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戾睁开眼睛的时候,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外面的天色和屋里无二,微微透着幽蓝的光。
她梦见自己和沈童在找一个人,经过了无限循环的小巷、深埋海底的市场、蜂巢般的住宅楼。蓝戾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车子正在经过高架桥。蓝戾的目光扫过尚未完工的建筑,裸露的水泥墙面上紧凑地排列着正方形的空洞。
突然,她的目光被其中一个空洞吸引,那里和其他的不同,有一个人站着。蓝戾把她的视线缩放到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模样,然后她的时间停滞了——那个人瘦骨嶙峋,身上只有腰间系了条发黄的布,他剃了阴阳头,有头发的那一侧发丝打着绺,活像美杜莎。
那个人发现了蓝戾,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几乎没有肌肉的眼眶里两颗浑圆发红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她。蓝戾赶忙藏到车里,惊魂未定的她不能自控地回想刚才看到的场景。
那个人左手提着一个头颅,右手拿着木锯正慢慢地将头颅与脖颈相连的肌肉组织割断,那个人的脚下,东倒西歪地堆着头身分离的血肉,好像一座肉山,在熔化。
蓝戾惊恐地看了下车内的后视镜,戴着口罩和墨镜的司机看起来还是刚才的模样,于是她鼓起勇气拍了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沈童,沈童回过头,她的脸正在熔化。
蓝戾是被吓醒的,但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沈童还在熟睡。蓝戾扭过头看着沈童,这是她第一次细看沈童的睡颜,之前每一次一起过夜,蓝戾起床的时候身边都空空如也。
沈童睡着的样子不怎么好看,像一块刚刷上黄油的面团,但蓝戾看了很久,她觉得在沈童睡着的时候,她可以看到沈童身体里缥缈的魂魄。那一团变换着形状的噪点好像在演绎一首歌曲,悠扬而沉静的慢板。但演奏者似乎并不熟练,时不时能看到尖锐的波形,是一些杂音。
蓝戾小心地往下褪了褪身子,让自己的头刚好在沈童的脖颈处,然后她凑近了些,鼻翼扇动着嗅着沈童的气味。沈童的味道非常干净,不是那种香皂或洗衣液的干净,而是没有气味的干净,除了体温蒸腾出的热度带来的味道,蓝戾只嗅到了淡淡的药草味。
蓝戾想起了曾经睡在这个位置的刘亦舒。蓝戾最喜欢在早晨醒过来的时候把头埋在刘亦舒的脖颈处,贪婪地吸入刘亦舒身上好闻的味道。蓝戾喜欢刘亦舒的味道,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被一样温暖、令人心安。每每闻到刘亦舒的味道,蓝戾都会拥抱刘亦舒,可能是感谢刘亦舒身上的气味带给她的温暖的幸福,也可能像是孩子不由自主地贪恋母亲柔软而踏实的怀抱。
‘沈童的气味却不是这样。’蓝戾把沈童拿来和刘亦舒对比,后知后觉这样做不合适,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两句。
蓝戾没能继续入睡,干脆在外面蒙蒙亮的时候悄悄起床出了门,她要是搞出什么动静,越早越好,越晚就越可能吵醒沈童。
街道上零星有一些上岁数的老人提着小推车,赶去早市买菜,还有牵着大狗出来遛的中年人,和懒散地这扫两下那掸两下的环卫工人。冬天快过去了,光秃秃的枝子上早没有了风一吹就落的枯叶,也没有凶恶的北风把刚在角落里安家的垃圾刮到马路上去。
蓝戾走到早点铺门口,已经排了一些人,她在其中显得太年轻了。拎着早点回家的时候,小区口的公交站刚有几个等车的人。
沈童已经起床了,窗帘被拉开,朝阳斜射进来,给房间赋予了一种明暗交叠的层次感。“你起啦。”蓝戾手里提着早点,在门口拖鞋。
“嗯,你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我差点以为你昨天晚上没睡在家里。”沈童从卧室走出来,自然地接过蓝戾手里的早点,但是不知道该放哪里,刚抬起胳膊又放了下来,尴尬得把蓝戾看笑了。
“拿进屋吧,趁热吃。”蓝戾跟沈童前后脚走进卧室,拿了个衣架挂外套,解释道:“我做梦给醒了,睡不着了。”
沈童一边拆早点的塑料盒,一边问:“什么梦?”蓝戾转过身把外套挂在简易衣架上,背对着沈童,说:“梦见跟你同居,可甜了。”蓝戾听到沈童“扑哧”笑了,她转身看见沈童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沈童叫蓝戾赶紧洗手过来吃饭,说要好好听听蓝戾做的梦是怎么个甜法。
蓝戾不需要凭空捏造,她做过很多有沈童的梦,都记在了那个又厚又大的本子里。“我梦见星期六的早晨,我被太阳晒醒了,抻着懒腰起床,看见你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
