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绘里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下来后,她们沿溯着恶兽的足迹和它那无限延长出来的尾巴,找到了尾巴与大地(乱时之境)的连接点。为了打开隐藏在底下的出口,海未将太刀插入了根部的薄弱点,一点点地切割开根茎。
“……所以,我的灵魂碎片其实就在世界的某处?”
“是的——”
“于是只要能找到那个碎片,我的寿命就能变回和正常人一样?就像《灵魂解构五千年》里提到过的‘后天灵魂残缺者’们一样?”
“正是,如此——”
“……”
绘里不禁扶起了额头,前几个小时的消沉与难受突然之间变得廉价得令人发痛。尽管很想冲海未抱怨“你为什么不早说?!”,但仔细回想起来好像是她自己不让人家说出来……这又加上了一层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尴尬。
——但不说些什么,总觉得咽不下这一口气。
“要真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绘里略微置气地将头撇向一旁,愤愤不已,“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要露出那样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
“那是因为……”海未暂时停下了切除恶兽尾部的动作,垂下眼眸失落道,“这一个月以来,我始终没能找到你的灵魂碎片的下落……这实在让我没办法底气十足地说出‘ 你不会有事’的这种话。”
没有踪迹,没有消息,更没有线索,甚至已经忍不住让人怀疑是不是她自己单方面产生了错觉,误以为“绘里的灵魂碎片确实存在于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然而每每这样想,灵魂深处涌出的酸涩与痛楚就会立刻呐喊着否定这样的可能性。
……是单纯的不甘心吗?亦或是不想接受残酷事实的任性?她第一次如此地难以理解自己的感情,可不管如何,唯独“就此放弃”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想到这里,海未愈发觉得不能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了,便重新着手于出口的开辟工作。为了转移注意,仍有些耿耿于怀的绘里好奇地观察着海未双臂并用地将恶兽的尾巴整根拔起,使之露出了直径大约三米的……黑洞。
“……”
仅仅凝视了黑洞半秒,绘里就不禁胆寒地缩回了视线。
“跟肃正巡的报告上描述的一模一样,这就是乱时之境的出口。”海未倒是很冷静地判断道,“趁乱时之境的瓦解还未波及此处的现在,从这里出去应该能顺利回到现实世界。”
“是……呢。”
虽然口头上应和着,但绘里却举棋不定地缓缓向后退了好几步。
“——害怕的话,不如试着把眼睛闭上?”
“那样的话……坠入黑暗的失重感还是很可怕……”
“啊,确实如此……”
绘里对黑暗的恐惧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呢。事已至此,海未开始考虑起“干脆催眠绘里,然后自己再把睡着后的她带出去”的办法能不能让她避免产生情绪上的负担,但又因为“怎么听起来像是在犯罪?”的负罪感而左右为难起来。
“……但如果是像上次那样,我还能忍受一下。”
“嗯?你说的上次是指哪…次——”海未疑惑地回过身,就被一个箭步冲过来的绘里扑了一个满怀,然后直挺挺地、来不及保持平衡地、在绘里的体重推动下,向后倒去,两人一起跌落进了黑洞,
“————————————诶?!!!!!!!!!”
眼前是逐渐远去的天空和一头埋在自己肩膀上的金色长发,背下是拉着自己往下落的重力,耳旁是呼啸的空间震鸣。海未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到绘里说的“上次”是哪个上次——是掉进懒惰深渊的那一次!
“……”不理会海未的惊讶,绘里死死地闭上眼,将环住海未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直至所有的感官被黑暗覆盖过去,她都没有放松开半点力气。
——
——
——
在最后一丁点人迹离去后,乱时之境崩塌的速度也更进一步加快。沦陷的不仅是1953年的“核心”,其他附属的时空间也一同在剧烈的震荡中一点点地瓦解。而倒映在每个空间中的,清道者崇时与清道者虹壹的幻影,也终将像世间每一份被大多数人忘却的记忆那样……
——回归于“大海”之中。
————————
野宫神社
恬静无人的后殿,这处连神社的宫司与巫女都鲜少涉足的地方,积攒起了满地厚厚的落叶堆,其色彩的嫣红壮丽并不输于清水寺的建筑屋顶。侧耳细听还能听见神社旁的清泉哗啦作响的潺潺之音,可谓是游客喧嚣之地里难得的一隅幽静之所。
……在凭空坠于落叶堆上的两人打破寂静之前为止是这样的。
“唔……”海未浑身陷进了落叶的包裹之中,她略带恍惚地望着天边的流云,听着远远传来的市井人声,似乎一切都像是阔别已久般让人忍不住怀念地舒了一口气,“回来了,啊……”
不过到现在还压在自己身上不离开的引路人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绘里。”
“……”抵着她肩膀的金毛脑袋一动不动。
“绘里,我们已经离开乱时之境了。”
“……”除了徐徐飘落下来的枫叶,海未视野中的一切,包括绘里,都依旧是一片静然。
“…………别想用装睡蒙混过关,绘里。我知道你现在醒着。”
“啊啦,原来暴露了吗?”
