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童打开家门的前一秒犹豫了一下,她希望不要撞见吴迪,虽然她自知面对吴迪时的准备再怎么多都达不到她想要的“充分”,但昨晚在外“留宿”的她一早回家撞见老公的话,起码她的气势就比平时弱了半截。毕竟,还是于心有愧。
打开门,家里安安静静的,通透的房型进门可以直接看到阳台的落地窗,纱帘顺从地垂下,真皮沙发端正地摆在电视机对面,电视、茶几、沙发的尺寸规规矩矩,边角可以连成一个等腰梯形,门廊的鞋柜上摆放着吴迪的展示柜,里面每一格都有一个手办放在正中央。卧室的门如往常一样是关着的,这是吴迪从小养成的习惯,每次离开家都会关上卧室门。沈童在门口脱了鞋走进屋,没有去管踢得乱七八糟的鞋子,平时,吴迪都会在她身后脱鞋,然后把两个人的鞋子都摆正。这个家死气沉沉的,和她住了两天的蓝戾的小屋比起来。
吴迪也是死气沉沉的,和在床上的蓝戾比起来。沈童在卧室里收拾自己的衣服,看着和吴迪一起睡了几百天的大床。沈童对家里的布置装饰不上心,所以东西基本都是吴迪挑的,卧室的床方方正正的,床单铺得一丝不苟,两个乳胶枕头看起来硬邦邦的,睡觉盖的棉被叠成豆腐块放在了枕头下面。现在看起来,真没有人味儿啊,这个卧室。蓝戾家里有一床蓬松的羽绒被,白天的时候蓝戾会把被子平铺在床上,整个床宣乎乎的像一朵云,沈童特别喜欢直接倒在羽绒被上,人会陷进去。
收拾出了两个大行李箱的物件,沈童把属于她的东西都装进去了。平时家里她做饭,但她没有带走厨房里的东西,她想,吴迪总要适应自己生活。在楼下打车的时候,沈童又迟疑了,她在犹豫是否要把这些东西搬到蓝戾家里,那意味着她会继续和蓝戾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经过昨晚,她对蓝戾的情感已经变了质。尽管她心里有数,和蓝戾的关系不应该更进一步了,可在沈童眼里,蓝戾已经是一个行走的荷尔蒙了,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对她的考验实在太严峻。可如果她住在酒店被吴迪找上门来,想想就觉得吓人。‘算了吧,这是什么烂理由,你就是想和蓝戾一起住。’沈童脑子里的小人开始讲话了,‘就算你自己坚守住了,要是蓝戾主动勾引你可怎么办?’沈童两个手指一并,把小人捏碎了,心想:‘要是让我占这种便宜,我当然是先微笑了。’
在吴迪眼里,这次不过是一场由难以调和的婆媳矛盾引发的日常争吵罢了。自从他出手打了沈童之后,他深刻地反思过为何老婆沈童和母亲刘丽琴会在自己面前恶语相向,最后还是把问题归在了自己身上。是他没有处理好沈童,他要是能再耐心些、有技巧些,说服沈童,把母亲的意图实现了,两边就能相安无事,一家人还能和和睦睦地住在一起,这才是他作为儿子应该做的。反观一些家庭婆媳关系和谐的,往往是婆婆的思想比较开明,能把儿媳当自家孩子对待,吴迪觉得自己母亲在性别和婚姻家庭这方面的观念确实是既偏颇又顽固。可是母亲已经年过花甲,这些观念跟了她半个世纪,不是他做做工作就能改变过来的。何况吴迪看得明白,在他和沈童结婚之前,母亲也没有明显表现出对男女家庭分工如此教条的想法,显然母亲对待儿媳这么强硬也是为了他这个儿子能在家里有个更高的低位。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多在沈童身上下些工夫,把她哄高兴了。
所以当沈童离家出走后告诉他,要在朋友家里住几天冷静一下的时候,吴迪语气很好地对沈童说,支持她安排自己的时间,他会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等她放松够了回来。吴迪的话是真诚的,他确实希望沈童能开开心心地回家,也不认为沈童在外面住几天对于二人的关系有什么不妥。
当吴迪下班回到家,发现大半个衣柜都被清空了的时候,整个人站在衣柜前呆掉了。‘沈童要离开我吗?沈童怎么可以离开我?!’吴迪的头脑被愤怒侵蚀着,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身体细微地颤抖着,‘为什么要背叛我?是那个朋友吧!那个住在一起的王八蛋......’吴迪一拳打在了衣柜上,当他收回拳头时,衣柜上斑驳的血迹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央,像根芒刺扎在了眼睛里,一下子让他回过神来,‘得赶紧擦干净,不能让沈童知道......’
