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们能征集到多少人?”低沉的话语从议事厅的门后传出。
“取决于要不要告诉他们实情。”另一个坚定而稳重的声音回答,这个声音我很熟悉,毫无疑问是属于乔姆特的,父亲常说乔姆特是他们之中最勇猛的战士,“况且未经训练的征召兵根本不能指望他们能起到多少作用,他们之中一半的人连剑都拿不稳,另一半的人在敌人接近前就先投降了。”
“我们只管募兵,让他们干什么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事。”
话题果然是跟战争有关的事情,这让我伸出去开门的手停在了半空,在命名日盛宴的第二天这个时间点上,没什么比这更令我心情烦乱的了,父亲即将远赴战场。
我叹了一口气,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推开房门准备接受这一切。果不其然,小小的议事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双手环胸,站在门口不远处互相交谈的乔姆特与他的亲兄弟“疤脸”雷格;长着一脸蓬松棕须的叔父罗尔文、两位年轻骑士弗尔丁和弗尔洛达斯——他们都是我的远亲堂兄——正和父亲围坐在长桌前,手指不停地在地图上比划商讨某些事宜;资历最老的骑士弗尔洛斯披着一块陈旧的鹿皮披风与他的儿子“寄望者”雷格、老态龙钟的老神父裘德分别以不同的姿态站在火堆旁,一言不发。这之中除了老神父以外,都是谢尔蒙德家族的家族成员。他们周围的空气似乎比起强风侵袭的山谷还要冷冽上几分,甚至连我心中昨晚残留的些许热情也被浇灭的一干二净。无一例外,他们都被我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动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这个冒失鬼的身上。
“你找我吗?父亲。”被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盯着,让人不禁脸上发热,于是我连忙向父亲搭话。
父亲先是看了其他人两眼,然后才迟疑地回答。“是的,过来这边坐,普莱桑丝,有些事得让你知道。”他向我招手示意坐在他身边,弗尔丁瞬间起身走到了他的同辈身边坐下。我只得乖乖听话关好房门走过去。待我坐好,他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眼中思绪万千。“你长大了,天哪,成年了,再过不久你就跟你母亲和我认识的时候年纪一样大了,你也把她的容貌全都继承下来了。”他笑了,“还好在这一点上你没继承到我们家族的基因,那不然可糟透了是吧?罗尔文?”
“那可不是,别人评价我们家族的姑娘长相时都用同一种动物:熊!”叔父罗尔文也跟着一起笑,他作出一个瞪眼的表情,“要我说,那都是瞎说,我们的曾祖父声名在外,外人还以为我们一整家子都是熊呢!不过确实,以往我们家族的女孩都长着一张方脸,她们不像你和你姐姐这样甜美,这是事实。但这之后就不必担心了,我们都觉得,能娶到你母亲爱温妮亚,是你父亲这辈子得到的最大成就了!”
他的话让我也笑了起来。我看着他和父亲,作为亲兄弟,他们俩其实长得并不相像。父亲的棕发笔直而有力,胡须稀疏,修剪得很短,他的眼角尖锐而犀利,脸庞就像是用刻刀削出来的一般平直;而叔父则长着一头蓬松的棕发,卷曲慵懒,蓄长的胡须几乎把整个下巴都给藏了起来,他的眼角圆滑低垂,脸上的线条也因旺盛的食欲显得饱满。如果说“熊心”康拉德真的长得跟头熊一样的话,那经历了几代传承,也没在他们身上留下多少特征。反倒是“熊心”康拉德的弟弟“酒鬼”雷格的后代们,长得普遍高大而凶狠,像是老骑士弗尔洛斯、“铁锤”乔姆特、“疤脸”雷格和年轻的弗尔洛达斯。
“你饿了吗?”父亲问道,他的手里揣着酒杯,此时已经空了,“瞧,正好,我的酒也空了。”
“有点。”我回答。看到酒杯,我的肚里就一阵翻滚,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盛会,一想到那些吃的,我觉得自己的胃里就已经填满食物。
“只是有点?看来昨晚的宴会确实是太丰盛了。”父亲取笑道,他大声传唤管家,待到独眼的年迈管家哈弗推开议事厅的大门,露出一头稀疏的白发时,他才下令,“普妮走了吗?去厨房弄一些吃的给我女儿和儿子,要热的,还有,准备一些酒过来,我们还有一整天的会议要谈。”等哈弗关上门,他回头看见我不安的表情,才又继续说道,“是的,普莱桑丝,我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又要开战了?”
