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每次你走的时分

作者:茄汁浇饭
更新时间:2021-11-27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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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出自小机场的《每次你走的时分》和《Queen》。感觉好像经历了一次甜甜的折磨。




她像往常一样说要走的时候,我也像往常一样蜷缩在床上,披头散发,赤身裸体。




“末班车已经过了吧?”其实手机就在枕边,但我故意不看时间,幼稚地怀着侥幸心理想,或许今晚她会留下来呢?




“还早着呢。”她抚摩我的背,吻我的蝴蝶骨。




我想起国中时,她在书里读到,人的背上那两块凸起的骨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蝴蝶骨。她问,我可以看你的蝴蝶骨吗?我从不拒绝她。于是放学后她跟我回家,把手伸进我的制服。我趴在暖桌上,逐渐暴露在空气里。忽然,有东西落下来,但又立刻被拿开了。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感觉温暖。直到十二年后,她第一次和我坦诚相见,在我昏昏欲睡,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时,屏着呼吸,吻我的蝴蝶骨,我才明白。




“雨下个不停呢。”既然没有带伞,索性留下来吧。




“借你的伞用一下哦。”




哪怕一次也好,我们一起度过漫长的夜晚吧。“那你路上小心。”




“晚安。”




最近我经常做噩梦。她从不在我家过夜,每次都赶末班车走,留我独自辗转反侧。国中时我也经常做噩梦,因为父亲出轨,母亲打算和他离婚。在噩梦里,我每天和不同的人分别,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母亲。她注意到了我的黑眼圈,问我怎么回事。我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不做噩梦。她给我一只泰迪熊,让我把它放在床头,说它会守护我。我老实地照做,第二天告诉她,昨天我真的睡得很安稳。她捂住了嘴巴,笑声漏出指缝。我想,糟糕,她肯定以为我是一个大傻瓜。我应该怎么解释呢?我不是相信泰迪熊,只是不怀疑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再不现实我也深信不疑。但我没有解释,我担心她追问原因。我不想告诉她,我喜欢她。




我是一个别扭的人,迟钝、内向、沉默寡言,她完全是另一种人,活泼、开朗、伶牙俐齿。我是没有朋友的转学生,而她永远被朋友包围着。我们唯一的交集是晨跑。入学的第一周,我休息了几天,从第二周开始晨跑。在家附近的公园里,我拉伸时,她慢跑着经过,然后折回,语无伦次地对我说:“你知道吗,大家——我是说班上的同学——尤其是住在附近的——都没有晨跑的习惯。你是第一——我是说除了我之外的第一个。”她的激动溢于言表,仿佛发现一个会晨跑的同学和发现一颗小行星一样重大。好笑的是,她很清楚我是她的同学,我却不知道她是谁。她乘着兴奋劲做了自我介绍,直呼我的名字。我却只以姓称呼她。对我来说,直呼别人的名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关系足够亲近——但当时我和谁都不亲近。




后来她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记得,在数学课上走神被老师点名时才反应过来——我答应了以后和她一起晨跑。以前我是和父亲一起晨跑的,但那时候他和母亲分居,不再关心我了。而她忽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作为同伴代替父亲,让我觉得——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上的空洞好像愈合了一点。或许正因为这层微妙的关系,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不知不觉地依赖她。她也的确很照顾我,带我参观各个社团,泡图书馆,和我分享耳机,教我做数学题,不论去哪里都会叫上我——如果我总是一个人呆着,别人会以为我被孤立了。我仿佛是她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随她。但没有人觉得奇怪,所有人都认为,她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是转学生,也会立刻被她吸引。或许是这样的,又或许是,我太渴望被关注了,而她一直注视着我。




其实我完全不擅长跑步,如果不集中注意力,很快就不得不停下休息。她却可以滔滔不绝,从日常琐事到人生规划,什么都对我说,我几乎怀疑她有四个肺。有一次她摸着鼻尖问我,会不会嫌她太聒噪,或者觉得她思维太跳跃。“你总是不说话,早上的公园又那么安静,衬得我好像一只吱喳的小鸟。”“不会,我很喜欢听你说话。”她得意地欢呼雀跃。我忍不住笑了。她歪着头问我:“你知道你平时总是皱着眉吗?”“真的?”“真的,看起来很严肃。”“吓到你了?”“没有!但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你才会笑。”“我不是不会笑——”“我知道哦。”她低下头,脚尖在沙地上画圈。我眯起近视的眼睛。原来她不是在画圈。她在画我——嘴角咧到耳根的我。