事实上,吴迪陷入了神经质的状态里,他小步快跑着去卫生间拿了块抹布,沾了水,一下一下擦拭着衣柜上的血迹,可星星点点的血污好像瞬间就渗入了木头的纹理之中,在擦拭下渐渐凝成了锈色。吴迪眼里的迫切慢慢冷了下来,最后变成了空洞无神的样子。他缓缓直起身,垂下手,盯着木纹里扎眼的铁锈色污渍,心里想着:‘沈童,你会回来的,我要把你带回来。’
吴迪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没暗,他没有开灯。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他仍然没有开灯,而是坐在客厅的餐桌前,给沈童发着消息,偌大的客厅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他惨白的手机屏幕。“回来过了?”沈童刚刚下了课,给蓝戾打电话问了晚饭怎么吃,准备去超市买些炒菜的食材。收到吴迪的信息,沈童大喘了一口气,一副山雨欲来时视死如归的架势。“怎么拿走了那么多衣服?”
沈童无法从文字里分辨吴迪的语气,也就无从得知吴迪现在的情绪。她甚至有点希望吴迪是打电话过来,哪怕激烈地质问她,至少可以逼她痛快地把想法统统倒出来,而不是现在这般揣测着、犹疑着。“分开住一段时间吧。”沈童用最简洁的措辞表达着她想要的结果,字里行间不掺杂任何情绪,把她内心的纠结完全掩盖了起来,“我需要想一想。”
这时候的沈童最怕吴迪用平静的语气和她讲话。她担心这其实是吴迪给她制造的假象,让她踩上那层薄冰,然后随着碎裂声被卷入薄冰之下汹涌的暗潮。她更害怕自己会动摇,当她于心有愧时,吴迪没有责怪没有诘难,而是敞开着怀抱随时等待她回去,这样成熟的魅力可以轻易地召唤出沈童心底那个渴望被父亲拥抱的小女孩,让她放下一切去奔赴。
沈童站在教学楼的前厅,隔几秒钟就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吴迪的回复。过了好几分钟,吴迪的回复过来了:“我明白了。需要什么就联系我。”
沈童把饭做好,在家刷手机等蓝戾下班,不过蓝戾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基本没了温度。“我低估了互联网小经理的业务繁忙程度啊。”沈童帮蓝戾打开家门,接过蓝戾脱下来的外套,调侃着。
蓝戾的外套外层冰冰凉凉的,里面却暖暖和和的,沈童拿着外套靠在卧室的门边和蓝戾聊着天。蓝戾正在脱鞋,对沈童说:“互联网民工的日常作息,早八起床半夜躺,中间都在打工忙。”
沈童笑蓝戾嘴贫,“那你打算躺床上吃晚饭吗?”
蓝戾把鞋子放进鞋柜,从沈童怀里拿过外套,走到阳台上挂起来,看见小茶几上摆着三菜一汤,挤得连米饭都没有地方放了。“哈哈,我这有人在家做饭等着我呢,跟他们那不一样。”她直接坐在沙发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吃,被走进屋的沈童看见了,沈童不由分快步走到蓝戾跟前,揪起她的耳朵让她先洗手再吃饭。
“这个牛肉做得真有妈妈的味道!”蓝戾边去洗手间边说,“揪耳朵这事也很有妈妈的味道......”后半句话的声音明显变小了。
“我听见了。今天晚上不能看电视了!”沈童跟蓝戾互相接梗接得都特别流利,俩人闲扯淡的时候总像在玩角色扮演似的。
沈童揪完蓝戾耳朵,自己坐在沙发上发呆,原来揪人耳朵是这种手感。沈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揪过别人耳朵,自己的也没有过。看动画片跟电视剧里总有爱揪男生耳朵的女性角色,有的年轻活泼,有的年长泼辣,沈童以为只是影视夸张的表现手法而已。‘能做出这种举动的女人,是得多把自己当回事啊,这跟掐着猫咪的后脖颈子把猫拎起来有什么区别?’当时上中学的沈童已经能够非常端正地看待影视剧向她传达的信息了。
沈童琢磨着,揪耳朵这种压根就不在她身体记忆里的动作,她是怎么能“信手拈来”地就对蓝戾做了呢?才和蓝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两天,给蓝戾做了一顿晚饭,难道就把自己当成蓝戾的妈了?还是...当成女朋友了?
