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的话，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金娥丽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显得震惊：“用自尊为代价来交换物质，有些人无所畏惧，有些人唾弃鄙夷，不过相对于在劳改营里头待一辈子，显然是天堂一般的待遇。”

“欸？”金色长发少女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来，“你……你是在赞同我的意见么？每次我把这件想法和同伴们说的时候，总是会换来耻笑和谩骂，说我是一个下流的表子。”

“我既不赞同，也不否定，”红发少女继续抖着腿，一脸超然地回答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你选择了什么道路我无权干涉，只要你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不后悔就行了——哦对了，我叫金，我同伴叫银，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克娜塔西娅…”金色长发少女低声作着自我介绍，然后抽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双手擦掉了眼角渗出的泪珠，“啊，仔细想想，我这么做，既可以让哥哥获得一笔物资，还可以自己拥有好一些的生活，同时让两个人摆脱贫困，代价只不过是身体而已。”

她抽动着嘴角，竭力让自己摆出了一个勉勉强强的笑容：“这样的交易，我不会后悔。”

“摆脱贫困？”金娥丽丝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好奇地进一步询问起来：“不是说伽马区严格实行配给制，确保境内所有人都能至少不会饿死么——我看过今天的报纸，它用一整个版面庆祝连续一个月伽马区没饿死过人的伟大奇迹呢？”

“奇迹是需要代价的，”克娜塔西娅的声音明明那么平静，脸上却已满是泪花，“像我的哥哥这种人，就是代价。”

“这样啊，让我猜猜…”红发少女用手托着下巴，却由于手铐的缘故被迫让另外一只手吊在下面，看上去颇有些滑稽，“你的哥哥因为什么原因残疾了，所以无法工作了，对吧？”

“差不多吧，”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军大衣，金色长发少女叹了一口气，“我哥哥在战争末期成为了一名士兵——正规军在当时已经快要打光了，所以像他那样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年轻人也被强征上了战场充数。”

嗯，说白了就是送死炮灰呗。

联合国穷尽了所有手段，只为延缓自由联盟的战线推进速度——虽然并没有什么用处。

前线发回的战斗报告显示：人类的军队在战争后期虽然依旧在数量上占据海量优势，然而战斗能力愈发底下——战争中期需要一个战团的魔法少女全力配合才能勉强击败的集团军，到后面只需要半个战连就能像切西瓜一样轻松全歼。

那些新兵蛋子根本就是缺少和魔法少女硬碰硬的勇气，往往龟缩在掩体和装甲车内胡乱攻击，还不如很多已经被魔法少女收编的伪军能打。

要不是签订了和平协定，联合国现在的领土范围绝对不可能是一半左右的陆地和海洋。

“我哥哥在上战场的第一天，就差一点死掉了。”克娜塔西娅眼神空洞地回忆着以前的事情，没有意识到金娥丽丝正在神游，“他告诉我，他所在的一个师刚刚抵达阵地还没有来得及休整，就遭到了三个魔法少女的突袭，一个用长枪、一个用弓箭，还有一个用盾牌——明明是已经被淘汰的古代武器，却能穿透一辆主战坦克，引爆里面的弹药库；而手中那可以在几百米距离打烂一头大象的突击步枪，打在魔法少女那没有任何保护的脸上却连粉底都没有刮花。

一个战友在哥哥的眼前被一个发着粉光的弓箭射了一个对穿，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妈妈两个字，他跑过去想帮忙止血，却看见肠子从腹部那个可怖的大洞里像面条一样滑溜溜地流出散落一地。

另外一个老兵大喊着让他撤退，却把一柄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长枪捅穿，对方伸出颤抖的右手，指了指枪尖那依旧在跳动的鲜红心脏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无力地栽倒在地上，沦为了没有生命的尸体。

哥哥说，当时的自己裤子里已经温热一片了，连手上的武器都拿不稳了，但还是咬着牙背起了那个依旧在惨叫的战友，没命地顺着来时的路狂奔逃跑；他本来想搭上一辆吉普车，却被其他几个人挤到一边去抢先开走，然而那伙人还没逃离多少，那个拿着盾牌的魔法少女就从天而降，将其砸成了扁平的一张纸，宛如丑陋的抽象画。

他和战友都侥幸逃得了一命，在战争结束完好无损地回来，却从此性情大变，整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是抽烟就是喝酒；我想帮助他，得到的只是一顿暴打甚至强上，和以前那个温润如玉，将画画作为毕生梦想的哥哥判若两人。

