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的残羽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又拿出了族长托人从枫霞买回来的书籍。这里面是神上们教导的一些知识,从思想到工具,各种东西都有涉猎。这些书几本成套,一套一个主题,主题又分,分了再到细处缓慢讲解,很是详细。按着残羽听说,这里面最中心的纲要都是青殿列的,然后命主会借此展开、铺写章节,夜神则是最后将其再充实、又写了最多字的人。
按照明夷说法,这样的人一般都最不重要,所以才会被分配到最为无意义的工作。
“就像族长与钿奴的关系一样……”明夷说,“青殿就是族长,夜神就是钿奴。”
残羽觉得怎么样都不会这样夸张,但他还是很庆幸自己的名字来源命主。他听说命主是三位神上里最为平易近人的,很久以前还跟枫霞的孩子打过水仗。
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到处炫耀,故事都飘到了他这小小的岛屿来,叫残羽向往。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一页未看的书籍,在窗边坐下。
辽阔的天空如同春日刚绽开的夹竹桃,浅粉沁白,似要让人青春。可残羽只觉得自己会变得苍老,想一想之前神上的“莅临”,想一想这个部族的偏远,他面前摆着的处境、叫人难受。
他知道神上们爱去的都是热闹有人的地方,枫霞便是夜神最常现身之处。可就算飞行的能力已在流传,他们这个部族里也没有真正可以坚持到那里的人。以往的水天路要走上几十个升落,残羽长到那么大,也就只去过一次枫霞。
那次的经历让他大开眼界,他第一次知道无夜中还有紫色的米面和会飞的青鱼。他跑来跑去的看花了眼,最后驻足在一个神画店前。他看着里面的画作表示不解,“这个女人……是谁?”
“……嗯??”画店主人看了一眼,笑说,“这是‘月白’啊。”
“月白?”残羽没有听过,“月白是谁?”
“‘月白’就是夜神,”他笑着,还拿手指给他指,“这个女人是月白,她背后吹拂的是青殿,在天上亮着的是命主……”
后面的东西他都知道,唯有这个女人……
“她……与我们好像。”
画店主人哈哈大笑,“是也没多个眼睛多条腿啊……”他还看一眼自己的画,赞赏般得点点头,“嗯,好看!”
“……”残羽没见过对神这样轻浮的态度,震惊之余发言都愣,“这、真的是夜神?”
“是她。”画店主人用力一点头,上下扫了扫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笑,“你是别的地方来的、可能还不知道吧……前段日子夜神来的时候,有个人问她能不能画下她的样貌,夜神答应了,还干脆找了个时间,让‘想画的都能去画’……我也远远画了她的样子……真是好看啊……”
“……你、你们经常见到夜神么?”
“是啊,”对方笑回,“她常来的。”
“那命主和青殿……”
“那两位如此高高在上,哪有这个时间……”店家一笑,又给他指路,“你沿着这里下去会到一个广场,那边有很多月白留下的东西,都可以去看看。若是你运气好,说不定今天还能碰见她呢……”
残羽闻言、兴冲冲得跑去,可他在广场找见的只有先他一步的乾鹰,根本没有夜神月白的影子。
倒也习惯了,他运气一直不太好。
残羽往桌上一趴,手指扫过书页的角。唰唰的声响飞速流逝,残影都透出一种红来。他往外看,夕阳在落,青草描风,似是命主普照,青殿软抚。听说那清冷的夜神是孤高的月,可无夜之中、不存萧暮。
……也难怪是夜神的地位最低了。
残羽一声感叹,心中的失落却还没有被压下。就算夜神是地位最低的神上,乾鹰能邀她来此也还是无上的荣耀。也不知道是不是族长给了乾鹰什么优待,他的修行进度总是比他和明夷要快上许多。魂力这种力量的使用是前几年才流传开来的,他和明夷都还不太会,乾鹰却已经可以借助媒介控制动物。他还托人带了一只秦鸟去往枫霞,现在时不时就能通过那只秦鸟看到枫霞发生的事。这让他们知道了不少枫霞发生的新事,还让夜神注意到了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
真不愧是被青殿取名的孩子,乾鹰真的很厉害。
残羽叹一口气,看向自己的手掌。他轻轻闭起眼睛,隐约可以感觉到有一团气一样的东西聚在掌心。他试着再聚拢些,去寻找乾鹰说过的、线一般的感觉。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手心中的力量还是散落的。
睁开眼睛,空空的掌心有三道纹,残羽握起拳头,在指缝间注意到深浅的红。
他转头去寻鲜艳的来处,又在云水之间看到广阔飘荡的风。
……他真的永远比不过乾鹰了么?
少年深深呼吸了一下,转身出门。
“残羽?”
“我日升就回来!”
