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儿、宽肩、小平头,最好戴副眼镜,可以有胡须但脸上要干净,这是沈童自己给自己养成的颜值观。寡言、沉稳、有智慧,这是沈童的父亲沈重在她的择偶方向上烙下的印痕。
沈童和吴迪相识于懵懂,那时的吴迪在沈童看来就是一头长着英俊人头、四肢发达的动物,缺少她觉得最性感的东西——脑子。而吴迪从高中和沈童做同桌开始,就对这个跟谁都保持距离、满脸高傲的女孩子很有好感。一方面是因为沈童和其他在球场边为他助威送水的女孩子完全不同,冷冰冰的好像体温里没有一丝热度;另一方面,他想看到沈童始终微仰着的下颌低下来是什么样子,想看她白皙的脸颊泛起有温度的红晕,想知道她纤细的脖颈在自己的手掌里是什么样的触感,沈童的模样完全击中了荷尔蒙过剩的男孩心里熊熊燃烧的征服欲。
不过吴迪比同龄的男孩子成熟,不像他那些靠讨人厌来吸引注意力的同学,吴迪的征服欲被他用分寸感掩藏得很好,甚至没有让其他人看出来他对沈童有什么偏心。
他会在下了晚自习之后问沈童明早吃不吃手抓饼,然后转天给她带一份和自己一样的来,两个蛋,两根肠,沈童吃了一半就饱了。他和沈童都喜欢嚼口香糖,两个人就轮番买各种口味的口香糖,上课前各自往嘴里扔两粒,吴迪总会提醒沈童嚼一会就吐掉,但沈童喜欢嚼到口香糖发硬再吐。
吴迪午休的时候总去篮球场打球打到快上课才回来,有时候中午有球赛,沈童坐在座位上能听到楼下的呐喊声,夹杂着吴迪的名字。吴迪在篮球场边不管收到了几罐可乐都不会带回班里,因为比赛回来沈童总会放一瓶水和一片湿巾在他桌上。
恰同学少年,在老师眼里吴迪和沈童就是这样一对模范同桌,两个人既不早恋,又能在学习上互相促进,最后双双考入了国内最高学府C大。不过如果不是沈童的父亲沈重,沈童和吴迪的关系大概就停留在这种表面上的“君子之交”了。
沈重是C大最年轻的B语教授。十八岁从C大神童班毕业,却转而双修了语言学和文学,后前往美洲,在耶鲁大学继续做语言研究,博后四年,带着十多篇SCI归国回母校任教,仅仅两年就成为了教授。
沈重带着光彩熠熠的履历回国,图的是迎娶比早他两年回国的未婚妻吴桐,也是教授带给他的一份足够光宗耀祖的名望。沈重刚过而立,便拥有了国内最高学府教授的头衔,还后缀着一串国家机构顾问的名号,这不光让他走在校园里逢人便受到敬仰目光的洗礼,更是让他得到了自记事以来,来自退伍军官父亲的第一个拥抱。
教授生涯带给沈重遮风挡雨的楼房、响亮的声望和源源不断的满足感,他把自己的生活寄托在事业上,却也把人生捆绑在了名望上。独女沈童出生以后,沈重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压力,是他必须把女儿培养成与家族名望相称的名门闺秀的巨大压力。
送沈童去全C城学费最高的国际学校,从小和外交官的子女做朋友;其他小孩在少年宫上绘画或舞蹈兴趣班的时候,沈童在马背上练习马术,在大太阳下走过果岭为父亲捡高尔夫球;沈重看到沈童拿着模拟联合国大会特等奖的奖状回家时会拍拍沈童的头,在家长会上听到班主任说沈童将来一定是C城状元的时候会轻轻点头,却不会参加沈童表演街舞的毕业汇演,也不允许沈童把头发剪短。
偶尔周末的时候一家人可以坐在餐桌前一起吃顿早餐,电视总是播放着国际新闻。有一次在叛逆期的沈童以无政府主义的态度随口谈论了对欧洲局势的看法,被沈重厉声呵斥住了。“对政治发表看法的时候要在脑子里想好再说。如果你说话再这么不严谨,就不要让我听见了。”
沈童当时还会和父亲顶嘴,她不服气地顶撞到:“耳朵长在你身上,我怎么管得了。”
沈重面不改色,保持着他在沈童面前一贯的严肃,徐徐说出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管不好自己的话,就别在我面前张嘴。”沈童看向坐在父亲身旁的母亲,想让她帮自己说话,但母亲微微皱着眉冲她摇了摇头。
气急的沈童“腾”地一下站起来,抓着书包冲出了家门。
这一幕是沈童一直以来家庭生活的缩影。父亲是家里绝对的权威,母亲虽然疼爱沈童,却始终在暗暗维护父亲,如果说父母是同一阵营,沈童自己却也说不上是他们的对立阵营,因为沈童敬仰她的父亲。尽管曾经叛逆顶撞过父亲,却从未动摇父亲在她心里崇高的地位。
