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Fate
伦加的社交季不会因为第十一代阿克罗蒂文公爵骤然离世而终止，象征性暂停几日社交宴会以示哀悼尊敬后，贵族们再度投入社交活动，除却尚处服丧期的第十二世公爵。
她本应料理完母亲葬礼后，立即启程返回拉卡莱尔接手封地事务，筹备袭爵所需物什材料，但女皇却命她在伦加静候封爵仪式，可按理那该是出服丧期到翌年再举行的事。克洛诺传来消息，让她写封感谢信送予女皇以表忠心，他只字未提女皇反常举动，仅暗暗告诫菲特不要推辞女皇厚爱，甚至还在议会上提及夺情起复的旧时案例。更令人捉摸不透的是罗德尼公爵，素来同克洛诺意见相左的他竟对此未曾提出丝毫异议。
“阁下，您的信件。”
管家卡特推开门步入书房轻轻将银托盘放在菲特旁边，托盘里放着个白色信封，信封中央处火漆用金笔绘制鸢尾书纹章。他朝菲特微微鞠躬，走近书桌轻声道：“是勋爵寄来的。”
温声同卡特道谢，菲特拉开抽屉取出开信刀划开信封取出张纸片，“还有随信一起寄来的东西吗？”
沉默会，卡特眼帘低垂，他似乎在思考如何向主人反映真实情况，“我很抱歉，公爵阁下。”管家声音愈发恭敬起来，还夹杂丝丝小心翼翼与疼惜，“勋爵只寄来了信。”
尽管已经步入星际时代，绝大多数信件由纸质改为电子邮件，哪怕是帝国追求复古的贵族也一并放弃纸张通讯投入科技怀抱。除却为表正式而故意选择纸质信件外，鲜少有贵族用纸质书信进行沟通交流，但她的父亲阿尔伯特勋爵依旧固执地选择用纸质信件同家人联系，他坚信没有比纸笔更适合表达的工具，然而这常常带给菲特困扰——她与父亲那少得可怜的交流近乎全部由每年按时寄出的几封纸质信件——用聊表勋爵问候——构成。
她的父亲阿尔伯特勋爵很早便与母亲普蕾茜亚公爵分居一直独自居住在泰斯特罗莎公馆，就连家庭聚会也拒绝参加。若非圣教禁止离婚，而她的父母都是虔诚信徒，母亲又顾忌家族体面，估计二人就不是分居而是直接离婚。同母亲分居后父亲几近从她的世界消失，他很少同她见面，父女关系仅靠单薄礼貌生疏的问函维持。菲特不了解阿尔伯特勋爵近况事业，对方同样不清楚她兴趣爱好。
这次父亲在非寄信时点来信，多半也与母亲离世有关，菲特展开信纸开始阅读，和每次打开父亲来信般，不带任何期待。
信不长，加空格标点也只有短短四行，阿尔伯特勋爵礼貌地表示哀悼，措辞用语和官方讣告没什么区别，罗德尼公爵发来的慰问邮件都比这位曾经的公爵丈夫要有温度。菲特习惯了父亲对泰斯特罗莎家族的冷淡态度，拆开信之前亦做好心理准备，然而真正看到信时，到底生起股埋怨。她继续往下读，略过父亲敷衍却不失礼的问候，她挑出最后一句。
“卡特，请你为勋爵准备房间，他将于下周造访伦加。”
说完，菲特把信件折好放进书桌下方抽屉里。
“是。”卡特转而问道：“布里奇沃宫是否也需要替勋爵准备房间？”
“还是不要给莉妮斯添麻烦了。”旋开钢笔，菲特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父亲仅打算出席我的册封仪式。”
“或许勋爵会想留下参加狩猎季。”卡特不动声色道，作为泰斯特罗莎公爵的管家这是他的一惯表情，可说话内容却超过仆人职责范畴，最重规矩的他今天多次破例，“勋爵打猎是把好手。”
“很抱歉我现在才知道。”
惊奇地抬头望望卡特，瞧见对方眼神丝毫不带玩笑，菲特方才肯定自己印象里深居简出醉心哲学的父亲曾是位优秀猎手的事实，但那并不代表他会接受邀请，“但父亲似乎打算在狩猎季开始前回公馆。”
“公爵阁下，我会准备好勋爵房间。”
“谢谢你卡特。”
许是因帝国首次由Omega继承公爵爵位，此次册封仪式举办得分外隆重，前些日子第十一世公爵普蕾茜亚去世所带给帝国的阴霾乌云似乎也被册封仪式的喜庆欢欣驱散一空，暂时性地让人忘记冰河之下的汹涌暗流。
“从今天开始就要称呼你为公爵大人了。”
阿尔伯特勋爵笑道，他还没来得及换下出席仪式时的红丝绒外套与黑色斗篷，仅摘下冠冕交给贴身男仆保管。他浅笑着注视菲特，眼神柔和而疏离，眸心深处还埋有些陌生。菲特清楚那是对自己的，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成人礼，自那之两人便只剩书信来往。
“父亲，您像平常一样唤我菲特就好。”
“菲特小姐。”
阿尔伯特勋爵改口，却依旧带有敬称，他坐得僵硬笔挺，隐约令菲特觉察到他颇为不自在，仿佛和女儿共处同一车厢就已然耗尽他全部精力。
对此菲特亦手足无措，她茫然而尴尬地望着坐在面前的中年男子，搜肠刮肚回忆起的父亲形象仅有一个单薄模糊的文雅男Omega轮廓，和眼前阿尔伯特勋爵总隔着层纱。除了那股书卷气外，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将两块拼图重合拼接的办法，她本就对儒雅这一固定形象之外的父亲特征一无所知。想半天，也只能憋出句，或许我们可以换种轻松点的相处模式，希冀借此缓和下过于沉闷的气氛。
“你刚继承爵位，还是守礼些好。”
阿尔伯特勋爵说得很直接，完全没有任何委婉意思，他继续说道：“想找你错处的人不少，普蕾茜亚在政坛树敌颇多。”他停顿会，盯着菲特看了许久才再度开口，“没准你继承爵位对泰斯特罗莎是件好事。”
