莓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郁乃的面前。她浑身包裹着莹莹的光芒,从身体线条的边缘一层层地破碎消散又不断地再生。
仅仅是看到这样的存在,郁乃就几乎要激动的流出泪来。
「告诉我,莓,」,她用颤抖的声音问,「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不论意义……」,莓伸出一只手,「有些事,总有人去做的。」
郁乃身后的满已经沉默了好久,久到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无视润湿了脚底的冰冷血泊。她长长地,颤抖地吐息,最后发问:
「月球的广播站收集到的讯息足以让几乎所有维度的文明认定你是一个威胁,」,她看着莓伸出的那只手,仿佛手指的那一端连接着死亡,「你究竟是什么?莓?」
高维度的文明超越着时间,空间乃至物理法则,早在星实体化作幽灵的一瞬间就完全可以捕捉它的一切讯息,判定它的威胁。可直到叫龙公主对她的解析开始,这一切才变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死斗。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面前的少女,亦或是她代表的某种力量,象征着因果的末端,时间空间乃至物理法则的必然。
不可干预,不应干预。
「因为我从来都不是威胁。」,莓收回手,解释道,「叫龙公主并不只是用FRANXX解析我的存在,也是想方设法地将我描述成一种单纯的『恶』。」
她的指尖颇为活泼地在面前画了个引号。
「随时间而动的因果链环还没有闭合。将处在这个维度的,现在的我抹杀,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情。但凡任意一个文明得到了她想要传递的信息,维系这个次元的一条链锁将会崩裂……而链锁连系着链锁,因果不再闭合,那会是比文明覆灭更为可怕的灾难。」
「既然如此,叫龙公主她又为什么——」
「因为她从来就不是叫龙的公主,甚至也不是叫龙。」,莓说,「甚至,那也不是她的文明。她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只是一个心智远小于年龄,渴望同伴的,孤独的造物。她开启的那扇门通向的不是宇宙的另一端,而是因果循环的某一个节点,从一开始她的努力就是徒劳。」
「——徒劳?」
「那,我和满所做的是不是也是徒劳?」,莫大的绝望突然紧裹着郁乃的心脏,「八,纯位数,未来,心,太,9’s……满——」
「还有五郎,和广。」
郁乃倒吸了一口气,大脑缺氧一般骤然空白。
她终于多少理解了眼前的存在——她的灵魂是莓,却不再是简单的人类的孩子,根本性的世界与价值观念早已变化。
至少,死亡于她而言只是某种迭代。
「吊兰捕捉的信息很少,所能描绘的只是一个轮廓,又或是一个坐标。」,莓说,「纯位数,未来,心,太,满,五郎和广,还有你郁乃,你们组成的是链环,而吊兰传递出去的讯息就是环的闭合,这一切的一切将会让叫龙公主的那扇门导向一切的开始和结束。」
「这一切,不该用价值去衡量。」
郁乃低垂下双眼,胸口郁结的沉浊之气久久难以消散。
吊兰内部的循环系统已经彻底崩溃了,大量的能源随着她射向火星的数据流损耗在真空的之中。炙热的阳光灼烧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偏光玻璃也失去了应有的效果。可即便如此,莓的存在依旧如此耀眼。仿佛她的存在胜过滋养了她肉体的星球与恒星,她的光芒可以传递到远胜于太阳的寿命所能达到的距离。
「——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这少女再次向郁乃伸出手,仿佛是在邀请她前往另一个世界,「我是莓,13部队的前任队长。」
「……」
「……你会这样邀请她吗,你会这样……邀请零二吗?」,郁乃看着那只手。若不是那奇妙的光芒和过分光洁的外表,这又与记忆中蓝短发少女的手掌又有何区别。
自己曾几时也握过的,皮肤的触感,独特的温暖。
什么才是正确的事?如果一切都被绑定在了因果之上,那么自己也不过只是提线木偶。恶与善都失去了意义,连死亡都不过是某个因果机器的齿轮。
「……我希望,零二的未来永远属于她自己。」,莓这样回答。
——啊啊,想必面前的少女已然为了她的Darling舍弃了许多,无论是人性还是除去那份感情之外的一切——曾让她成为自己握住的,那双手的主人的一切。
「我不会和你走的。」,郁乃说。
可她早已不记得莓手掌的触感,甚至忘记了握住那双手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
莓眨眨眼,无所不知的少女似乎有些意外。
「我终于理解了,我现在面对的不是莓,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要强,却又脆弱的少女。」,郁乃仿佛畏寒一般抱着胳膊垂下脑袋说,「我这是在,和『神明』对话。」
