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宿最后一天。醒来的侑……。】
早上醒来的时候,前辈的床褥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佐伯前辈还在睡着。
现在距离排练的时间还早,前辈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没有换下睡衣,径直走了出去。
宿舍楼外的小径上,前辈站在光影下背对着我,安静的模样似乎在看着什么。
那样孤单的背影,在刺目的日幕下愈显寂寥。
我走近她,唤道:“七海前辈。”
“侑,早上好。”
“早上好。”
她的笑容过于自然,我不禁追问,“…有好好休息过吗?没关系吧?”
“嗯?嗯,我很精神。”
前辈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我是在担心她,反过来安慰我,“合宿最后一天了,加油吧。”
然后越过我,神态自若地往宿舍走去。
可她越是表现的正常,就越是让我担心不已。
因为,这样的她,太反常了。
【背靠背的、另一侧。】
第22话 回过神来已无法呼吸
“姐姐,我们今后能不能构筑一个和谐美好的家族关系呢?”
“这里应该用更沉着的语气去说。”
“姐姐我们…”
“声音这么小,后面的观众就听不到了吧。”
“呃呃…那该怎么演才行呢?”
“这个嘛——”
耳边是市谷先生指导槙君表演的声音,灯子低头看着剧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在她脑海中闪现的,全是昨天市谷先生说过的那句话——
“澪和七海同学,不怎么像呢。”
“你是大家的憧憬,是所有人都向往的理想女生。”
听到堂岛君的台词,灯子从容不迫地接了下去。
“真的存在那么完美的人吗?在学校的形象难道不是拼命表现出来的吗?”
等饰演恋人的沙弥香念完:“你将软弱的一面全都展现在了我的面前。”这句后,又回到灯子的对白。
“软弱并不代表就是真实的一面吧。”
“也许只是我的软弱只表现给你看,像这样告诉你撒撒娇你就会很开心,我才这么做的也说不定。”灯子的语气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在家里的姐姐说的应该都是真心话,毕竟在家里没必要去扮演一个高冷孤独的人格对吧?”
“真的是这样吗?只要孤立了我,你就能和双亲维持一个和谐圆满的家庭,我只是在扮演一个你想象中的角色不是也很有可能吗?”
她的表情随着剧情的推进,变得愈发痛苦、挣扎,“其他的呢?也许除了这三个人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不同的我。”
——“和澪,不怎么像呢。”
市谷的话像咒语一样,一直盘旋在灯子心头,挥之不去。
“对着大家带上不同的假面,而假面下的我已经无人知晓,就连我自己都——永远不会知道!”
灯子情绪爆发的一瞬,周围寂静无声。
大家都震撼地望着她,直至堂岛君小声感叹了一句“好厉害…”才回过神来。
“…若是这样,我不就只能去相信在这些假面中存在着真实,只能选择其中一人活下去了吗……”
说到最后,不知是否有泪水混合着汗液一道落下。
“差不多该休息一下了吧。”沙弥香看出灯子有些精神不佳,急忙向市谷请示中止了排练。
“啊啊,说的也是啊。”市谷随即点头应允。
“灯子。”
“嗯?”
“喝点吧。”沙弥香向正在擦汗的灯子递来一瓶饮料。
“谢谢你。”
“我去下便利店,有什么想要的吗?”
“七海前辈刚才那样是怎么了?”侑主动请缨陪同沙弥香一起购物。
“堂岛君有说饭团要哪个口味了吗?”沙弥香挑选着饭团,对侑的问题置若罔闻。
“佐伯前辈!”大概是一直没能得到回应,侑的情绪难得起伏了一下。
没再轻描淡写地回避这个问题,沙弥香安慰道:“没关系的,虽然现在看起来很痛苦,但是我认为对灯子来说,这不是件坏事。”
“?”
“就算是灯子也不想让后辈替自己担心的,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侑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眼见小学妹因为自己的回答变得气鼓鼓的样子,沙弥香好心地提议:“给你买个棒冰怎么样?”
侑没好气地回复:“不用了。”
[超小声:佐侑嗑到了!]
