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生死交错之京
十月中旬,渐入深秋,驶向京都的希望号新干线又迎来了满载着高中二年级学生对修学旅行的殷切期待出发的时节。
今年的乘客学生来自千代田的音乃木坂国立学院,他们在年轻漂亮的带队教师的指挥下,有序进入相对应的车厢,安静入座。而后距离新干线开始行驶的半个小时,学生们便陆续与邻座的同学窸窸窣窣地分享起足以让自己前晚难以入睡的激动心绪。
在这样的氛围下,坐在最后一排的带队教师,绚濑绘里心无旁鹭地整理并浏览学生的小组分配表的模样显得像被孤立了般与众不同。也是感受到这专注的气息,前面的学生们都不自觉地压低聊天的声音。
将各个小组组长的电话号码全部存于手机的通讯录中,绘里将如释重负地合上花名册。望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由林立的高楼渐渐转变为低矮的房屋,压抑在心底的懊恼死灰复燃般地涌了回来。
唉……绘里不止地叹息起来。
正常情况下,她一个一年级教师是不可能掺合进二年级的修学旅行来的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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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前
“绘里……………………她的身体………………”
“…………灵魂……………………喜欢…………”
“…………………………残缺………………”
面对着笔电里那段不知道重复听了多少遍的音频,绘里点下了暂停键,拔下了耳机,无奈地躺靠在椅背上。
也不知道是录音笔的质量问题,还是自己藏的地方不合适,录音的音质差得令人发指,根本就没几句话是能完整清楚听下来的。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灵魂残缺……是什么?
在零星能够听清的字眼里,从语感上看这两个词说不定就是放在一起讲的。
打开Google,输入“灵魂残缺”,跳出来的结果都是一些带有浓厚青春忧愁色彩的文章。绘里也只能束手无策地又躺倒回去。
这也是当然的,网上怎么可能会有嘛。
不过又该怎么去知道“灵魂残缺”的意思呢?问她们两个?要是会告诉我,我也不用做这么麻烦的事了。
……干脆就此打住,不要再查下去了吧?
当她打起退堂鼓时,憋在心里久久无法释怀的一股气,促使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自己和亚里沙的合照上。
定格于遥远三月的那一瞬间依旧历历在目,却被留在了无法重返的过去。如今,连亚里沙都已经跨越了时间,从满怀着憧憬进入音乃木坂的学生,成长为选择独立前行的大人。
那她自己呢?
“至少在积极这一方面,做姐姐的可不能输啊。”
柳暗花明的另一条路悄然在脑海里浮现。赶在海未敲门进来之前,绘里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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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像黑暗尽头的出口处的光一般传了过来。
“还是没办法保持清醒吗?……这样啊,没办法的事,这本来就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做到的……明天再继续吧。”
意识先身体一步从沉睡中苏醒的那一刻,远咲水音听出了那是绘里的声线,便明白:这又是她在和那个名为“海未 ”的幽灵小姐对话。
又失败了吗?已经睁开双眼的水音继续把脸埋在双臂之中。她回忆起刚才的梦——依旧是满脸深虑重重的老师,依旧是梦游般无法自控的自己,以及依旧是把自己制止住的,看不清脸的幽灵小姐。
而自己所要学会的,即是要将这梦一般的景象变成亲眼所见的东西,不是用肉身的双眼,而是用灵魂的双眼。
但是,这真的做得到吗?明明从出生开始到现在都是用肉体感受世界,存活于世界,事到如今却让人去学会另一种方式来活着,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不满且叛逆的想法刚浮上心头,水音就立刻感到后悔。
不,不对,老师可是在真心实意地为担心我万一灵魂出窍后没有自主意识而遇到危险的情况,是我没能好好学会的问题。而且还反倒抱怨起来……
果然我这样的家伙就不值得被人关心……
“可以醒了,水音,今天的灵魂训练已经结束了。”
听到了老师的呼唤,水音假装在揉着睡眼,悄悄地擦了擦酸涩潮湿的眼眶,若无其事地问:“唔……今天我表现得怎么样?”