隔着一堵墙在洗手的蓝戾其实也正琢磨着,两只手放在水龙头底下一动不动。‘原来熟了之后,童童是暴躁人妻类型的女孩子吗,真看不出来。’
蓝戾对沈童做的牛肉赞不绝口,沈童说做牛肉的功夫全凭她对牛肉的满腔热爱。蓝戾让沈童给爱吃的肉类排个序,两个人的顺序竟然一模一样,把蓝戾给感动坏了。“从小到大,我身边就没有个跟我一样最爱吃牛羊肉的人。”
沈童边吃边说:“反正我们家我做饭,我做啥他就跟着吃啥,没得选。”
蓝戾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她就赶紧接着沈童的话说:“那你也打算这么养蓝戾猪吗?一天一顿晚饭那种养。”
沈童“噗嗤”笑了出来,克制住了自己想去拍蓝戾脑袋的右手,白了蓝戾一眼,道:“想得美,你今天不能看电视,吃完赶紧写作业去。”
蓝戾吃得开心,摇头晃脑的,突然扭过头煞有介事地对沈童说:“你知道,回屋写作业等于偷偷跟对象发短信吗?”
沈童懵懵地摇了摇头,“我上学那会还没有短信。”
蓝戾笑得不怀好意地问沈童:“这么说有对象了?”
沈童微微皱眉,说道:“这个逻辑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啊......”
沈童吃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接了杯水,坐到了床上。蓝戾假装不在意地提起搬家的事,想打听一下吴迪是什么反应,“今天搬家还顺利吗?”
沈童在床上盘着腿,回答道:“顺利啊,就是没有搬家货车。”她还特意强调了后四个字,蓝戾心虚地看着沈童,给她赔着不是,“您在我这住多久,我就给您当多久的车夫,您看成吗?”
沈童可没打算给蓝戾这个台阶下,说:“你才上初中,无证驾驶,想害我啊?”
蓝戾无奈,眉毛彻底变成了一个“八”字型,“那...您现在是我妈,一会我端盆热水给您洗脚吧!”蓝戾急中生智,料想沈童不能答应这么“羞耻”的事。
沈童确实难以承受蓝戾的“美意”,问蓝戾是不是吃饱了,还是想就着洗脚水继续吃。蓝戾笑得幸灾乐祸,趁沈童在她面前收拾碗筷的当口,突然凑近沈童,小声说:“还是想要我跟你一起洗澡啊?”沈童一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拿手肘把蓝戾怼开,什么也没说,端着盘子赶紧走出了卧室。
蓝戾这么大胆是沈童没有料到的,经过昨晚的亲密,沈童也分不清蓝戾说这话有多少是在开玩笑、多少是认真的。蓝戾刚才的声音又在沈童耳边回响了一遍,沈童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开始热起来了。可是同时,沈童也有些生气,气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应对蓝戾的主动,还气蓝戾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沈童自己清楚,她怪蓝戾怪得没有道理,可她就是想把气撒在蓝戾身上。
蓝戾把剩下的碗筷拿到厨房,站在沈童身边没有走开。沈童转过头,发现蓝戾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前额的发丝垂落着,好像在表达主人心情的低落。
“站着干吗?”沈童明知故问。“说错话了。”蓝戾依然低着头,没看见沈童脸上的笑容里有多少对她的喜爱。
“以后还乱开玩笑吗?”沈童的口气活像个教育自家三岁小孩的妈妈。蓝戾虽然低着头,但把头往旁边偏了偏,一看就是心里不服气却还不能说,小声嘀咕道:“我没开玩笑......”
“嗯?”沈童把水龙头关了,擦了擦手,“大点声,我听不清。”
蓝戾撇着嘴,感觉自己中学时候那种跟谁都不忿的浑劲儿又上来了。她原本泄气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这时候插进了口袋,一边耸起肩膀一边把头昂得高高的,一副“我管你呢”的架势,对沈童说:“我没开玩笑。”
沈童靠在水池旁,微微翻着眼睛看着蓝戾,饶有兴味地问她:“哪句话没开玩笑?”
这下蓝戾倒是磕巴起来了,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挤着眉头说:“一起...一起洗澡那句。”
‘蓝戾实在太可爱了。’沈童觉得她还像个十六岁的少年,举手投足带着天真的跋扈。沈童上学的时候最看不惯的那类在女生中人气颇高的“聪明坏小子”,没想到在她三十多岁的时候回来找她算账了。
沈童的双手环上了蓝戾的脖子,把蓝戾吓了一跳。‘这是还你刚才吓我的。’沈童心里想着,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洗澡之前先做点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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