绘里说话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脖子上,惹得她的灵魂连带着思绪忍不住一僵。等到回过神来时,绘里已经一脸笑意狡黠地在她身上坐了起来,惧怕的神情在她脸上几乎荡然无存。
“你……”
“嗯?我怎么了吗?”绘里佯装懵懂地反问了回去。
“——没什么,”见到了这样的表情,海未预先准备在心里的抱怨一句也讲不出来,“只是,下次这么做之前,还请提早跟我说一声。”
“哼~这就要看到时候的心情了~”
抱着“让海未同样经历一番过山车般上下起伏的情绪波动”的想法,并且成功得逞的绘里愉悦地给出了不禁让人眼前一黑的答案。
海未叹了一口气,但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此行首要的目标终于已经完成,压在心里的石头也因此落下了一部分。而且这只恶兽由于与乱时之境融为过一体,蕴含的灵力比她预想中还要多,哪怕是要分出其中四点五成给虚日,剩余的部分也足够支撑绘里的身体状况一段时间了。
正好距离修学旅行结束还有两天的时间,借这段时间也能稍作调整,然后想清楚之后的计划……
海未沉思着从落叶堆上缓缓坐起,可刚起身,就突然被绘里一把按了回去。
“绘、绘里?”海未一脸茫然地望着身上的绘里,只见她板着脸,严肃认真地盯视自己,仿佛就在观察着一个与假设结果大相径庭的实验样本。
“……你刚才说,你最开始是在音乃木坂的天台察觉到我灵魂的气息吗?”
绘里一边将手放在了海未的脖子上,一边问道。她的语气十分平淡,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听出了一种审问般的感觉。
“是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去找水音同……?!”海未正打算强迫着自己无视这个尴尬又无法反抗的现状,转而去娓娓道来之际,她的下颌却被绘里抬另一只手捏住了,其用力的程度,已经足以让海未隔着布条感受到、那枚嵌入掌心的“清道者权限”碎片。
“……是嘛。”随着眉间的紧蹙,绘里的眼神也越发地暗沉。
好像。如果说脖子掐下去的手感相似,只是因为当时产生幻觉时刚好误把海未看成墨绿色梦魇。但是连颌角的弧度和大致的脸型都给人的感觉这么像……那还称得上是巧合吗?
虽说方才仅仅是由于她们两个此刻一上一下的体位让她回忆起在天台上的那一次诡异幻觉,从而不经意地将海未和梦魇的身影莫名重合在了一起。可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便如同挥之不去的鬼魅般萦绕在心头,驱使她一点点地挖掘出两者间,在此之前不曾联系到一起去的共同点。
武器都是太刀。挥剑时的姿态和气势十分相似。尽管海未总是穿着宽大的羽织不是很能看得出来,但身材比例其实——
根据印象中梦魇的上身与腿长的比例心算着估测一番,绘里闭着眼,用手从海未的肩膀开始向下大致比划了,正好落在了海未的腰部。
……身材比例几乎一致。
海未能感觉到,绘里透着手掌传到自己脖颈的温度越来越低。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也似乎渐渐地变得像在看另一个人。
——有谁能告诉我,这只是一种巧合吗?
“海未,你……”
绘里努力地想从紧咬起的牙关里挤出一些字来。
然而,一阵突兀得两人都能清晰听见的木屐声渐渐靠近了过来——
“绘里大姐你在这里吗?!……啊嘞?”
察觉并追寻着一股异常的灵力波动而来,抱着“或许绘里能从乱时之境里自己走出来”的侥幸心理的吾彦翻越围墙跳进了野宫神社,然后他便见到于落叶堆上气氛尴尬地对坐无言的两人。
“贵、贵安,吾彦先生。”海未笑容异常灿烂地朝他寒暄着,脸上可疑的红晕迟迟无法消散。
“额,诶,那个,你好啊,海未大姐。”吾彦完全没料想到海未也在这里,“你……不,您是已经狩猎完乱时之境里的那只恶兽后回来了吗?”
“是的,正如你眼前看到的一样。”
“然后还顺便把绘里大姐也一起带回来了是吗?”面对着压迫感指数爆发增长的海未,吾彦心有余悸地向后退了一步。
“诶——就是这么一回事。”海未站了起来,表情“和善”地一步步朝吾彦逼近了过去,“那么,正好你也在这里,能不能好好地解释一下,你是怎么让绘里误入进的‘乱时之境’呢?”
“额……这个……我……”
“嗯?请说,我在听。”
“……真的很对不起!请你我放过我吧,海未大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
之后,在绘里去往岚山旅游区的入口和其他三位老师汇合前的十几分钟里,用怒火掩饰羞耻的海未,用着比过去严格好几倍的说辞狠狠地训斥了正对着她土下座的吾彦,然后扣掉了作为当天报酬的一听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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