“表现不错,比之前在原地多留一会儿了。”绘里笑了笑,并把今天要自己完成的试卷递了过来,“作为奖励,今天只要写这半张就算完成任务了。”
“好耶!”前一刻消极的情绪瞬间抛之脑后,水音欢天喜地接过试卷,但注意到突然站起身的绘里,她又不禁愣住了,“诶?老师,你要去哪里?”
“去社团那里查看情况,作为顾问老师。”绘里平静地回答道,但隐约间总觉得她的话听起来有些匆忙,并且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她又突然回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啊,海未你留在这里看着水音,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才不需要别人看着呢,又不是像凪音那样不自觉的家伙。眼见绘里就这样把幽灵小姐留在办公室走人了,水音一边在心里腹诽着,一边写起了试卷。
而且一想到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盯着自己,写的时候只会越来越不自在……等一下,难不成,像是期中测试期末测试,老师在监考的时候,这个幽灵小姐也会在场吧 ……那我绝对不要当那个考场的学生!
不着边际地想着,水音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去,一本熟悉的素描簿摊开放在了办公桌上,上面写着久违的字迹:
“万分抱歉占用了你一些时间。请问绘里刚才提到的社团是……?”
黑字白纸,正经过头的敬语。本来是毫无遐想空间的东西,但结合起刚才的事,竟让水音莫名品出一些无奈的失落感。水音不禁想起了半年前的情人节,那时畏怯于老师收到的山堆般的巧克力,于是连义理巧克力没勇气都送出去的自己。
幽灵小姐也很不容易啊。霎时间,她心里涌现出了感同身受的战友情。
“我记得是这届的一个一年级生新成立的社团……不,同好会吧,因为需要一个社团顾问教师,于是就特地来拜托还没有担任其他社团顾问的老师帮忙挂个名。”
作为一所百年老校,音乃木坂的社团种类多样且千奇百怪,老师们基本都会担任某个社团的顾问教师,这也是放学后的现在,办公室里没有几个教师在的原因—— 大部分人都去社团活动室亲临指导了。
……说起来,那个一年级生还是自己以前一时冲动伤害过的占卜师少女。当时她来找老师帮忙的时候自己还刚好在场,简直尴尬得不能再尴尬。
虽然当时就马上向她道歉也确实被对方原谅了,但果然还是不够啊,毕竟第一次见面时,我可是还掀了她的摊子,如果没有老师的朋友及时一个滑铲把我撂倒,恐怕会变得更严重吧……
“但是绘里并没有常常去社团指导。”素描簿在水音眼前消失了片刻,打断了她不堪回首的回忆,重现时,翻新的一页这样写道。
“这个嘛……哈哈哈哈,因为老师挂名的是‘灵学研究同好会’,她根本指导不来啊。”水音眨了眨眼,想了一下,便放肆地笑了几声,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最多偶尔去一趟看个情况。”
嘛,不过现在也有指导的资格了吧,老师。水音收敛了笑声,有些汗颜地见证着“凭空消失的素描簿”这等灵异现象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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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学研究同好会
来到位于特别楼四楼最偏僻一角的活动室,门上的小窗一如既往被一块黑布挡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绘里敲了敲紧闭的门,活动室内立刻传出了惊慌失措的碰撞,以及一句“等,请在门外稍等一下,马上就好!”的女声。
绘里有些疑惑,但还是耐心地等着里面因自己的到来而起的动静逐渐平息。
“久等了,请进。”
绘里推开了门,伴随着门框上头悠悠响荡起本坪铃的铃声,缠在LED灯管上的米黄色灯串悉数亮起,和着天花板深蓝的墙纸,像极了东京难以见得一次的星空。这也成了四壁都被盖上黑布的活动室唯一的光源。
“哼哈哈哈,终于是跟随着命运与灵感之力的指引来到这里了吗,新人?”将活动室分隔开了三分之一的暗红帘布拉开,身披黑底白纹兜帽长袍的少女手捧着一本款式古旧的典籍,赫然立于彼处,“那么就来接受群星的迎……啊、啊嘞?绚濑,老师?”