“显而易见。”父亲摊了摊手,笑道。
“这回这该死的公爵可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了。”叔父喷了一口鼻息,“卢瓦尔河这边我们才刚刚稳定了阿基坦的局势,让周边的势力们都臣服在了普瓦图伯爵埃布勒脚下;卢瓦尔河另一边的巴黎显贵们就开始打起了主意,力图削弱我们的实力,把公爵头衔赐给别人。”
“削藩?”这消息很难让人不惊讶,于是我瞪大了眼睛问道,“这意味你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是……”
“国王?没错。”弗尔洛达斯耸了耸他宽阔的肩膀,咧嘴一笑。
“倒不如说是法兰克公爵,大于格,我们都知道最后一个加洛林家族成员被他的亲族从王座上关进牢里之后,真正握有话语权的是哪个家族。”父亲盯着他的空杯子,缓缓转着,“现在的国王——前勃艮第公爵拉乌尔——只不过是被推上台面、代替大于格承受篡位名声的替罪羊罢了,如果我们还想在战争中取胜,还想稳定军心的话,那就不能将之视为我们的合法国王,好就好在这一点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优势。”
在父亲说这段话的同时,我发现坐在壁炉旁、手里拿着烧火棍一边漫不经心挑着炉火,一边听着他儿子说话的老骑士弗尔洛斯也将目光放在了父亲身上,他在注意着父亲的话,并且在父亲讲完后嗤笑了一声,背过身去。
“不管怎么样,王冠终究还是落在了他头上,无论是拉乌尔还是于格,都不想看到阿基坦在埃布勒大人手里慢慢做大做强。”叔父评价道,“特别是现在王国北边还盘踞着一群不服管教的诺曼人,如果南方再出事,那国王将统治的就是一个分崩离析的王国了。所以——”他停下来,敲了敲面前的地图,“战争就来了。”
父亲点了点头,他把目光放在地图上。“瞧,如果是一般的情况,这些事情本来没必要告诉你的,普莱桑丝。”这话倒是没错,通常他们在面临战事时最多就只告诉我什么时候离开,然后嘱咐我在家的时候要小心,别偷偷跑出赫布斯特而已。但这次情况十分严重,就连我一个女孩子家都明白与国王为敌意味着什么——反叛。就算假设父亲他们能在阿基坦公爵埃布勒的带领下赢得这场战争,那也只不过是让国王有了另一个开战的借口,直到公爵选择放弃抵抗,或是……国王换成了另一个不愿开战的人。“我看得出来你很担心,乖女儿,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们不一定会输。”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议事厅的门嘎吱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捧着一盘食物进来,他身后的大厨普妮则一手端着一大盘酒杯,上面盛了满满的麦酒,她将麦酒分给议事厅里的每个人。哈弗端着食物走到我面前放下,他的右半边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被马踢的,右眼也是因此没了的。“您的早餐,小姐。”他说,声音沙哑无力。那匹烈马带走了他的灵魂、他的活力,让他和老福尔莎一样,活着只是在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我向他道谢,他微微颔首之后便走开,离开了议事厅。
然后弗洛朗伸着懒腰走了进来,德丽芬女士在门口瞟了一眼,正准备关好门,父亲叫住了她。“等会!德丽芬,你也一块进来吧,有些事你也得知道。”
“早上好,各位!”一进门,弗洛朗便爽朗地向议事厅里的人问好,力图使自己表现出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无法具备的成熟。他先是朝乔姆特投去一个眼神,又走到叔父背后,伸长双手一个熊抱蹭了蹭叔父的大胡子,让叔父一阵发笑,然后他才将目光瞥向父亲,站直身子走到父亲身边。“哇噢!看起来我肯定错过了一件大事情!”
“是啊!大事情!”父亲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你错过了你的早餐,太可惜了!”
“我不觉得,反正肯定也没昨晚的大餐好吃。”
“那你不吃?”我笑问他。同时撕开一块热乎乎的面包举到眼前,看着热气升腾。事实上我弟弟说的一点都没错,面包和烤肠、外加一碗稀麦粥,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但这么久以来我们都吃过来了,无论口感如何,终究还是得填饱肚子的,于此也早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吃!当然吃啊!在我也像你一样迎接第十七个命名日之前,我可不打算把自己饿死。”弗洛朗果然急忙跑到我身边坐下,我把大部分食物都分给了他,只给自己留下一点能缓解饥饿感的分量。虽然弗洛朗前一秒还表示不在乎吃没吃早餐,但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在烤肠递过去的一瞬间便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对他这样的小孩子来说,饿一晚上肯定不好受。我喝了一口蜜酒,没有急于将面包塞进嘴巴里,又听到弗洛朗含糊地发言。“父亲?等我成年时我的宴会也会像昨晚那样吗?”