好似,心中维系着的某根脆弱不堪的弦终于崩断了。
「郁乃……」
——莓已经,哪里都不存在了。
「心和太说,要我们做正确的事,正确的事。可神明的世界里何来的对错呢……莓,如果你一定需要有人去填补这个链环,我希望那是一个此时此刻还没品味过同伴的温暖的灵魂。」,戴眼镜的少女不敢,亦或是不愿直视着『神明』的双眼,「帮帮那个没能犯下错误的『孩子』,至少,别让那些6500万年的过去,再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了……好吗?」
「就当你已经将我摆渡到了那个一切都还完好无损,13部队都还好好活着的世界……」
「……我答应你。」
就当是为了曾经的伙伴。她将这句话封存在口中,好似这句话说出口便会如同那所谓『正确的事』一样变成对她的诅咒。
没错,刚才的不过是漂亮话,她不信莓所谓的链环,也无法理解死亡对于莓的无足轻重。
她想要阴魂不散的叫龙公主去死。
「除此之外……我能再提个要求吗?」
——可为什么呢,心里的一角却诉说着另一种祈求。
「能让他们好好地再看看槲寄生庭院里的那株樱花树吗。」
与此同时,火星,『裂隙』附近。
早在强烈的爆炸产生的次声波连锁波及叫龙公主所在的FRANXX前,这身材娇小的女性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可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远处静静停泊的VIRM舰船便突然间加速向着FRANXX所在的方向而来。
紫色的激光束如骤雨一般倾泻而来,无形的力场在九式的身前架起,堪堪阻拦着能量的轰击。
「这是——」,广看着那激光束中央卷起的莹蓝色风暴。
「星实体。」,叫龙公主说,「妾身的信息链被切断之后,她也终于没有任何顾虑了。」
广回头看去,这女性的眼中终于出现了黑发少年从未见过的紧张与不安。
「……不行。」
她低垂下双眼,计划还没有被完全挫败。
「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她看向缓慢移动向裂隙的巨型圆柱体舰船,那些足以改造一整座类地行星的物质集合正以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坠落向湮灭产生的类似小型黑洞的虫洞。
虫洞的另一端是何等景象,是宇宙的哪一端,这一切都取决于与灵舡共鸣的暗物质所在的位置,而叫龙公主无从得知。也许虫洞的另一端是恒星的炽热边缘,也许是无尽黑暗的死寂真空,仅有亿分——乃至十亿分之一的概率,那些载着叫龙希望的Gutenberg级能够抵达在一个恰好的恒星星系附近,万亿,千万亿分之一的概率能够抵达一个恰好的类地行星。
到那时候,这些资源或许也不用浪费于改造环境,而是直接投入一个辉煌文明的重建。
渺茫到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叫龙的公主不在乎这可能性究竟有多小,即便裂隙的另一端是扼杀一切生命和希望的泥沼,她所要做的不过是让叫龙文明的火种踏上另一场盛大而寂静的流浪。
那些Gutenberg级终将抵达能够让叫龙的文明再次生根发芽的土壤。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广依旧被迫保持着仰望叫龙公主的姿势,灰头土脸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极为狼狈。更进一步,手脚传来的剧痛折磨着他的神经。
「但是……看起来,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叫龙公主低垂着眼眸看了他一眼:「是啊,想必你一定松了一口气吧。」
广没有立即回答。
相反,他散发出一种迟疑,亦或是思索的气氛,但这也并没有持续几秒钟的时间。
「……刚才的爆炸里,五郎——所有剩下的孩子,都已经死去了吧。」,他开口道,「在此之前,是被你杀死的9’α。」
黑发的少年细数着。
「更早的时候,是在月球附近脱离了舰队的郁乃,满,心和太。说实话,我不认为他们生还的概率能有多少,」,广轻阖双眼,「大裂缝的时候,是纯位数和未来,鸟巢的时候是更多,更多的孩子们,被当做道具和消耗品,甚至连一瞬的自我都不曾取回。」
「哈……」,他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应该是……松了一口气吧。」
——毕竟13部队剩下的,除去那翱翔在深空之中的两位少女,也就只是自己了。
「我们,孩子们最开始怀揣的荣耀最后会变成这样,我怎么可能会想到呢。」
——死去的同伴们,在生前的最后想到的是什么呢……
——那些明知死亡进犯却还在战斗的,被恐惧驱使着几近崩溃的,深信着朝日而死于黎明的,仰望着天空而坠落地面的,保卫同伴而死于同类的——
孩子们,游荡的灵魂们在想些什么呢?
