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徐徐地,佩洛丝悄悄降落在了自家的后花园。
鸟在鸣叫,风在喧嚣,阳光在普照,花园中,满是锦簇与花香。
面前是一大片洁白的圣百合,在暮春那已带着几分炎热的风中摇曳,清香扑鼻。这是科普兰家宅那广袤的花园中,佩洛丝最为喜爱的一片花卉,因为这洁白而美丽,散发着淡雅馨香的圣百合,总是让她想起凯琳,想起自己挚爱的恋人。
只是,此刻的佩洛丝却并没有欣赏花卉美景的余裕。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勉力拖着身子,艰难挪动着。
身上那缀着层叠的蕾丝的黑色小礼裙,虽然已经是简化的样式,不需要使用裙撑,可在此时的佩洛丝看来,却依旧是那样地沉重;脚下的玛丽珍鞋,小小的猫跟摇摇晃晃,走一步,就伴随着一个趔趄。
“好累…….头…….好晕…….”
佩洛丝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这样难受过,即使她本应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咳……咕…….咳…….”
肺和胃,不,是所有的内脏,都宛若被烈火炙烤一般,炽热而疼痛。耳朵翁翁直叫,眼前则是金星直冒。忽然,一股剧烈的灼烧感顺着气管和食管同时上涌,那一瞬间,剧烈的疼痛令佩洛丝恨不得撕开自己的咽喉。她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张大嘴巴,试图咳嗽,可那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感觉却让她仿佛溺毙于自己的血液之中,虚弱的喉管勉强动了动,仅仅是发出了一点点轻微的咳喘声。
“咳……咕…….啊……”
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洒而出,圣百合那洁白的花瓣上登时沾染了血污。
“……”
过了至少半个小时的功夫,那痛苦而灼热的感觉才稍有缓和。佩洛丝勉力从地上挣扎起身,摸出丝帕,轻轻擦拭唇上残余的血迹。
“啊?这,这是…….”
佩洛丝从来是一个冷静的人,但是在方才的一个瞬间,她差一点迸发出了惊呼。
随着丝帕一点点的擦拭,佩洛丝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嘴唇、鼻下、眼角、耳朵,到处都残留着殷然的血迹,很显然,自己方才所遭遇的事情,远不是咳血与吐血那么简单。
“喝,哈,这就是……代价吗?”
想到这里,佩洛丝的内心反倒冷静了下来。抖擞精神,她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花园中的一处喷泉旁,用手舀起那蓄在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小水池中的清泉,擦拭着脸庞,一边擦拭,一边还用手镜细细观察,生怕有半分血迹遗留在脸上。
擦完,又用清冽的甘泉拍了拍脸,深深吸了口气,佩洛丝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
“这幅丑态让你看到了,抱歉啊。”
细细地正了正衣裙,佩洛丝这才转过身,朝向一旁一个看似无人的角落,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礼。
“对,对…….不起,安娜贝拉大人命令我要保护……..”
树林的阴影处闪出了一个女仆的身影。这是一位稍显年长成熟的女仆,她体态典雅,气质端庄,五官端正而成熟,看上去年纪约在三十五岁上下,一头黑发梳成了考究的发髻,棕色的眼眸中稍稍带着几分湛蓝的颜色。
她的脸色十分复杂,既满是歉意与惊诧,又显得焦虑而痛心。
“过来吧,西莉亚。”佩洛丝没有任何慌乱,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她站在那里望着这个女仆,轻轻地朝她挥了挥手。
西莉亚顺从地走了过来,刚走近,佩洛丝就一把挽住了她的手,娇小而轻盈的身躯几乎整个地挂在了她的身上。
“大小姐?”
“抱歉啊西莉亚,可,可能需要,你……稍微扶我一下了…….”
佩洛丝的声音显得格外虚弱。
西莉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应承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了佩洛丝。
“大小姐,请问您要…….”
“扶我去书房,”佩洛丝的语气虚弱却坚定,“从后门走,不要惊动任何人,明白吗?”