看清了来者,愕然止声的少女特意蓄起的气势瞬间瘪了下去,显得身上的长袍宽松异常。仅仅只是道具的书壳子从松开的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发出空虚的声响。
——但这样的阵势,自己倒是第一次撞见。原因只是自己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在敲门时出声,于是被误以为是来入社的新人。
“好久不见,内城。”绘里倍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变成石雕的内城朝佳平常地寒暄道,“上次见面还是开学的第一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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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窗的黑布像窗帘般扎起,让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充满神秘风的活动室。换上了蓝色蝴蝶领结西装校服的内城朝佳沉默不语地坐着,低头不敢看绘里。
“这些书,是你新买来放在这里的吗?”绘里扫视着比自己上来时多出来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一看书名就相当spiritual的书。
“啊,是的。”绘里丢出的话茬无异于救命稻草,一下子缓解了内城朝佳此刻的尴尬,“之前听朋友说‘明明叫灵学研究同好会,却一点可供参考研究的书都没有也太奇怪了’,所以我就把家里的藏书全都搬过来,还有就是用学校拨给的经费买了一些……”
“但是……经费也不是很够的样子。”书架上的一本《灵魂密探》吸引了绘里的注意,取下来一看,却又是一个空有封面的书壳。
“因为……一直招不到人嘛,结果在之前的预算会议被学生会削减了经费……呵呵呵,不是运动系社团真是对不起啊……”内城朝佳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般阴郁了起来,透露出一股“金钱乃一生之大敌”的意味。
“是,是吗……”
绘里将书壳放了回去,同时不经意看到书脊所印出版社的上方的空位,被人为地用油性笔画上了一个简易的标志:一个三角形房顶的房子,内部被一条笔直的线分割两半,太阳与月亮各占一边。她扫了一眼其他书,也都在相同的位置画上了这个标记。
“这个是……?”绘里指着标志问道。
“是由我设计、由姐姐命名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图标。” 一提到这个,内城朝佳瞬间振作了起来,“或者也可以说是‘商标’,我和姐姐在外给人占卜的时候都是用这个标志作为招牌的。”
内城的姐姐吗……以前听希提起过,是一个拥有稀世强大灵力的通灵者,占卜的精确程度连希都自叹不如。现在好像是去外地读大学了,基本没怎么在千代田的小巷里再摆过摊。
不过无关的事还是就此打住,赶紧进入正题吧。
绘里离开书架,坐到了内城朝佳的对面,说:“今天我来找你,其实不为别的,是有一些私人的问题想请教你。”
“我吗?”
“是的,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能帮我。”
“诶?诶……我觉得我没这么有能耐啦……”内城朝佳受宠若惊,缓了缓气息,才说,“但我能帮上绚濑老师的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嗯,谢谢你,内城。”
“那么……老师想问我什么呢?”
“……你听说过‘灵魂残缺’吗?”
“灵魂残缺……?”内城朝佳瞪大了眼,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抱歉了,老师。”
“不,没关系,不知道也不用放在心上。”
“嗯……不过老师你刚才说这是只有我才能帮你解答的,难道连希小姐都不知道吗?”
面对内城朝佳纯真的眼神,绘里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把希在她心目中万能可靠的大姐姐形象毁于一旦(就算不是有意的)。
“咳咳,我当然问过她了,只是她说‘塔罗牌告诉咱,现在还不是跟绘里亲说这个的时候’,所以我只能来问你了。”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希小姐的风格……但要是希小姐都不知道,我也不敢确定姐姐是否会知道,既然如此……”
“有其他办法吗?”绘里从内城朝佳戛然停顿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希望。
“……在那之前,必须要确认一件事。”内城朝佳抬眸望向绘里,脸上的微笑是如此无力,“老师你是和姐姐还有希小姐一样,也已经是那边的人了吗?”