我抬起手,想摸她的头发,但没有触到她就放下了。有一层障壁阻碍我对她示好——她是一个典型的优等生,不只是成绩好,各方面都无懈可击,我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在她面前,难免感觉自卑。她笃定地说准备考哪所高中,哪所大学,计划将来去哪个国家留学时,我只想把耳朵封上。我在日记里问自己,我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嫉妒她。当时我不能分辨这两种感情,很多年后才敢肯定地说,我不是嫉妒她,只是不想和她分开。在和她分开的十一年里,我一直衷心希望她如愿以偿。




我每天绕公园晨跑,却不知道公园里有一座喷泉,是她忽然改变路线,我才发现了新大陆。她站在喷泉前,回过头对我说:“我有时候会在这里许愿。”“你都许过什么愿望?”她掰着手指说:“跑步轻松一点……考试的题目别太难……头发快一点长长啦……之类。”我还来不及笑,她就递给我一枚五十元硬币:“感觉喷泉比神社更灵呢,你要不要也试一下?”我把硬币丢进喷泉,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但并没有许愿。不知道为什么,头脑一片空白。她也丢了一枚硬币。我问她许了什么古怪的愿望。“不能说哦,否则就不灵了。除非——你也把愿望告诉我。”我什么也没有透露,她却按捺不住,在我生日那天主动坦白:“我许愿希望你天天开心。”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她的目光和声音真诚得让我羞愧——我也应该为她许一个愿望的。




我出生在二月最后一天,她比我大两个月零一天。出于一种我不理解的恶趣味,她希望我叫她姐姐。我当然不答应。她又冒出奇思妙想——我叫绿子,她姓绿川,名字和姓里分别有一个绿字,不如我也叫她绿子——“这样一来,别人听见我们说话,一定会好困惑,不知道我们究竟在说谁,是不是很有趣!”我被她说服了。她露出尖尖的虎牙,感叹我们的距离终于缩短了。我不确定。称呼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在我心里,她一直是离我最近的人。




她的生日在冬假第二天。全班同学都参加了她的派对。她在邮件里附上了照片,礼物堆积如山,她很烦恼,不知道先拆哪一件才好。那时候我在母亲的故乡,小樽。我很焦虑,有一种离别的预感——如果父母真的离婚,我就要离开东京了。看见她在照片里的笑脸,我好庆幸没有提前送她礼物。那件礼物简直太无聊了。我应该送她一部拍立得相机,让她多拍几张照片,给我留作纪念。她问我小樽好玩吗。我只说雪下得很大,既不祝她生日快乐,也不提礼物的事情。睡前她说,她很遗憾我不在场,不过没有关系,她知道我不喜欢热闹的场合——“但是,回来以后,你要当面对我说生日快乐哦。”




拆礼物时,她嘀咕说:“是什么呢?”我紧张地攥住裙摆,生怕她不喜欢。但她如获至宝似的捧着相机,笑说:“我们去公园里拍雪景吧。”她戴着雪白的针织帽和围巾,在雪地里奔跑。我吃力地追逐着她。她一边笑,一边对着我按快门。我们在太阳下拼命摇晃照片,比赛谁手里的那张更快显影。好多张都是模糊的。她自认为最满意的那张,在我手里。“好好保存它哦。”我把它夹在词典里,八年没有动过。




我的生日在星期天,但星期五她就把礼物给我了——一只限量版的皮杰扭蛋。我很喜欢《小熊维尼》,尤其喜欢皮杰,甚至会在作业本上画他。她第一次看见时很惊讶:“你看起来……不像喜欢粉红色小猪的人耶。”“那我看起来像喜欢什么?”她用食指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只是看起来冷淡,其实心里喜欢可爱的东西哦!”我觉得好害羞:“没有人不喜欢他吧。”“这倒是啦,我也很喜欢他。”每次路过维尼系列的扭蛋机,我都会买一只,希望扭出限量版的皮杰,但我的运气太差了。她也一样。“但我一定会扭到的,我还要把它当生日礼物送你。”终于,她在星期四得到了皮杰。星期天的早上,我们照例一起晨跑,她冷不丁地说:“我得意忘形了。今天才是你的生日,应该今天再送你的。不是在生日当天送出的礼物算什么生日礼物嘛。”“但是,你的生日礼物,我也不是在当天送出的。”“还是好不甘心……”但我不能安慰她说以后还有机会,春天我就要离开东京了。




晨跑时经常会遇见老人。她拉着我的衣角说:“你看,奶奶们看上去好有活力。不知道我老了以后,还跑不跑得动。”“老了就知道了。”她气鼓鼓地说:“我的意思是说,老了我们也要一起跑步!一直跑到我们都跑不动为止。”我违心地和她约定:“一起跑到老吧。”她孩子气地伸出小拇指。和她大拇指相碰时,我觉得自己好恶劣。许下明知道不会遵守的诺言,等于欺骗。




