的自己…』
『我也是,忌妒你擁有目標,痛惡你獲得夥伴,恨著不能與你同行的自己。』
『但我現在…卻只想與你一直走下去…』
兩人抵達了王座之前,騎士夢想的盡頭。
侯爵準備攙扶對方坐下,但騎士卻拒絕了侯爵的幫助,脫離對方的輔助,往王座之旁走去,血淋淋的手扶在椅背上,順流而下的血在王座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裡…才是我真正夢想的盡頭…』
透過彩色玻璃仰望外頭的陽光,在絢爛的光芒照耀下騎士看見了。
年幼時一同嬉鬧、長大後在草原間狩獵的兄弟。
征戰沙場時並肩而行,能託付彼此後背的戰友們。
在新的應許之地一起養傷、舔舐彼此傷口的夥伴們。
繞了生命一大圈之後,終於實現的夢想。
轟轟烈烈地,為自己任性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