蓝戾一边把油条撕成小块扔进豆腐脑里一边描述着她“昨晚的”梦境,沈童坐在她旁边吃着包子,嘴角一直微微上扬着。“这就甜到你了吗?”沈童问蓝戾,蓝戾觉得不是沈童在挑衅,而是脑回路很直的她真的不能理解蓝戾被打动的点。
蓝戾白了沈童一眼,夹了个包子到沈童面前的包装盒盖上,说:“还想听就安静吃早点。”沈童笑着把包子塞到嘴里,含糊着表示自己不再多嘴了。
“然后咱俩去逛家具店,想买一个厨房的橱柜,大概是咱俩有套新装修的房子吧。咱俩逛了半天,我觉得橱柜都太矮了,就要定做。店员问我要定做多高的台面,我说要我这么高不用弯腰的,店员说那对家里其他人来说可能就太高了,比如我身边的‘这位女士’。”蓝戾说到这,故意放慢了语速,眼睛上下打量了沈童一番。
沈童一下就反应过来蓝戾是在讽刺自己的身高,这回换她把一根油条直接怼到蓝戾嘴边,说:“不会讲故事的话,这嘴还不如吃油条啊。”
蓝戾马上换上一脸讨好的假笑,跟沈童保证不开玩笑了,接着说自己的梦境:“你猜我跟店员说什么?我说,没关系,就做这么高的,我才不会让‘这位女士’在橱柜前面刷锅洗碗。”蓝戾讲完一脸自豪,显然对自己梦里说的那句话相当满意,可沈童听完却“噫”了半天,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不甜吗?”蓝戾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童。沈童摇了摇头,说:“无脑文都不敢像你这么写,现实谈恋爱哪有这些。”
蓝戾不服气地瘪瘪嘴,小声嘀咕着:“跟我谈恋爱我就会说这些......”沈童听到了,就问蓝戾:“你对你的前女友说过这种话吗?”
蓝戾昂首挺胸地回答:“那是你没听过我和前女友怎么讲话。”蓝戾一吹起牛来,经常自己都信了。
沈童说打算周一家里没人的时候回家收拾东西,蓝戾就顺势留下了沈童,让沈童不要介意她家又小又挤,周末就住在这里,沈童接受了蓝戾的好意。
“你平时周末都怎么过?”收拾完早餐制造的垃圾,蓝戾和沈童坐在沙发上放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打扫一下屋子,做做饭,晚上看个电影,就差不多了。你呢?”沈童不是一个很宅的人,但自觉四体不勤,除了因为工作必须的奔波,她愿意让自己尽量舒服轻松一些。
蓝戾仰头想了想,回答说:“我自己的话,可能叫外卖、打一整天游戏吧。但要是有对象,就会把周末安排得满满的,一直在外面玩。”
沈童点点头,发出了“年轻人就是精力充沛”的感慨,蓝戾不以为然,反问道:“你和你老公两个人,周末是怎么在家里待住的?”沈童表示两个人在家里各干各的事情,互不干扰,闲下来了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非常普通。
蓝戾听了拼命摆手,说:“我不在一个自己封闭的空间里就做不了自己的事情,我对象在身边我尤其不行。所以我要是不安排一起出去做点什么,我就白瞎了一个周末。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谈恋爱特别耽误时间,因为原本用来完成自己计划的时间,都变成和对象一起吃喝玩乐了。”
沈童耸耸肩,“这不就是谈恋爱的快乐之处嘛。”
蓝戾也摊了摊手,“是啊,但快乐久了就会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沈童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说:“那是你志向高远,像我,觉得能天天吃吃喝喝最好。”
蓝戾一时语塞。沈童见蓝戾突然不说话了, 赶忙自嘲解围道:“怎么,人民教师的宏伟形象崩塌了?”
蓝戾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谢谢你跟我讲你自己的事情。”
沈童自己都有些惊讶,要不是蓝戾这么一说,她都没有发现,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她自然地就对蓝戾讲了出来。
不过最让沈童吃惊的是自己会为了不让空气变得尴尬而用自嘲来主动救场,这种事情她除了在接待高层的酒会上出于“职业操守”做过少数几次,就只有在她大学的时候手足无措地面对那个令她心动的学长时才有。
“一会出门陪我挑一套床品吧,地儿不远,走着去。”沈童爽快地答应了,两个人收拾了一下,踩着商场开门的点就进去了。沈童出门非常快,描个眉、涂个口红,穿上衣服就能出门了。蓝戾由衷地发出了“果然天生丽质”的赞叹,用美妆蛋往自己脸上涂着掺了精华油的粉底液。
蓝戾发现沈童好像不打算拿包出门,于是自己去柜子里拿了个帆布袋,往里扔了点零碎让包显得不那么“临时”。蓝戾是担心两个人都不拿包,并肩一起走的时候四手空空,不管是放在外面还是插在兜里都会显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