短暂的休憩后,排练继续。
“…从前的我确实选择了你,我会再一次和你一起…”前辈念完了最后的台词。
“唔——虽然也不错,但是和上午一比就…”市谷先生还是更倾向于上午前辈情感暴发的演绎。
“现在有些没找到感觉啊,后半部分也要好好去理解剧本才行啊。”
“是。”
我看到一旁历愁眉不展的面容,凑过去小声问她,“难道说是在思考结尾吗?”
历只是闷闷不乐地回答:“不,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没关系。”
我回头看着再度投入到排练中的前辈,暗自回忆起剧情。
三个不同的自我中,主人公选择了和恋人在一起时候的自己。
觉得在自己喜欢上并选择的对象面前的自己,一定是真实的自我。
可是——
“只有运动社团不在的期间,没有那么多时间哦。”
下午的时候箱崎老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大家有机会直接在舞台上进行排练。
于是,在摆好舞台道具后,排练正式开始。
前辈扮演的主人公靠坐在病床上和扮演护士的我进行对话。
“对了,你手机上有消息和照片的吧。”
她看着锁屏的手机,一筹莫展,“可是有密码,你看。”
我走近几步,凑到她身前探头看去。
“看来没点线索的话没办法了呢。”
“我找过有没有备忘录之类的东西,但是也没有。”
“总之,你才醒来没多久,不用着急的。”
我说完安慰的台词转身走出几步,再停下回头望着她。
说出离场前的最后一句台词,“也可以问问大家有什么和你一起的回忆。”然后静静候在帘幕后面,等待观看她接下来和佐伯前辈的对手戏。
四目相对时,前辈向我微微颔首。
我蓦然想起那日在桥墩之下,她曾表情阴沉地说过“死都不想被这么说”的一幕。
舞台中央,前辈的表演还在继续,只见她翻开一本记事本认真翻阅。
不一会儿,带着一丝惊讶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
“这天虽然标记了,但是什么也没写,是什么呢?”
“10月10日。”她低声念叨了一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拿起搁在床头的手机按了起来。
“开了。”
——我想要代替姐姐。
这是前辈一直以来的执念。
但是,这样就真的可以了吗?
台上,扮演主人公恋人的佐伯前辈已经开始了她的表演。
“即使到了现在也想继续在你身边,我不会向你索求什么,你只需保持原来的样子完好无损的待在那里。”
“我只想在你身边,这样不行吗?”
面对恋人的祈求,主人公露出落寞的神色,“现在的我不是任何人,明明必须选出今后的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可是——现在的我说的话,以前的我也对你说过的吧。”
她的表情转为坚毅,伸手握住恋人的手腕将对方拉起,“那我觉得可以相信和你在一起时候的自己。”
“不,我想要相信。”
“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她踌躇着说出了请求“虽然还没有什么自信,能请你像之前那样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恋人在一阵惊讶后,温柔地回握住她的双手,她们额头相抵,诉说衷情。
“当然了。”
“谢谢你。”
“去外面走走吧。”
“好,走吧。”
在主人公的提议下,恋人帮着她撑起拐杖,搀扶着她一起迈出脚步。
“对了,关于10月10日你有什么头绪吗?”
“诶?是我的生日啊,为什么你知道呢。”
“这样啊。”主人公轻笑着。
“怎么啦?”
面对恋人的追问,主人公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是秘密。”
“告诉我嘛。”
剧情就这样,在恋人的娇嗔中落下帷幕。
从舞台回到学生会室,众人收拾好各自的行李准备离开。
“这三天里,辛苦大家了。”
箱崎老师鼓励大家说道:“有预感会成为一个很棒的舞台,我很期待文化祭哦。”
“在第二学期的练习开始之前,大家记得要把声音都放出来啊。”市谷先生不忘提醒。
“还有作业也别忘记了。”
“是。”
“那就再见了,各位辛苦了。”
“非常感谢您的指导。”
等到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我走到七海前辈身后唤她:“七海前辈。”
“要不要一起回家呢。”
两人并肩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我问起前辈接下来的假期安排。
“也就是说暑假期间不打算出门旅行啊。”
前辈稍作思考后回复:“是呢——盂兰盆节的时候说不定会回爸爸的老家,应该不会出远门了。”
“是吗。我家也差不多呢。”
“……”
走过铁路口,差不多就到了以往分道扬镳的时候。
“侑,那就再见了…”
“前辈。”
我出声打断她的告别,直视她的双眼发出邀请:“要不要来我家坐坐呢。”
“诶!”她颇为震惊,但没有立马给出回答。
“不想来吗?”我继续循循善诱。
“…还是算了,合宿刚刚结束,侑也很累了,今天就…”前辈不自在地避开我的视线,说出推拒的话语。
我心下骤然一紧,也顾不上自己的表现是否过于反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不想松开。
“你在害怕什么?”我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她,可她却总是闭口不言。
“是在担心我会不会讨厌你吗?”可是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剧本待在前辈的身边,戏剧会去帮忙。不会喜欢上别人,也不会喜欢上前辈,更不会去讨厌你。”
“我都有在好好遵守,也请前辈能相信我啊。”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我急忙收敛了些许情绪,故作不舍地再接再厉道:“就这么回去了,又会很久见不到面。”
“……现在,让我去你房间的话,大概…一定会撒娇道不行的。”
她回握住我的手掌,终于不再回避,用带着一丝羞怯的眼眸注视我,“没关系吗…?”