“当然。”父亲肯定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会觉得比昨晚更开心,因为你将亲自体验到宴会最令人激动的部分,你姐姐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没错!我知道!酒、剑、对决!我敢说真轮到我了,我会把你们都打败然后让自己喝个够的!”弗洛朗信心满满地表示,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没碰过烈酒,父亲说在他十二岁之前不准喝烈酒,烈酒会让他醉得不省人事,在此之前,他和我一样是喝蜜酒或者果酒的。他撕开一块硬面包,把它泡进粥里,开口道,“但是那还有七年呢,我还得等七年才能等到。不过,为什么姐姐不参加决斗呢?我是说,她可能打不过你们,但是她可以和我打啊!虽然这样赢了最多也就喝一杯。”
父亲没忍住笑意。“你姐姐是女孩。”
“你就想找人练剑对吧?”我没好气地说,“我可不想为了一口酒舞刀弄枪,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
“别担心,我不会伤到你的。”
“那我可是会伤到你的!”我瞪了他一眼,用力地拧了拧他的手臂,“瞧见没?我不用武器也能做到。”弗洛朗吃痛,放下手里的烤肠用力拍开我的手,他不满地撅起嘴巴,表示我真是个奇怪的姐姐,然后想要在我的手臂上也拧一把。一开始我也不甘示弱地避开他一次又一次反击,我将他的手推开,差点把面前的麦粥打翻。然后我又察觉父亲一脸笑意地盯着我们,议事厅的气氛也不太适合和我们在此玩乐,于是随他在我手臂上拧了一下。至少他还知道分寸,没有用力,然后又心满意足地开始享用早餐。
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叔父罗尔文卷起他们面前的地图,将两位年轻的骑士带到了长桌的另一端坐下,他叫上了乔姆特与“疤脸”雷格,一同商讨。之后弗尔洛斯的儿子“寄望者”雷格也走到了他们的身后,观望着他们制定计划。德丽芬女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她没有坐下,直到父亲摆手示意让她坐到弗洛朗旁边。我猜,既然弗洛朗也已经到了,那么父亲该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叫来议事厅了。我见到老神父慈祥的目光与我相交,他轻轻笑了一下,让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更显苍老,然后弗尔洛斯低声说了句什么,让他重新把目光移到了老骑士身上。他们俩就像是一对相伴多年的老友一般低声交谈。
父亲将他的双手扣拢在桌前,来回盯着我跟弗洛朗,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开口。
“普莱桑丝,弗洛朗,我很抱歉这次要把你们也一起牵扯进来。”最后他说,像是放开了肩头的重负一般,“不过我觉得对你们来说倒也不是坏事。应公爵的命令,所有在普瓦图附近的领主们都将安排一部分家眷送往普瓦捷集中保护,所以你们俩也将在明天启程前往普瓦捷,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直到战争结束。在此期间,我会让德丽芬随行照顾你们的日常起居。还有,乔姆特会带十个好手一起上路,保护你们安全抵达。”
“普瓦捷?真的?这表示我能见识到那里的大比武场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弗洛朗表现得十分兴奋,他可能把这当成是一次能增长见识的旅行了。
说实话,我本来也很兴奋,也应该为此兴奋的,因为从小以来,我能离开乔思敏特去其他地方的机会就不多,如今能有机会造访阿基坦地区最大的城市,理应高兴才对啊!可是我不敢忘记这个机会是建立在什么背景下的,阿基坦即将和国王开战,此时此刻将我们送往公爵所在的居城,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父亲没有放过我脸上这些细微的变化,他伸出手握住我放在桌子上的左手。“放松点,普莱桑丝,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次的情况不像以往那样只是简单的小打小闹,公爵必须得调动阿基坦地区一切能调动的作战人员,这几乎把每座城堡的守备力量都搬空了,而且我还得竭尽所能去征集民兵,调用生产粮食的平民。这种情况下,赫布斯特虽然作为山堡,易守难攻,但也架不住人手不够的局面。我不能冒险将你们留在这里,要是你们出事了,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所以,我会听从公爵的安排,将你们送到普瓦捷,那里高大的城墙将会保护你们周全。”
“父亲……”
“是的,普莱桑丝,我知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么做的目的。”父亲打断了我的话,他这么一说,相当于是证实了我的猜测。我们将作为一个担保,是能让父亲在面对国王这个敌人时仍对公爵保持忠心的保障,如果他在战场上有什么小动作,那么身在普瓦捷的我们在下一秒就会被押进地牢,甚至更糟。“你自己清楚就好,不用点出来。”父亲向我示意了一眼坐在我旁边的弗洛朗,他还小,或许意识不到这点,父亲也不想让他明白,于是我把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况且,我也相信,父亲绝对不会将我们置于危险的境地,谢尔蒙德家族更是从建立之初便是普瓦图伯爵的忠实臣属,不管公爵头衔有没有落到普瓦图伯爵头上都是如此。