“很抱歉，我不太能明白您的意思。”菲特抿抿唇，她握紧手包，凸起硌得她手隐隐作痛。
“Omega能产生什么威胁呢？”
冲菲特眨眨眼眼，阿尔伯特勋爵神情生动语气俏皮，可眼神却像寒冬数九厚厚冰层下的河水刺入骨髓般砭得人生疼，“很可惜，你恰恰是Omega。”
“或许我应该接受这个评价。”
“别像那些家伙一样正话反说拐弯抹角，我可没多余心思来解密。”
阿尔伯特勋爵叫起来，“当然我也讨厌这种说法，那些自以为是心比天高的Alpha主义者。但亲爱的，坦诚点，你压根不认同他们，否则跪在女皇面前表忠心的就该是鲁珀特·布朗。”
“鲁珀特表亲继承顺位在我之后，父亲。”
“高级贵族可没有Omega继承的先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阿尔伯特勋爵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补充道：“在你之前。”
真正在绕弯子的是她的父亲而非她，菲特索性直接截断话题，她试探性地对勋爵说：“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请您就当前局势稍稍指点我。”
“这能有什么好指点的？”轻笑出声，阿尔伯特勋爵绯红双眸今天头一次望向菲特时有了温度，他伸手关闭传声器电源，又合好车窗上锁，“除非你不想继续原来的生活。”
“生活已经不复宁静。”菲特答道：“风雨将至，我总要为自己打算。”
“议院将于九月进行补选，以填补十一世阿克罗蒂文公爵去世以及五世昆伯瑟姆侯爵退休所造成的空缺。”
“今年怎么这么急？”
“急吗？”歪歪头，阿尔伯特勋爵语气满是嘲弄，他声音透出股讽刺诗人所特有的轻蔑与傲慢，但出奇地却不令人心生厌恶，菲特明白父亲并非意指她，“这已经是最晚结果，我敢保证要不是我们尊贵的女皇陛下专心准备狩猎季开幕式，那群家伙能在葬礼第二天就召开补选大会。”
女皇向来喜爱参与狩猎活动，时光流逝年岁增长非但没有磨平她对狩猎的激情和热爱，反倒加上许多干柴与焦油使那把火烧得更为旺盛。她享受子弹从枪腔射出的硝烟味，她尤其偏好用此来放松休闲，特别是处于压力或悲伤之中时。普蕾茜亚是她倚重的谋臣，而昆伯瑟姆侯爵是她多年好友，接连失去两位重臣的她绝对不愿看到一群闻腥而来的家伙蜂拥着冲上前将议院空缺席位瓜分一空，而在帝国哪怕是三公爵也需要学会察言观色，谁又会去在这种时候触她霉头呢？
“议院可没有Omega进入的先例，这可比继承爵位要难得多。”
菲特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可悲的哈迪斯——空有头衔财产而无实权。继承爵位有法可依有例可循，保守派贵族尚能接受，但让一个Omega进入议院，保守派贵族估计更愿意让议员席位空缺。
“任何君王都不会容忍他的议院异口同声，也没有任何首相愿意看到内阁听命他人，罗德尼和哈拉温更不乐意将胜利拱手相让，所以他们宁愿选择提名一个并非对方阵营的人，即便这个人也不属于他们。”
“克洛诺帮过我。”
“你以为哈拉温家的小家伙会做忤逆女皇的决定吗？”
“罗德尼公爵肯定知道他向女皇提议由我继承爵位。”
“同意你袭爵的是陛下，签署册封文书的是陛下，哈拉温公爵在这件事上的决定权远比你想象中要小，请记住坐在皇位手拿权杖宝球的永远只会是女皇陛下。”
阿尔伯特勋爵下车前，菲特轻轻问道：“为什么您会和我说这些？”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尽最后义务而已，你可以随便理解我的来意。”
“布里奇沃宫永远有您的房间，父亲。”
望着阿尔伯特勋爵的背影，菲特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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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圣教：帝国的国教，有参考天主教以及安立甘宗，但因为我本人并非研究宗教学的专业人士，所以这方面会有出入。
摩伊赖：第二章中出现的名词，是希腊神话中命运三女神的统称。
哈迪斯：希腊神话中的冥王，但实际上权力非常小，这里菲特用他来代指自己的处境，表面地位高实际并无权力。
布里奇沃宫：可以理解为泰斯特罗莎家的唐顿庄园，是帝国除皇室居所外唯一可称为宫的建筑，部分参考布莱尼姆宫。
其他注释：菲特父亲对她称呼，按英文里的写法是Lady，Lady是贵族女性的广泛代称，但对继承爵位后的菲特并不合适，因为公爵爵位的特殊性，所以菲特必须被尊称为公爵大人或公爵阁下，哪怕是结婚后，她依旧要被尊称为公爵大人或公爵阁下而非随自己伴侣的头衔称谓。文中菲特是想让父亲叫她的名字，但父亲并不愿意，依旧用了比较疏远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