“……”
“因为,虽然老师以前从来没表露过,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对这些东西没有一点兴趣,会担任顾问也只是看在希小姐的面子上才做的。然而,你今天却特地来问我这个问题……果然,没错吧?”
——跟拥有强大灵力的姐姐内城见月不同,妹妹内城朝佳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便她是如此热爱神秘学,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是啊,就像你猜的那样。”
而且距离自己第一次看到“那边”的事物已经过了一个月,那些自己曾坚信不可能存在的事物如今已经变成稀松平常的景象。也正因为如此,才会为看不见灵异之物又比大部分人相信其存在的内城朝佳感到悲伤,为她因此被人嘲笑而感到无可奈何。
“是这样啊。”内城朝佳苦笑了一下,神色随即恢复了正常,“那事情就简单了,既然老师你也是那边的人,你应该可以被允许进入此岸书库。”
“此岸书库?”
“是日本唯一一间收管‘那边’相关的图书馆,或许那里就能找到老师你想要的答案。”
“你是说……彼岸的那些人光明正大地在此岸开了家他们自己的图书馆?”这么大胆离谱的行为,绘里上次见到还是虚日和自己见面时让樱花反季节盛开。
“也不是光明正大啦,此岸书库表面上的名字叫‘京都私立图书馆’,正如其名,它就在京都那里。”
内城朝佳面带微笑的解释充满了善意,但绘里的耳畔不禁响起新干线从东京到京都哐当哐当两个半小时的行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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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在京都吗……!
走出了活动室,回去办公室的路上,绘里仍旧没有从东京与京都距离长远的震撼中缓过来。
这可麻烦了……虽说海未并不会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但毫无理由地坐着新干线跑到那么远的京都,就为了去一间明眼人(灵异限定)都知道是什么的图书馆,怎么想都会暴露吧。那岂不是之前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吗?
不过话又说起来,京都……图书馆……类似的组合最近好像在哪看过……
循着模糊不清的印象,绘里打开了Line,翻看之前的记录,终于在一条条历史记录底下找到了几天前教师群组的消息——是由教导主任发出来的,有关二年级京都修学旅行的各类注意事项,其中提到的修学旅行路线图里,京都私立图书馆也正好是目的地之一。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修学旅行的季节了啊……绘里望向窗外的校园,朝夕相处的景象早在不经意间染上独属于秋天的金红色彩。而当年自己上高二的那一届北海道修学旅行,目的地则已是白雪皑皑的模样。
……嗯?等下,修学旅行的通知不应该发在二年级教师群组里吗?为什么教导主任反而发在了全校教师群里?
收回了对时间飞逝的感慨,绘里带着疑惑回看了更早之前的记录:原来,是二年级原先的带队教师临时有事请假,才发到这群里问问有没有其他的教师愿意代职。
然而,这个看似美好的“公费旅行”,因为和周末冲突了时间以及出了名麻烦的带队工作等种种原因,直到现在都无人回复。
“——”
但这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绘里发出了打破群组沉默的第一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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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
“感觉这句话都快变成例行公事了……”放下水音的试卷,绘里感慨万分地说,“完成得很好,水音,再加把劲就不用再来我这里了。”
“还要加把劲到什么程度啊,已经要,燃尽了……”水音丧气地趴倒在办公桌上,整个人看起来漏气了似的。
“当然是到你能好好地控制住灵魂的程度,我可不想哪天做着你被罪兽吃掉的噩梦然后被惊醒过来。”绘里抬手弹了一下一副颓废样的水音的脑门,“而且你想,如果你和你的朋友出门,你却突然莫名其妙地睡着还怎么叫都叫不醒,朋友会吓得赶紧把你送进医院吧?于是整个出门游玩的一天就这样泡汤了不是吗?”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啦,还有我也没有那样的朋友!”
“万一以后有呢?”
