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你相信星命吗？”苏妤说。

刚入夜，街上灯火渐渐打起来了，暖融融的光像是才落下去的夕阳。雕花的窗里隐约透着光，女孩坐在桌前，持笔低头书写着，另一个女孩撑着脸静静地看着窗外。

“阿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命星是紫薇和北斗连线上的第三颗星。”

“是。”

“星命......星象家说，人的一生早就是注定的，他们也只能推演星轨，而星轨早就注定了。这些星星，真的代表了命运吗？”苏妤仍然看着窗外。

阿鸢执笔的手顿了顿，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于是只好说：“我不知道。”

苏妤偏过头去看阿鸢的眼睛。阿鸢的睫毛颤了颤，仍然低头写着字。烛灯的暖光里女孩的轮廓模模糊糊，像是写意的墨画。

“我试过算我和你的星命。”苏妤忽然说，“结果大概是我会死在你的前面。”

苏妤是星象的良才，学过一些星象学。

阿鸢皱了皱眉，“可你知道自己是算不准自己的。”

星象不可自测。

在星象学刚兴起的时候，是数百年前，那时候正是前朝衰败之时，天下纷乱，可正是那样的时候催生了新的力量和新的人才，传说大殷的开国之将里就有一位星象家，他在攻克天河关的关键一役里预测了风向和雨势，让守军最后的武器“火河”毫无用武之地。可他曾尝试预测自己和先王的命运，十次运算的结果都不相同，这种不可预测的未知一直折磨着他，直到他死去。直到后世的学者代代研究，才确立了无法预测和自己有关的人事这一原则。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在你开始预测之前，你就已经影响了预测的对象，结果必然是不准的。

“只是好玩而已。”苏妤说。“我只是想看你笑笑。”

阿鸢无声地笑了。

“这样才好。阿鸢你为什么不喜欢笑呢？”

阿鸢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也许是不喜欢夜弦的天气吧。”阿鸢随口说。现下是冬月，正是寒冷的天气，可夜弦北面的山脉挡住了寒风，于是夜弦冷却下不来雪，总是湿寒湿寒的。

“关于这个，听说我们家族要迁出夜弦了，这不是正好么？”

阿鸢一惊，警觉地看向苏妤。“你是听谁说的这些？”

“府上上下都传，”苏妤耸耸肩，“我想不听见也难。”

阿鸢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到了这种时候，大概任谁都猜得出了。先帝新崩，谥号尚未定下，几位亲王就开始争夺帝位；苏氏虽不大，却也是立朝以来的老牌贵胄，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夺嗣之战。前些日子传出风声来说，锦王已经身死，这场夺嗣之战就要落幕了。

大约是运气使然，苏氏背后的那位大人正是锦王。

“小姐，该用晚膳了。”门外的佣人掌着烛火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下门。

“今晚阿鸢还练琴吗？我想听你弹琴。”苏妤歪着脑袋看着阿鸢。

“今天是初七，是该练琴的。”

“那好，我们快走吧。”

阿鸢坐在黑檀的琴前，简单地试着音。苏妤在靠墙的书架上翻翻找找，那些书都是琴谱，苏家收藏的琴谱古今都有，却说不上极多，堪堪足一面墙而已。苏妤手指拂过那些书本的背脊，阿鸢手指拂过长琴的弦，琴弦历历而动，些微清澈的弦音逸散在空气中。

“啊，找到了。我要听这首《幽兰》。”苏妤踮着脚从书架最高的一栏取下一册。

“又来？你已经听过七次了。”

“可我就是喜欢这首歌嘛。”苏妤将手中的琴谱塞到阿鸢手里。

阿鸢无奈地摇摇头，将琴谱搁在一旁。那首《幽兰》她早就稔熟了，不需要再去读琴谱。

她伸手轻轻点在琴弦上，轻得像是蜻蜓点水，那根最细的弦却起出极高的音。阿鸢不是自小学琴的，她对琴也说不上喜爱，只是苏妤爱听，所以她一直没有丢下练琴。她的琴弦也不是常见的丝弦，而是细细的一股钢弦，弹出来的音比丝弦要高脆许多。这样的琴一直被她的老师所不喜，因为不合古风，“竟是些靡靡之音”，但苏妤很喜欢那样清脆的声音，于是阿鸢就一直用着这张琴。

琴声渐渐起来了，像是晚春的雨水，丝丝缕缕，却又清晰分明。

“猗猗其兰，幽幽其香，

君子至斯，挽舟流觞。

遗彼珏珥，适我桂房，

兰藉蕙肴，桂酒椒浆。

猗猗其兰，扬扬其香，

君子来斯，姣服绣裳。

折彼瑶华，以遗离居，

结枝延伫，寿考不忘。”

苏妤和着琴声悠悠唱着，这是那首歌的唱词，讲的是少女想象心上人乘兰舟而来，于是盛大地迎接他。

阿鸢记得唱词，却不知道苏妤什么时候学了这歌，手腕微微一滞，弦音偏离了几厘。阿鸢听出了错音，赶紧收敛心神回到琴上，只是苏妤的歌声却像是雨水，丝丝缕缕地沁进来，有微微的寒意。

曲子入了末处，应是最高最利的弦音，可阿鸢下意识就收了势，缓缓按住琴弦，将最后一段留给了苏妤。苏妤声音适时拔高了，她们之间总是有着不用言说的默契。歌声旷远高寒，像是高天之上的神鸟轻鸣，于是流云滚动，草木荣枯，隐隐透着悲意。

阿鸢一手按弦，低着头不语。那一曲幽兰的寒意像是缭绕在屋子里，空气也变得冷脆了，让人不敢出声。

“唱的不错。”阿鸢轻声说。

“是啊。”苏妤扭头不看她。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

“还是瞒不过你，阿鸢......姐姐。”

苏妤忽然想是下了决心，看着阿鸢的眼睛：“姐姐，诸行无常。”

阿鸢沉默了许久，而后点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