“没问题。”
让前辈在我的房间稍作等候,我自己则转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两根冰棒。
打开门的一瞬间,我和前辈一时都顿住了。
她尴尬地收回想要抚上送给我的星象仪的双手,而我也装作若无其的样子走了进来。
“要吃冰棒吗?”
前辈很快安分地折回床边坐好,双手按在膝盖上,一副典型的乖孩子坐姿。
她抬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朝我招呼着,“坐到这里来。”
虽然有些疑惑,但我还是老实地走到她所指的位置坐下。
刚落座没多久,前辈就故意将脑袋枕在了我腿上。
“……冰棒会化的。”我无奈地俯视着靠在我大腿上的前辈,小声提醒道。
她小孩了似的张了张口,嘴里发出“啊嗯”的咀嚼声,像极了在催促我亲手喂她。
“……橘子和葡萄,要哪个?”这种事还是交给她自己来吧。
“葡萄。”
我把葡萄味的冰棒递到她手边,嘱咐她:“好好自己吃啦。”
换来她不无遗憾的一声“切—”。
实在是太小孩子气了,害得我忍俊不禁。
“怎么了?”她微微偏头仰望着我。
“虽然你说了会撒娇,但我也没想到真的会撒娇成这个样子。”
“什么嘛——?”她突然刻意压低声线,意味深长地笑看着我,“难道你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被她这样毫不掩饰地打趣,我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小声抗诉,“才不是这样…”
“可我想了。”
柔软的指腹轻抚着我的面庞,随即她整个人从我腿上起来,以不容抗拒的气势逼近我。
带着一丝凉意的唇贴了上来,在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我也主动往前凑近一点。
终于两人的唇瓣重叠。
唇齿间是她尝过的葡萄的酸涩与甜蜜,以及她渡来的温度——“…好凉。”
“呵呵。”
我们彼此相视一笑。
结束了短暂的亲昵,前辈蜷缩在我怀中,而我也侧躺着方便更好地拥住她。
“市谷前辈他啊,和姐姐是同学,还同属学生会。”
“嗯。”我抚着她脑后顺滑的长发轻声应和,认真倾听她讲述的内容。
“我问了他有关姐姐在学校时是个怎样的人,发觉他口中的姐姐和我所知道的姐姐完全不同。然后我就在思考着,若是再去问不同的人是不是又会出现不一样的姐姐…”
“这…不管是谁都或多或少的,带有一点自己的主观印象不是吗?”
我思索着该如何劝说前辈,“即使不像戏剧中那个主人公那么极端的分裂成截然不同的三种性格。”
“可是如果是这样,我又该以谁为目标呢?”
“……不成为某一个人就不行吗?”
“不行哦。”她的语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沉了下去。
一道阴影笼罩住我,原来是前辈支起了身子。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一双严肃而又充满阴郁的眸子紧盯着我,手掌也不知何时被她紧锁住按在了床上。
“原本的自我有什么意义吗。”她说的分明是问句,态度却不容反驳。
“……前辈你”这样的姿势没有办法直视她的面容,我挣扎着打算翻过来和她面对面交谈。
身体摆正的刹那,前辈的脸庞贴得极近,像极了蓄势待发的猎人将我完全锁在身下,无法动弹。
“侑不要喜欢上我哦。”
呼吸交织,她说出了曾经给过我的忠告。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出什么去反驳她,最终还是按下,默默偏头避过她的视线,轻轻回了句:“我知道的。”
“嗯。”前辈凑近我的耳朵,蛊惑般对我沉声说道:“因为我讨厌自己,会对我讨厌的东西说喜欢的人,我又怎么能去喜欢呢?”