“不可能的,我这种性格的家伙……交朋友什么的以后只会越来越没可能。”水音瞥了一眼绘里总是摆在桌上的合照,“我又不是像老师你这样的……”
“是这样吗?说不定你将来的朋友会在某个夜里跳到你家阳台上和你见面哦。”
“……”海未无语地迎上了绘里戏谑看来的视线。
“你在说什么鬼啊老师——嘛,算了,朋友什么的才不需要,我只要老师就够了。”
“……我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你的。”绘里无奈地笑了笑,宛若被风扰乱的一丝湖上涟漪般,有些僵硬。
“接下来的三年可以就行了。”水音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晃荡着双腿。
“不,至少下个星期不行。”
“唔……为,为什么啦?什么叫下个星期不行?”绘里无情的反驳令水音有一种被拒绝了一般的难过,她不禁鼓起了脸,略微怄气。
“下个星期我要和二年级的学生去修学旅行,给当他们带队老师。所以到时候放学你就可以直接去打工,不用来办公室补课了。”绘里双手交叉,撑着头笑道,“怎么样?突然给你放这么多的假,开心吗?”
用着如此随意的语气说了自己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临时做出的决定,绘里换来了一股……不,是两股咄咄逼人的灼灼目光。
“开心个大头鬼啊!老师你居然趁我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一个人跑出去玩——!!太过分了!”
“请等一下,绘里!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我对此完全不知情?!”
就像同时点燃了两枚炸弹般,水音的抗议和海未的质问几乎重合在一起,从两边一齐挤压着自己的耳膜,乃至太阳穴处的血管直接引起共振。这强烈的既视感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完全不和家里人打招呼就跑出去玩到天黑的自己,回家面对生气的妈妈和羡慕自己出去玩那么久的亚里沙的情景。区别是现在她是切切实实地清楚自己这样突然不顾他人的想法作出决定的随便行为是有多么不慎重。
真的是,都24岁的人了,某些事上却还是和小孩一样。
绘里一边暗暗在心里自嘲着,一边用提前想好的借口解释道:“刚才教务处临时通知的,叫我一定要接替修学旅行带队老师的工作。我也觉得很突然,但没办法,这也是工作嘛,才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轻松。”
“可是,老师——”
水音刚想说什么,绘里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
“好啦,我会记得给你带特产的。”绘里摸了摸水音的头,动作轻柔得不至于把她的黑发弄乱。
水音并没有挣扎,而是低下头,小声嘟囔道:“才不是这个问题……”
“嗯?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绘里佯装没有明白水音的话中之意,停下手问。
“……………………什么都可以。”
可恶啊如果去年我没有留级的话今年就可以和老师一起去京都玩了哪还需要再等一年啊!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去年的我真是一个笨蛋!!!
泉涌般的懊悔被水音死死地憋在心底。见水音不再说话后,绘里收回手,舒了一口气,然后内心忐忑地转向另一位“大敌”。
“——没有话要对我说吗?”起身伫立许久的海未眼神严厉而冷冽,云压城摧的气势与仅仅是语气上虚张声势的水音迥然不同,“没有,吗?”
连敬语都带着压迫感……绘里强撑着笑容,试探着问:“ 海未要摸摸头吗?”
“不,我不用。”没有丝毫的脸红或动摇,海未回以自己充满“善意”的微笑,仿佛是冰山溃倒、雪崩降临的前兆。
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感到棘手的同时,绘里也深知:尽管生气到这种地步,但只要好好说明清楚,海未也会理解的,只要好好说明 ……
组织好的措辞已经在舌尖打转,但身体却叛逆了自己的意志,垂下的嘴角紧抿着不语。
——够了,为什么我要这样谎话连篇地一直编借口?明明是海未宁愿跟希讲,也不愿意告诉我,才只能用这种方法自己去找真相的不是吗?为什么最后搞得像是我的错一样……
“绘里?”望着绘里越发阴暗低落的脸庞,海未的气愤渐渐如冰一般消融。
“这种事,”绘里别开脸,沉下来的声音,听起来既像在呜咽、又像在低喝,“也不是我想变成这样的啊……”
笨蛋海未,都不知道多少次说好了遇到困难的事就要好好地说出来的,无论是作为朋友也好引路人也好,我都会听啊。结果呢?不仅没有说,而且我的身体什么的,灵魂残缺什么的,这些一听就知道和我有关的事还全部隐瞒了下来,明明这种事我才是第一知情人,凭什么我自己的身体反而我却一无所知……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只会让人没来由地感到害怕吗……?