“明白。”
“还有——”佩洛丝突然努力挺直了身子,她用力扯了扯西莉亚的臂弯,与她的目光对视着。
西莉亚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浑身透着一股寒意,因为她看到了佩洛丝的眼睛,那双可爱的、如猫眼石般瑰丽的双眸,此刻却透着一股女王般威严凛厉的寒光。
“你可以把你看到的事告诉安娜贝拉和朵拉,但请不要告诉其它人,尤其是,不许让凯琳知道。”佩洛丝说着,表情异常地冰冷,看上去不似活物,倒像是个千年古堡中守护着最后一丝秘密的人偶。
“妈妈,妈妈!看,詹妮姐姐又送了我个好东西!”在自家的窝棚里,小安妮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得意洋洋地向母亲炫耀着手中的一个物件,那是一本简易装订的小册子,上面写满了奇怪的符号,充满了神秘感。
“哎,安妮,”乔蒂看见女儿那股兴奋的模样,既欣慰,又有些无奈。她皱了皱那远比实际年龄苍老的容颜,十分严肃地问道,“别光顾着玩儿了,好好告诉妈妈,上午卖了多少花?”
“叮当!”小安妮笑着摸出那个精致的钱包,把一大把铜币和铁币扔在了桌上,“妈妈可别担心,我可是有好好干活的啦,看,八季拉三十九利特,今天买花的人可多哦~~”
“嗯,”看见桌上的这堆钱币,乔蒂的脸色变得慈祥了许多,“这才是乖孩子,懂得帮妈妈的忙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随即又问道:“安妮,这是什么东西?”
“啊,这是詹妮姐姐送我的书。”小安妮双手紧紧地抱住那本小册子,仿佛抱着什么什么珍贵的珠宝。
“书?贵族读的东西?你,看得懂吗?”
“嘻嘻,放心吧妈妈,我看得懂,这可是詹妮姐姐手把手交给我的哦~~”
“哎。”乔蒂感叹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咕咳……咕咳…….”卧床的丈夫此时咳嗽了起来,乔蒂连忙站起身,用手摸了摸小安妮的头,随即朝着丈夫走了过去。
“那个钱包,人家送你的,你可千万带好,别弄丢了,听到没?这是别人的东西,我们可不能要!”
“知道啦,知道啦,”小安妮翻开小册子细细品读着,应着母亲说的话,她用手捏了捏这个钱包,小心翼翼地把它塞到了怀里,“嗯,我要是能再见到那个姐姐,一定把钱包还给她!”
正说着话,窝棚的门口忽然热闹了起来,人声鼎沸,脚步匆匆。小安妮竖起耳朵细细听着,忽然,一股香气悄然间渗入了她的鼻腔。
“是劳工联盟,劳工联盟的人来了,”乔蒂十分激动地喊道,“快点,安妮,快去把今天份的面包领来!”
“好嘞!”小安妮应了一声,挎起一个小篮子便往门外走去。
“呼……”罗莎琳德放下手中的笔,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一旁的德里娅也放下了手中的面包刀,伸了个懒腰。
“罗莎琳德,还有多少啊。”
“快了,德里娅,这里有七十七户工人,我们已经发了七十户了,剩下七户,”罗莎琳德仔细核对着面前的记事本,说道,“剩下七户家里都有卧病需要照顾的人,应该会每户出一个人来代领,这个可得留点神哦。”
“知道,唔…….可这还得看你啊,我可记不清哪家是哪家……”
“好啊,放心吧。”
手推车上堆满了装在藤框里的黑面包,德里娅面前的桌子上也堆放着不少。德里娅则又握起了面包刀,把成条的黑面包放在砧板上,将黑面包切成一个个均匀的小块。
正忙碌着,一个身形瘦削,皮肤黝黑,头发显得干枯而枯黄的女孩来到了两人面前。她的手上挎着一个小篮子,衣衫整洁,看上去虽然瘦弱,却十分精神,充满了活力,一点也没有肮脏凌乱的感觉。
罗莎琳德看了看她,又对了对自己的记事本,脸上温柔地笑了笑。
“是小安妮吗?又来为家人领面包来了啊。”
“嗯嗯,是的!”
“你家一共有三个人,那就是三磅面包,拿好了哦。”罗莎琳德话音刚落,德里娅马上拿起三块黑面包,递在了小安妮手中。小安妮小心翼翼地把三块黑面包放在了篮子里,用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将篮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谢谢啦,姐姐们!”小安妮很激动地给了罗莎琳德与德里娅一个感谢,转身要走,可忽然,她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个转身,折返了回来。
“啊,怎么啦,是面包的数量不对吗?”
“唔,不是,”小安妮的脸色显得有些腼腆,她的目光从左扫到右,从右又扫到左,仔细端详了一番,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罗莎琳德身上。
“这位姐姐,你是贵族吗?”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罗莎琳德很是吃惊,不过稍一转念,她的心马上平静了下来。
“嗯,我是贵族出身,但我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家族的人了。”
“啊,那我想问,这个,你知道是谁的吗?”