他像是寻求着答案一般看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的叫龙公主,旋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
黑发少年抬起头,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我只是在笑自己一直思考的问题,答案其实一直都清晰地摆在面前罢了。」
「你在纠结你同类的死亡。」,叫龙公主随意地下着定义,能够一定程度上读心的她所能得到的答案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他们死于战争,意外和不可避免的命运。」
她明白逻辑上的因果,却又不明白广脑中混沌的思考回路。
「你想赋予他们死亡的意义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于是她毫不留情地说道。
可悲的人类,叫龙公主只有这般的想法。她将注意力转回星实体即将袭来的方向,判断着牺牲最后一机FRANXX能够为Gutenberg级进入裂隙争取多少时间。
「想必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可悲而弱小的存在,不用言语表达连最基本的信息交流都做不到,藏得再深的秘密都躲不过叫龙轻轻的一瞥。」,广说,「脆弱到只是微小的伤口便可致命,赌上性命所能做到的都好似蝼蚁挣扎。」
叫龙公主摇摇头:「妾身并未如此鄙夷人类的存在,广,至少你,还有那边献身于星实体的少女是值得妾身——」,她略加思索,「——敬重的存在。」
「那剩下的人们呢,那些跟随我们来到这里的,又或是……仅仅想要活下去的——」
「你不需要抱有任何罪恶感,全部当做是妾身的错——」
「——不对!!」
这少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怒吼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关节处碎裂的创口流出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FRANXX的一角。
「我们!我们孩子们!我!」
他怒目圆睁,宛如浸染血液的双眼直视着叫龙公主:「我们不是道具,也不是为了你,为的不是那些被大人当做糖衣的荣耀!」
为的是明天,为的是幸存的希望,为的是人类的未来——如此这般的漂亮话在广的喉咙里打转,一如他眼中盈满的泪水。
并非所有的荣耀都是虚假的。
因为人,人类本身就是这样的存在啊。就算是小小的执念,也足够当做赴死的理由了。
哪怕是一瞬间的热血,一如现在的他,这背后都是灵魂的声嘶力竭。
「我们的死亡,是身为人类的消亡!就算死的再难看——我们作为人类的骄傲,身为人类而死的荣耀和骄傲!像你这样苟延残喘了6500万年如今却只会逃跑的存在怎么敢高高在上地大言不惭!」
「闭嘴!」
无形的力量猛烈抽击在黑发少年的身侧,一瞬间便将他的身躯扭转成了不可能的角度。可怕的碎裂声中,广像断翼的鸟坠落在地般狠狠撞在舱壁上。
吐出鲜血,残存的意识艰难地进行最后的挣扎。
——结束了。
可心脏还在供血,肺叶还在供氧。
——可是,不甘心。
脉搏还在跳动,大脑还能思考。
——究竟还能为什么战斗呢?
「……不对……」
气若游丝的他嘴唇开合着。
——反抗……
——反抗。
——反抗!
——人だから!
因为是——骄傲而荣耀地,面对并反抗死亡的人啊!
恍惚之中,他好似看见了零二。
莹蓝色的光芒包裹着那个少女,长长的发丝自由地在失重中摇摆,微微的笑让记忆中别无二致的面容美得不可方物。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呢,广。」
冬日的逃亡的最终曲。
「你,就是这样的呢。」
——是啊,我。
叫龙公主的眼前骤然升腾起一个包裹着无数流星般火花的,扭曲着空间的球体。这球体来得毫无预兆,却让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看了一眼瞳孔涣散的广,轻轻叹了一口气。
——真的,变成最后了。
球体宛若内部的空间远远大于外界般的由外向里地爆炸开来,量子的冲击瞬间撕碎了广的尸体,在叫龙公主的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口。而后,她的身体在这冲击之中折叠破裂紧接着粉碎,墨蓝色的血液随之不断纠缠爆裂,跟随着被粉碎的肢体和骨骼一起化作粉尘,而后是比粉尘更加微不可见的碎屑。
「那是……叫龙的公主?」
零二看着在原先FRANXX阵列的位置漂浮且不断生成壮大的缥缈躯体。
「原先是。」,莓牵着她的手,向着另一个幽灵的方向而去。
——接下来,是战斗吗?