沈童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她参加茶会,父亲的学生握着父亲的手说话时眼睛里的崇敬,是她没有从自己班上任何一个同学看老师的眼睛里看到过的。高中时期沈童做兴趣研究时在国外学术期刊上看到父亲发表的论文,通篇艰涩难懂的学术词语让她查了半个小时的词典,然后放弃了阅读。父亲在家里有一个自己的书房,除了落地窗前一条宽大的实木书桌外,四面墙全部被堆满书籍的柜子占据,沈童小时候发誓说长大要把书房里的书全部读完,不过直到她上大学离家,书柜上的著作她只读了几十部小说而已。
沈童一直记得父亲对她笑的样子。他厚重的眼镜下有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笑起来含着温度,和他平时专注却冷漠的眼神迥然不同。可是越长大,沈童越难取悦父亲,再次看到他对自己露出笑容了,尤其是从沈童研究生毕业后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和一家国际金融机构签约做管培生之后。
沈童跟父母第一次透露她研究生毕业后想要工作的想法时,和沈重激烈争吵了一晚上,沈重反对的关键点是企业管培生这种“普通工作”不应该进入沈童的选项,更不能成为她的选择,沈童则是把父亲给她的压力一股脑儿地泼了出来,口不择言地说沈重“目光狭隘”“面子千斤重”。“如果你去做管培生,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沈重说出这句话之后,沈童夺门而出,争吵戛然而止。
气性过去之后的沈童满腹委屈,在天桥上坐着,觉得自己无家可归。她看向不远处的C大,突然想起有一个地方她可以去,应该有人在等她。
尽管还没有正式入学,吴迪已经通过关系提前搬进了博士生宿舍楼,一人独享着给博士生的标间。沈童坐在吴迪的床上,对吴迪说:“我爸不要我这个女儿了。”
吴迪给沈童倒了一杯热水,拉过转椅坐在沈童面前,听沈童声情并茂地复述她父亲今晚对她说的那些“令她心寒”的“不知是不是他的真心话”的“伤人言语”,又陪沈童在校外敞开了肚皮吃了几十串小烧烤,喝了几瓶啤酒,继续听她声泪俱下地痛诉从小被父亲“冷暴力”的种种场景。
吴迪帮沈童在校外的酒店开了一间房,搀着醉醺醺的沈童往房间走的时候,沈童还靠在吴迪的身上哭着,嘴里念叨着:“我爸不要我了...我爸嫌我丢他脸......”
吴迪把沈童放到床上,沈童的手臂挂着吴迪的脖子不放,仍然陷在自语里。吴迪把手抚在沈童头侧,轻轻揉着,说:“我要你好不好?我觉得你特别棒,绝对不会嫌弃你。”他清楚地听到沈童“嗯”了一声,还非常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第二天的沈童用一个勾住吴迪脖子的亲吻向他证明自己昨晚没有喝醉。“我爸还是教了我点好的,比如言出必行,言而有信。”沈童这么说着,好像已经完全不生她父亲的气了。
其实是沈童从吴迪身上,看到了男人的另一种可能性。她原本觉得,世界上只有她父亲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强大的样子。可昨晚的吴迪让她发现,强大的男人可以是各种性格,只要他有勇气担当,肯说出承诺并信守诺言。
自从沈童看吴迪的眼光改变了之后,曾经吴迪性格上那些沈童觉得是缺陷的地方:单纯、理想化、依赖母亲、循规蹈矩、贪图享乐......统统被玫瑰色的滤镜美化成了一个内心住着大男孩的强大男人需要被她呵护的柔软之处。
沈童在吴迪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可以和自己的父亲比肩的男人,也看到了一个比她还脆弱的孩子,而她爱吴迪的方式,是在他展露脆弱的时候给他一个母亲般温暖的怀抱。
蓝戾平躺在沈童身侧,听沈童娓娓道来她和吴迪、和父亲沈重的故事,仿佛她就在沈童身边陪她经历着这些回忆,眼前的画面泛着古旧的黄。“有点古怪是不是,我对吴迪的情感?”沈童讲到了一个节点,暂停讲述,扭头看看蓝戾,问到。
“哪份真挚的感情没有点自己的古怪呢?”蓝戾也扭过头,她和沈童的鼻尖只隔了半个枕头的距离。
沈童笑了,侧过身蜷起腿,把头枕在手背上,离蓝戾更近了一些,继续讲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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