伽马区建立了以后，酒和烟都被收走了，为了生活我和哥哥都被迫去干活——我去田地播种，他去工地建楼，毕竟如果每天不能完成十二小时的工作时间，就会影响当月分配到的物资数量和质量，然而PTSD不停地困扰着他，使得哥哥经常会时不时心智不稳，直到某一天因为这个导致操作机器失误，从而失去了双腿……

当那以后，哥哥就继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自闭，我为此拼命地干活，每天工作十六个，十八个甚至二十个小时，就是为了能够获得每个月的劳动时间奖多挣一些物资，从而养活自己和哥哥两个人……”

“你哥哥是一个很勇敢的人，”看着对方那厚重的黑眼圈和手上布满的茧子，金娥丽丝微微点了点头：“在那种新兵蛋子早就跑没影的情况下还能选择去救奄奄一息的战友，值得称赞——然而仅限于战争期间，毕竟战争结束以后他还是对你做出了很多过分的事情。”

“那不是他的错误，而是因为他已经被抛弃了啊…”金色长发少女捂住自己的脸低低地抽噎起来，“明明是个艺术专业的大学生却被强行拉到战场上，明明已经吓破了胆子却依然尽职做到了最后一刻——很多其他的新兵都躲在后方的医院里找各种借口逃避战场，只有哥哥在救下了战友后毅然选择重回战场坚守到了战争结束，甚至还为此获得了一枚勋章。

然而退伍后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补偿，甚至连请心理医生治疗的钱都不提供，明明有机会治好PTSD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情况恶化；受到工伤失去了双腿也是这样的，只是被简单拉到医院做了处理后就丢在了家里，我去索要工伤费也只是一句冷冰冰的‘我们没有资源养闲人’给打了出去。”

“你听见了么，金？”再度抬起头来的克娜塔西娅对着红发少女露出了一个笑容，只不过越看越扭曲，越看越让人毛骨悚然，“我的哥哥，明明为了联合国，为了伽马区付出了一个普通大学生能够付出的一切，甚至失去了正常神智，失去了自己的双腿，却到最后被评判为一个闲人，一个闲人！这就是代价，这就是奇迹背后所付出的代价！”

她的声音开始拔高，让周围一些人转过了头来，但是很快就在几声叹气后重新变得麻木而凝滞，看上去已经对这类故事习以为常。

嗤————

汽车刹车的尖锐声突兀地在外面响起，然后是什么东西被重重撞上的声音，随后是一片死寂。

“又撞死了一个，”旁边一个老太太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一样，“这是今天第五个了。”

“其实，我之前说错了，”金色长发少女抬起被手铐束缚的双手想要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其实不光是我哥哥，我，大厅里每一个人，外面被撞死的那个人，还有伽马区的所有人，其实都是连续一个月没人饿死的代价。

为了吃饱饭，每个人都在豁出命地工作，已经对死人什么的完全麻木了：拼命工作累死在岗位上、出门困到东倒西歪一不小心被车撞死、操作失误被机器砸死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没有任何补偿，没有任何安抚，因为光是养活人的资源就不够，根本没有给死人的闲钱。

我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就是在工厂里失足掉入钢水里，整个人瞬间没了；现场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是没人在意，没人停下手头的工作；那锅钢水则是继续投入使用，被冶炼成了无数钢筋，分配到了伽马区的无数大楼里头——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据都这么被抹除了，除了我以外甚至没人记得他。

她开始压低了自己的声线，不让其他人听见，“所以……就算不用待在劳改营里，果然还是犯个小错进入警局，再借机把自己卖给将军，顺带给哥哥一笔丰厚物资的结局要好得多呢，不是么——这也是我能够做出的最大改变了。”

“意料之中的结局。”

一旁的漠终于开口说话了，只不过依然在盯着自己的手铐。

“1452号！”

一个穿着外骨骼的警察走入大厅叫了起来——虽说是警察，身上的装备和士兵却没什么两样。

果然是军政府啊，警察等同于士兵，没有任何区分。

“到我了，”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克娜塔西娅稍微活动了一下坐久后麻木的身体，对着两人轻轻鞠了一个躬，“谢谢你们，金，银，能够不嫌弃我的选择，能够完整地听完我的倾诉不觉得腻烦，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两位交朋友。”

“这点事情都要感谢，可见你之前把自己压抑得有多狠。”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膝盖，金娥丽丝感慨道，“怕是一个朋友也没有。”

“有是有，只是都已经死了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再度用军大衣的袖口擦拭脸上的泪水，“哦对了，你们俩个有考虑好和我一起加入么？如果你们不嫌弃这条路的话，我一旦成功了，会努力给你们求情，争取一同过上好日子的。”

“感谢你的好意，”红发少女微微一笑，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我们有另外的计划，就不用了——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