「没错,这就是最后的战斗。」,莓像是读了樱发少女的心一般说道,「摧毁那具量子态的魔王躯壳,然后——」,她用空着的那只手伸向已然通过了一体Gutenberg级的裂隙,「将吞噬时空的怪物杀死。」
「像是童话里会有的勇者故事呢。」
零二忍不住吃吃一笑。
「是啊,通向美好结局的童话。」,莓回眸笑了笑,失去发卡束缚的发丝在无重力的环境下却好似随风舞动一般恣意扰动,让她的面容在零二的视角有些若隐若现。
「呐,Darling。」
「怎么了?」
「害怕吗?」
「一点也不。」,樱发少女摇摇头。
正如她所言,零二的内心此刻几乎平静得不起风浪。
星实体高速移动仿佛撕裂着空间,流转的光芒在量子途经的轨道上近乎化作飘飞的雪花。一条由这些光之雪织成的隧道遥遥指向那『魔王』所在的方向,正是这样仿若时间在错乱交融的景象中,零二感觉自己看到了未来。
她坐在沙丘上,眺望着远处的茵茵绿色,那些是树木是花草是贫瘠的大地上所生出的新的希望。
她看到吊兰,碧绿的颜色挂在树杈上。
她看到金雀,鲜黄的纷繁花瓣在向阳处熠熠生辉。
她看到青葙,穗状的花枝在砂石和绿草地的交壤处随风摇曳。
她看到鹤望兰,那是在那一片绿荫之中碧绿的湖泊附近,星星点缀一般零落在阳光正好而水汽弥漫的地方。
「莓——」
可还没等她找到翠雀的身影,这些景象便被时空所撕裂消失于深空的帷幕。
「抓紧我的手!Darling!」
——这是零二近乎难以理解的战斗。
与那叫龙公主的量子态躯壳相撞的瞬间,宛如颜料的光屑泼墨般炸裂扩散,巨大的能量冲击随着这些颜色的拉扯和粉碎而一重接一重地激发,震荡着裂隙附近本就不稳定的时空。
她看到五彩斑斓从撕碎深黑的耀眼的白中倾泻而出,旋即又收缩成肉眼无以观测的细小微粒,湮灭在宛如薄膜干涉所产生的七彩色带之中。
她看到交错的时空一闪而过,缤纷的彩绘,深水中的游鱼,空中的城市,鲜血淋漓的硝烟战场。
可零二就只是这般漂浮着,翠雀守护在她的身侧,无形的温暖连接着她的手掌,让她在这些纷乱无尽的光景之中已然能够感觉到那只熟悉的手掌的温度。
眨眼的时间,宛如隐藏在云中的惊雷闪烁,能量在膨胀的,扭曲的深谙颜色之中刹那间挣脱束缚,随后爆裂成一片绚烂的烟花,气泡一般分裂上升——随后再次粉碎——
一种极尽了数学和物理形态之美的绚丽线条勾勒着这一切,在名为时空的催化剂中放大又缩小,粉碎又聚合。
——而后骤然间,归于平静。
数十倍于极光般的光彩倾泻让零二一时失神,她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掌心的温度告诉她莓依旧在身边。
「……结束了?」
光芒的尘屑正在凋零,叫龙公主已然失去了踪迹。
被摧残的这一方空间似乎弥漫着难以修复的无形伤痕,看不见的能量在真空中大幅流逝,近乎造就了一个实心的死寂空间。
「嗯,结束了。」
莓点点头,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接下来……」,蓝短发少女缓缓松开零二的手,看向已然吞噬了半数Gutenberg级的裂隙,「就是那个怪物了。」
零二从方才的景象之中缓过神来,惊讶于莓表现出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如临大敌的紧张。
好似那裂隙相比于方才量子化的叫龙公主才是真正的魔王,而非战胜魔王后需要击碎的黑暗源泉。
「呐莓——」
「Darling。」,零二关切的疑问被莓突然的开口打断,「接下来的使命我得一个人去完成,翠雀会陪着你的。」
属于深空的冰冷钻进了零二空无一物的手掌。
「那个东西对具有实体的三维生命体太过于危险了,错乱的时空会搅乱你的大脑——最坏的情况下……Darling,」,莓再次牵起零二的手,那份温暖再次充盈她的掌心,「我不在的时候,翠雀会保护好你的。」
可是这份找补一般的温度并没能渗进皮肤之下。
「……什么意思?」
「拜拜,的意思哦,Darling。」
莓松开手。
或许也不算是松开,只是直到这一刻零二才察觉到自己决计无法握住一双不具实形的手。
——诶?