用哨笛唤来灵鹿,残羽骑着它一路跑到了陆地的边缘。头顶的太阳每隔一个日落就会在这里转向,然后去向另一方的尽头。残羽看了看离自己很远的红日,深深吸一口气,伸手闭目。
“哐!”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残羽睁开眼睛,他下意识得看向草地,却在片刻后反应过来那声音来自远方。红日落下的地方不知为何起了烟尘,是比云要深很多的颜色。
“怎么回事……?”
残羽心里想着是不是发生了火灾,可自己这个位置又看不太到。他唤来灵鹿,翻身一跳,站到了它的背上。只可惜这点高度也不够让他看见那么远的地方,残羽试着掂了下脚尖……
“哐哐!”
声音伴随的震动一下子让残羽摔了下来,他还来不及说疼,撑在地上的手就感受到了不对。大地的颤动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但就是让人心慌。残羽猛得跳起来,仰头一看、却是连自己的头顶都飘起了烟灰。他顺着往下,在很明显的近处看到了燃起来的火。
那火是鲜红之中再带一丝蓝,好像跟平常的不太一样……
“哐!哐哐!”
来不及再多想了,残羽赶紧转身想骑着鹿跑。可他的手刚要碰到鹿角,那种实感就一下子消失了。灵鹿身上的线条开始变得扭曲柔软,残羽再一次鼓起勇气伸手,灵鹿一触及散。
化作点滴的灵力很快被火焰吞噬,残羽也顾不得那是不是“神眷顾”的荣耀,赶紧用起灵力飞翔。灼热的风扑在他的脸上,漆黑的眼有些迷他的眼。残羽赶紧挥手想把前面挡路的烟尘散开,但灵力一从他手中流出,就似乎再也不受他的控制。指尖上的流动与身边的混在一起,一下打乱了他往前飞的动力。残羽一个失衡,又一次重重得掉在了地上。
“……哎哟!”
他疼得出声,心里却庆幸应该已经脱离的火苗的范围。虽然刚刚也听到了其他几声巨响,但应该都不在他的身边……
“撕嚓——”
再一道巨响从天空传来,在离残羽不远的天际,一道漆黑的裂缝骤然出现,似是在明媚的天际刺了一刀。裂缝周边的云好像有一些掉了进去,还有一些在边角好似弯曲了起来。残羽也不敢细看,脚下的震动逼得他赶紧跑走。身边的灵力感受非常奇怪,他也不敢贸然使用,只能用双腿前行。
然而那种撕裂的声音越来越多,在他奔跑的方向上也出现了那样的裂痕。残羽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奇怪的人影往那里面去,不知道是不是被吸上去的……
怎么会这样呢?这是出了什么事……?
一头雾水的残羽无空细想,只敢狂奔。奇怪的巨响来自四面八方,脚下的大地震颤不止。他下意识得看向高处,却又在“砰”得一声中、瞪大了眼睛。
星风殿是无夜最绝对的中心,是这里人生活下去的绝对信仰。上面有他们的神上与希望,可现在……
少年无空去注意自己被掀翻的身体,他的意识似乎也如那座岛一般。
碎了。
……星风殿、碎了?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星风殿可是那三位神上的居所,怎么可能会碎呢?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一定的……
一定……
“你醒了?”
这个声音……?
残羽慢慢得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熟悉。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稍稍回忆一下……
“哈!”满眼的火灼得残羽猛然坐起,他下意识得看向自己双手,发现毫发无损后才看向四周。这里的环境他从未见过,还有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个女人,长得很不错,一身浅红的衣服……
“你是……?”
女人向他笑,坐到了他的床边。残羽谨慎得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碗,低头看见自己倒影的同时听到了她的回答。
“我是柬衣。”
柬衣……?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
柬衣……?柬衣……?
命主柬衣!?
残羽猛地咳了一口,身体动得比他脑子都快。等他反应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趴伏跪地,还用双手捧着命主递过来的水碗,恭恭敬敬,“残羽见过命主。”
“……蚕雨?”命主重复了一次他的名字,带着笑意问,“哪个‘蚕’、哪个‘雨’啊?”
残羽赶紧答,“残缺的残,羽翼的羽……”
“……这个残羽?”
命主听着有一点惊讶,残羽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赶紧把头埋得更低一点。他也没想到自己手捧的碗突然一轻,手腕上甚至有了人的触感。一身的鸡皮疙瘩因此而起,残羽完全不敢说话,只是顺着命主的力道……
“你父母也是有趣,竟取了这么个名字……”
诶?
残羽愣着坐回床边,却还是只敢与水中的自己对视。他们都在互相的眼中看出疑惑,可谁也没有这个勇气用问题打断命主。
……这个名字、不是您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