我不再出现在公园和学校里,还把她的邮箱拖进了黑名单。她发现我不告而别,会发什么给我?为什么今天没有去公园?为什么也不来学校?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她?我既不敢想象,也没有勇气为自己辩解,屏蔽她是逃避现实最有效的做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竟然还无耻地想,如果她真的在乎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系我——比如换一个新邮箱。但她没有。于是我想,果然,我对她的感情和她对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但我忽略了是我拒绝她在前,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屡败屡战。第二年的二月,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邮箱。她发来一封近四百字的邮件,告诉我当初她对我的不告而别有多么气愤,但最终还是释怀了,说一切都不重要了,说谢谢我和她一起度过的美好的时光,说仍然希望我天天开心,祝我生日快乐。我看过一遍就不敢再看,也没有回复她。




从我认识她到离开,一共二百七十六天。在失眠的夜晚,我会把每件琐事都揉碎咀嚼,在回忆的间隙好奇,她会不会像我想念她那样想念我。有几次我真的好想知道答案,想得胸口和指尖都发麻。但她恐怕已经忘记我了,毕竟我只是她众多同学中的一个,既不优秀,也不特别,不论我曾经给她留下怎样深刻的印象,她都借那封邮件一笔勾销了。我开始觉得东京是一个比小樽更冷的地方。




中学最后一年,我和父母讨论进路,父亲希望我回东京。我拒绝了。我知道以她的成绩,考取东大十拿九稳,但不知道如果在街头遇见她,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我留在了小樽,重返东京时已经二十五岁了。大学期间,我和一个同系的后辈交往过。她表白时的样子很可爱,耳根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说,前辈笑起来真好看。我在恋爱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但还是分手了。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连躺在女友身边观察她的睡颜时也想——如果是绿子就好了。但这样的话说出来,一定会被笑的。我们纠缠了好几年,分分合合。我始终都认为,我不是真的喜欢前女友,只是太寂寞了,而寂寞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样。这个人也好,那个人也罢,因为不是自己期盼的人,是谁都无所谓。




最寂寞的时候,我会打开邮箱,试图回复她的最后一封邮件。每次都是一打开就关闭,反反复复。很想问她过得好吗,正在国外留学,还是已经成家,又或者人生精彩得超出我的想象。但我始终没有行动,直到开始感觉腰痛——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但只要发作就疼痛难忍。我意识到,原来人在生病时真的会变得脆弱,我比平时更想念她,想躺倒在她的怀里,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她的身边,但又害怕她的身边没有我的位置。终于有一天我彻底丧失理智,冲动地发邮件,问她过得好吗。她没有屏蔽我。




我们在一间咖啡厅见面。她的脸和举止都成熟了许多,我很难把她和记忆中的绿子联系起来。我又拘谨地用姓称呼她。她没有纠正我,却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我想知道,这是不是说明,她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忘记,但我只是问学校的情况。“因为少子化废校了。”我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承载着我的初恋回忆的学校,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那么,曾经的美好也跟着作废了吗?我终于知道了被不告而别的感觉,从慌乱到迷茫,否定过去,被迫接受。




我们无言地走出咖啡厅。我的公寓就在附近。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我脱口而出问:“是女友吗?”她眨了眨眼睛,问我为什么以为她喜欢女人。“我乱说的。”我讪讪地回答。她吻上来。“你说对了。”我们在公寓的双人床上接吻,做爱。她从背后抱着我说,她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但有许多床伴。占有欲折磨着我的神经,但我没有资格要求什么,我也一样,会和许多不同的人过夜。我们都只是彼此打发寂寞的工具。我不说话,勾起她的头发,吻在发梢。我不知疲倦地索取,似乎一旦停下,痛苦就会取代快感。她摸着我的头,好像逗弄一只小狗。我很想说我一直爱着她,但有什么堵在喉咙。面对着她,我不能说出真心话。她从不提及爱和喜欢之类的字眼,我什么也无法确认。




她并不是每次约会都会上来,但每次和别人过夜,第二天我都会仔细打扫房间,小心翼翼,不留之前任何人的痕迹。每次到了她要走的时候,我都想留住她,但又觉得一定会被拒绝,总是开不了口。什么都留不住她的,我想,但现在这样也不坏,我还能保持着一点期待——或许以后我们都会改变。




雨并不大。我站在阳台目送她离开。她拿着我的伞,没有撑开。从公寓楼下到街角,她几乎一步三回头,头发湿漉漉的,好像晨跑结束时的样子。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即使看见她也不会说吧。或许下次她会。或许下次连我也会。但下次才知道……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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