说着,小安妮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了那个钱包,递在了罗莎琳德面前。罗莎琳德看清楚了以后,立即吃了一惊。
“这…….这是查理·朗特的钱包,还是订制的限定款!”罗莎琳德在心中惊诧着。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赫赫有名的商标,不仅如此,这钱包考究的材质、做工与设计,无一不彰显着它的华丽与尊贵。
寻常的查理·朗特钱包至少需要一个奥雷才能买到,而这样专为那些喜爱彰显身份的贵族打造的订制限定款,价格至少还得再多出十倍以上吧?
“嗯,这个钱包,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是在……今年大概一月份的时候,在新城区,一个姐姐送给我的,”小安妮有些得意地回答道,“我卖花的时候,不小心被她的车撞倒了,花也撞撒了,所以她给了我这个钱包和里面的钱,买了我的花。唔,其实我赚了个大便宜,二十个舍客勒呢,那些花只值十二个季拉啊。”
“这么善良的人?”罗莎琳德稍稍歪了歪头,细细地想了想。
“是个怎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嗯嗯,记得记得,忘不了!她是个年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的女孩,我跟你说,她可漂亮了,比……”小安妮仔细想了想,似乎在想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记忆,“对啦,比教堂画像里的天使还漂亮!”
“啊……”听到这样的描述,罗莎琳德稍稍有些哭笑不得,她连忙仔细思忖了片刻,随即微笑着开口,细细询问道:
“嗯,那,你能稍稍回忆一下,她有什么让你注意的地方吗?”一边说着,罗莎琳德一边抬头观察着面前这个女孩的表情,当她看到女孩的表情上满是迷茫与疑惑时,连忙话锋一转,“唔,我是说,比如,她是什么长相,什么发型?头发是什么颜色眼睛是什么颜色?穿着怎样的衣服?有什么你特别注意的外貌特征?”
“外貌特征?”
“嗯嗯,就是说,她在长相上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
“漂亮!”
“这个以外呢?”
“她头发是黑的,很长,很漂亮,嗯………她皮肤特别白,啊,她身上也很香…….她的裙子是黑色的,啊对对对对那裙子可美了,真的和公主一样啊!唔,对了,我想起来了,她看上去很瘦也很小,比我还瘦小点呢,我还以为,贵族吃得那么好,应该会很胖吧…….”
“嗯?该不会……”
起先罗莎琳德还是一头雾水,然而随着小安妮的描述,她越来越觉得,脑海中似乎浮现了一个自己很熟悉的形象。
“会是佩洛丝吗?怎么感觉,她刚好能对号入座啊?”
然而转念一想,罗莎琳德又感觉自己似乎并不能那样确定这个身份了。
“不,光凭这些讯息也下不了定论吧,况且,那个佩洛丝,会对平民也这么善良吗?她可是科伦娜财团的继承者啊,终究还是个贵族吧?”
左想右想,罗莎琳德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也没用办法下一个明确的结论。
“唔,不管怎么说,信息量还是有些小了……”
心中这么想着,罗莎琳德反应了过来,对小安妮说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帮忙寻找这个钱包的主人的,在此之前,你可要好好保护好它,不能弄丢了哦。”
“好的,我记着呢,”话音刚落,小安妮就小心地收起了钱包,挎起面包篮,一边走一边哼着乐曲,消失在了深巷之中。
“呼,德里娅,”解决完这个小插曲,罗莎琳德随即看向了身旁的德里娅,说道,“看上去其它几户都没来,我们要不要去这几户看看,顺便也看看他们有没有遇上什么别的困难呢?”
“好啊好啊!”德里娅一边说着,一边收起了面包与砧板,把面包收在篮子里后架在了手推车上,又把砧板与面包刀消挂了上去,“哟嘿”一声推起手推车,跟随着罗莎琳德向巷子深处走去,一边走,德里娅还一边哼唱着欢快的歌曲。
“听起来,你今天很开心啊。”
“嗯,当然开心啦!”德里娅哼唱得更加兴奋了。“你想想啊,那些老爷们,那些坏蛋,就想拖延时间,不肯答应我们要求,绝对是因为看准了我们要靠工资过活,如果罢工了没有生计,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吧?嘻嘻,可现在,他们的算盘不就打错了吗?有我们劳工联盟的大家在,我们怎么会让姐妹兄弟们饿肚子呢!”
“嗯,说得对!这次,我们要好好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力量!”
“那,罗莎琳德,如果拉勒大婶如果看到我们这么努力,一定也会开心的吧?”
“会,肯定会!”
“好,我们加油,一定要让那些坏蛋把拉勒大婶放出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