樱发少女呆呆地看着莓,她以稍高自己数十公分的距离漂浮着,回眸微笑的模样如同往日记忆里一般的惹人怜爱,小动物那般容易受伤的纤弱。
零二这才想起,这份脆弱的模样,早在槲寄生被摧毁的那一天就和曾经的幻梦一同被粉碎了。
她自从那时起,再也没有流露过这般只会带来危险的表情。
可所有的危险都应该消除了啊。
樱发少女想不出所以然,也无暇去想,只因此时的她正被一种非比寻常的引力拖至翠雀的方向。
「——」,她大喊,可是真空传达不出声音。
视线被水汽所模糊,零二拼命地擦拭,想看清莓的表情来获得哪怕一丝解答。
——你会回来的?
她在心里问,渴求这疑问能够透过真空传递而去。
她伸出手,极力地延长,极力地向远处。
她无法理解。
她无法原谅。
「我明明——这么多次——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声音终于穿透了声带,却被翠雀阖上的钢铁胸腔封闭在了狭小的空间之内。
樱发的少女狠命地拍打着冰冷的金属舱壁,得到的回应却只有内循环系统开启的声音。
惨淡的暗橙色光照在她的身上,极其落魄,狼狈。
直到过了很久,久到她被舱壁划破的双手应当结痂,她才发出嘶哑的一声叹息。
「这次找到你……又要,多久啊……」
叫龙公主知道自己死了,她熟悉死亡的感受,6500万年的时间里她早已死去无数次。可是她从未死得如此彻底,没有可以依附的躯体,不断传承的,名为叫龙公主的模因,或者说叫龙种族生存的意志,这一次如同迷路的孩子一般被困在了天堂与地狱的十字路口。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看到自己的创造者被杀死的阴霾日子。
好可怕,她想。
转瞬间她惊愕于自己这示弱般的想法。
她拼命地回忆,除去裂隙附近的记忆,她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6500万年中间的任何具体片段。
传承的链环在不知不觉间断裂了,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的身份,和刻在骨子里的,生存的欲望。
她不清楚自己是哪个时间节点死去的意志。
「莓。」,但她清楚的记得将自己送到这里的人。
莹蓝色包裹的量子幽灵,人类模样的少女,星球意志的承载——6500万年前毁灭了一整座叫龙都市的怪物。
于是光芒倾洒而下,蓝短发的少女眨眼间便静静地矗立在她的眼前。
「裂隙已经被我成功关闭了,」,莓说,「一切都结束了。」
「……对你来说,应该是才开始吧。」
「对你来说也是哦。」
裂隙的另一侧不是陌生的恒星系,也不是无边静默的死寂深空。
是被搅乱了时空的,6500万年前的地球。
因为此刻的叫龙公主终于看见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残垣断壁,倾倒的废墟瓦砾,漫天的烟尘包裹着莹蓝色的量子星实体,在那中心,是被削去了一整块的光秃秃的大地,宛如陨石坑一般突兀地显现在一整座城市废墟的中央。
而叫龙的公主便孤零零地站在这片大地的中央。
「……」,她看着自己原本沾着鲜血的手,此刻这双手经历了量子的洗涤,看上去像是叫龙肤色的瓷器。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莹蓝色形状的透明物,数艘巨大的圆柱形舰艇凭空出现在大气层之上,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将这蓝色的怪物深深刻印在脑海中,她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近乎哭喊的咿呀唔哝。
「——————!!」
她的创造者们还没来得及教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