因她在我耳畔说话时发出的气音激得耳道发痒,我不自觉地向另一侧缩了缩身子,她便改按为握,扣紧我的指尖,十指交缠在一起。
“我还想继续喜欢侑。”
既然如此前辈——
“到这里就行了,再见咯。”
和前辈分别,我目送她走入站台。
心底压抑的愤懑,终是难以克制。
面朝被夕阳染红的空无一人的街道,我忍不住放声大喊:“笨蛋。”
——也别对我…的东西说什么讨厌啊。
“前辈大笨蛋!”
“喂,是历吗?”
一意孤行地拨通了历的电话,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但——
“嗯,我想谈谈戏剧的结尾,能不能做成不是主人公从三人之中选择了一个作为结束,而是另外一个结局。”
——希望七海前辈不再讨厌自己。
也许只是我的傲慢,也许前辈自己并不希望这样。
不,没有希望。
可是,即便如此——
“改写结局吧。”我坚定的拜托道。
“合宿刚刚结束吧?”
“马上就回来。”
没有听从妈妈的挽留,我急匆匆冲出了家门往历家赶去。
我希望七海前辈不那么讨厌自己,可能是我的任性。
即便如此,也要让那个人—让七海前辈——
“抱歉,不是说现在的剧本不好,只是…”
“我明白的。”历捧起原稿,并没有怪罪我的意思。
“没事的,说实话我也很迷茫,觉得应该侑其他的结局。”
“嗯。”
“不过,侑为什么这样想。”
“那个主人公觉得三个自己之中有一个是正确答案吧,寻找出正确答案,成为那个自己。”
“通过过去的日记,听取探病的人叙述中的自己,寻找日记和邮件。最后作为自己的答案,选择了和恋人在一起时的自己。”
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是这并不是现在这个主人公的意志吧?”
“诶?”
“只按照以前自己的基准,不是现在她的选择。从舞台开幕到闭幕,观众看到的是现在的主人公吧而,不是有记忆时候的她。”
“可是——根据过去得出的结局,就好像这个剧设置的时间背景没有意义一样。”
“原来是这样,让我纠结的是这里呀。”
历仿佛获取了灵感,一扫之前的迷茫,精神抖擞地说道:“没错呢,按照剧情发展,主人公必须得到答案。可是正如侑所讲的,这个主人公只是从过去的自己中做出了选择。”
历突然一脸严肃逼近我,面目表情逐渐狰狞起来,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口吻说出感谢的话来。
“谢谢你,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结局有违和感了。”
我稍稍后仰身体,拉开与她的距离,忐忑地望着她吐槽,“嘴上说着谢谢,表情却很恐怖呢。”
历缩回身体,很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虽然很感激,但我不甘心啊!想要自己想出来应该怎么改,没有时间去在意自己的表情了。”
“等下哦。”历深吸一口气,信誓旦旦地给了我答复,“明白了,我重新写。”
“真的吗?!”
考虑到修改结局将会造成的种种麻烦,我的惊喜仅在一瞬间散去,“不过虽然我这么拜托了,应该很辛苦的吧。学生会的大家也不一定会赞成。”
“我明白。”历突然站起身,她认真地注视着手中的稿子,“即使这样,能让剧情变得更加有意思的话,我就会写。”
我终是放下了担忧,真挚地向她道谢,“谢谢你。”
“不过啊,侑。”
“啊?”
历从稿件后面探出脑袋,眸中满是试探意味的看着我,“为什么今天想起来这个了?”
我被历敏锐的洞察力打击到不敢再和她对视,只能尴尬地撇过目光,敷衍道:“自然就……”
——大概是因为,想要去改变。
就算说我傲慢、任性。
回到房间的我,没有打开吊灯,而是径直走向床头柜上放着的星象仪,双手捧起并按下了开关。
——即便如此,也想要改变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