“——”
以上诸多的抱怨全都藏在短短一句不成片语的话中,而在海未听来……却成了绘里作为一名普通的教职员工对学校管理层临时作出裁断的强烈谴责。
确实……这突如其来的决断本身,对于绘里这样一个一切都按部就班的人来说,为此感到狂躁也是情有可原。而自己不仅没有体恤她身为工薪族的辛苦,还责怪她没有提早告知一声,未免也太不讲情理了……
是因为最近的事实在太多,让自己变得急躁了吗?看来还是留一些时间出来冥想静心才行。
海未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双眼充满歉意地望着绘里:
“抱歉,绘里,是我太急了……你是下个星期出发吗?”
“……嗯。”
“去哪里?”
“京都。”
“京都?”海未反问的语气因惊讶加重了几分。
“嗯,京都。”绘里的怨气消散了少许,瞥了一眼愕然的海未,“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只是……正好,我最近也计划着要去京都一趟,执行一个任务。”海未用着从惊讶中缓和过来的平淡语气,娓娓道来了一些令绘里不止地瞪大双眼的可怕的话。
“……等一下,你说,什么?”
“具体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既然绘里你是下个星期去的话……嗯,那我也下个星期去吧。”海未相当信手掂来地敲定了时间。
“诶?海未你…?不是被虚日要求长期驻守在千代田吗?可以去吗?”计划成功的前提——海未由于虚日的任务,会选择留在千代田,不会和自己一起前往京都——被打破的恐慌,令绘里的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当然可以,毕竟这也是虚日委派给我的另一个任务。作为条件,我不在这里的这段期间,虚日会帮我镇压住这片地区的罪兽。”
“这……”
“真是万幸,我之前还在担心去京都的时候把你留在千代田会不会有危险,没想到你刚好也要去。”海未抚了抚胸口,打从心底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抹可以说是绘里认识她以来最明媚的微笑,“太好了,绘里。”
这简直是近段诸多烦劳,碰壁不断的时间里,最说得上是顺心顺意的事了。海未被各种事磨损的内心得到了些许安慰。
但,在绘里看来,毫无疑问,这是一记,将自己先前步履维艰、深思熟虑下出来,只差一步就能胜利的棋局,瞬间扭转的“将死”。
试问,在海未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地进入此岸书库并查阅那些资料,可能吗?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哈,哈哈哈,哈啊……是呢,真好啊。”
面对着因这突如其来的“巧合”而心情大好的海未,除了苦笑,满盘皆输的绘里已经做不出其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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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没有达成最开始的目的,还把自己的周末也赔了进来……就算补偿给自己一次五天四夜,旅馆靠近风景怡人的鸭川河畔,值得10哈啦修好评的免费京都之旅,她依旧欲哭无泪。
如果能好好地享受旅行倒也没什么,但这明明可以逗留于京都,却只能与藏在京都私立图书馆里的此岸书库擦身而过的感觉才是最让人难受的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绘里呢喃着发出灵魂质问,回答她的只有新干线略显空虚的哐当声。窗外的景象早随着远离了常年居住的东京而变得陌生,就像她这无法回头的京都旅行一般。
……已经流产的计划就彻底丢到脑后,想点别的事吧。
绘里头倚靠着车窗,映入眼帘的一窗风景如同一帧又一帧的画卷闪过。她脑海中的思绪也跟着变得零碎且短暂起来。
这个时候,海未大概已经在京都站那边等我了吧……话说明明是同时出发的,为什么海未比新干线先到啊,清道者的脚力原来这么可怕的吗?
尽管已经相处了一个月,清道者远超常识的能力多少还是会让她感到震惊。
其他清道者,难道也和海未一样吗?
怀抱着这样的疑问,她乘着新干线,离海未曾描述过的众多清道者云集的京都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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