这么一想,或许我也像弗洛朗那样把这当成是一次出行会让自己的心情更加舒畅。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你吃完了吗?小家伙?”父亲敲了敲桌子,不等弗洛朗回答——实际上他现在也没法回答,他的嘴巴里刚灌进一大口麦粥,差点把自己给呛住——又接着道,“没吃完拿到你房间去吃,现在先上去整理行李,德丽芬,帮她们打点好,还有记住,在这段时间里你要跟着她们继续照顾。”
“我会的,大人。”德丽芬女士点头答道。
我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壁炉旁的老骑士弗尔洛斯突然站直了身子,扫了扫他的陈旧披风。我看着他缓缓走到父亲身边,一屁股坐在了长桌上,他的眼神没有敌意,但是却显得十分危险。“你觉得……公爵对于你的忠心能给予你多大的回报?”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发白的双鬓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冷冽了许多,他与父亲四目相接,炉火映照在他们的瞳孔上,让他们两人看起来都有些愠怒,但父亲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最后老骑士起身,让屁股下的长桌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喳声,他一把拉开议事厅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议事厅里的众人都沉默了,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议事厅外又传来老骑士的叫喊声。“雷格!弗尔洛达斯!”
弗尔洛斯的儿子“寄望者”雷格听到后,瞬间挣脱开弗尔丁搭在他肩头的手臂,快步走了出去,走前还没忘记招呼一声自己的儿子弗尔洛达斯。然后年轻的弗尔洛达斯也从叔父和乔姆特之间挤出来,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谢尔蒙德家主,俯身行了一礼。“我替他们向您道歉,他们那边我会去说服的,不要担心他们会因此忘了族语:树有根,人有家。”然后他也离开了。
经由这突然的离席,议事厅内的气氛显得更加冷冽了几分。裘德神父离开火堆,坐到了我与弗洛朗的对面,双手藏在厚实的袍子里。他已经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人了,头顶光秃秃的,两鬓的头发苍白如纸,眼睛也染上了一片灰乌乌的雾气,如今神父的工作也全权交托于桑恩处理,但他的智慧恐怕是这间屋子里无人能比及的,因此每当有会议时,父亲总会把他请来旁听,并在会议结束后听取他的意见。见神父一落座,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往父亲这边靠了过来。
“早上好,普莱桑丝,弗洛朗。”老神父的声音沙哑低沉,但脸上的笑容给人一种很随和的感觉。
“已经过了中午了,神父。”弗洛朗刚喝完麦粥,他直言道。他还小,注意不到周围氛围的变化,也不知道老神父突如其来的寒暄其实是想表明他有话要说,而对于我们来说,这些话不必传到我们的耳朵里。
于是父亲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疲倦地笑道。“好了,去整理行李吧!如果你还有什么忧虑的话,晚饭之后再来找我吧。德丽芬,带她们上楼。”
“好的,大人。”
“等一下!我还没吃完呢!”
“是,父亲。”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并起身准备离去,弗洛朗则抓紧最后的机会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包。父亲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叫住了我:“卡米露——照顾好你弟弟,也照顾好你自己,到了普瓦捷后要万分小心,还有……玛格丽特或许也会在不久后抵达普瓦捷,如果你见到了她,代我向她转达……”
“我会的父亲,她是我的姐姐,也同样是你的女儿。”我知道父亲在对姐姐的婚事上一直愧疚不已,因为没有给姐姐选择一个好丈夫而自责,但是毫无疑问,无论是我还是姐姐、弗洛朗,他都一样深爱,他深爱着谢尔蒙德家的每一个人。
树有根,人有家。
“去吧。”他像是脱力了一般,坐回了长椅上,我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是仍未从那份自责中脱身,亦或是庆幸自己不用面对姐姐责骂的目光?不过,我想姐姐可能从来没有真正怪罪过他,她曾向我直言,如果有机会回到订婚的那一天的话,她只想回去给自己狠狠地扇一耳光。对于将她送出去的父亲,她是怎么想的呢?如果这回能与玛格丽特见面的话,我想我必须得鼓起勇气问清楚了。我不能让父亲一直生活在自责中,失去母亲已经是他这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我决不能眼看那份痛苦加剧。
在经过叔父身旁时,他也叫住了我。
“相信你父亲,普莱桑丝,也相信我们,我们是一家人。”他用那长满大胡碴的脸努力做出最让人放心的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也报以一笑。
“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