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两支高脚杯轻轻地碰了碰,杯中那红如血液,散发着诱人的醇香的液体,也被一饮而尽。
“这半个月以来,真是辛苦你了,”爱德华兹公爵豪爽地抓起酒瓶,将两只空杯斟满,“黄党那帮家伙的目的,现在算是已经十分明了了,他们就是打算借着这次罢工的机会,把内政部抓到他们的手里!”
“是啊,”坐在爱德华兹公爵对面的威尔福德部长忙不迭地说道,“这次这些机油鬼,竟然能够把罢工搞上足足半个月,而且全国各地到处开花,背后如果不是有强大的力量支援,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你这次一定要顶住!”爱德华兹公爵举起酒杯,又和威尔福德部长碰了碰杯,随即一仰脖,将杯中酒再一次饮尽,“他们并不可能撑太久,比起咱们,罢工对黄党的冲击只会更大,如果时间继续延长下去,最先扛不住的绝对是他们!”
“是啊,是啊,您的分析,真的是太对了,但——”威尔福德部长猛地抓起酒杯,狠狠地朝自己嘴里灌了灌,“公爵大人,说句心里话,在下有点想打算辞掉这份差事了”
“嗯?”
爱德华兹的眉毛微微耸动了一下,不过笑容只是在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稍稍淡了些许,片刻之后,他的笑变得更爽朗了。
“哎,阁下的苦衷,我十分理解,”爱德华兹再一次斟满了两人的酒杯,“可阁下,还请务必坚持住。如今的局面已是十分明了,黄党如此大费周章,正是为了逼走阁下,好让内政部长这个职位控制在他们手里啊!”
“可…….也请您海涵在下的苦衷…….”威尔福德部长面露难色,他那肥壮的手指不住地在高脚杯上揉捏着,每说一个词都看似要耗费极大的决心,“在下如今可不是渡过了奥拉贡河,而是在地狱的七条河里浸泡,在火狱中承接烈火……您看,如今连市井里的无赖们,也在咏唱辱骂在下的歌词。那些躲在背后的人,明摆着是要让在下不仅失却这个职位,连身为贵族的荣耀都剥夺殆尽啊!”
“我明白,明白,”爱德华兹连连点头,他把酒杯举到唇边品呷,沉思良久,“今天我诚邀阁下餐叙,便是想商议一个帮阁下脱困的良方啊。”
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爱德华兹公爵长叹良久。
“十多年了啊,这个可恶的时代。我原以为那个魔女的死,能让世界回归正常,但看起来,卡奥斯,大概把帝国遗忘了吧。”
他顿了顿,目光呆滞,凝望着面前的威尔福德。
“哎,还请宽恕我的失态!实在是最近接连被科普兰家剩下的那个魔女骗入彀中,令人很难不心灰意冷啊!”
连灌了几杯酒,爱德华兹公爵的思绪似乎也变得剧烈了起来。如同幻灯片一般,一幕幕的回忆在他的脑海中不住地闪回。
自从这个该诅咒的时代开始以来,对于这个男人而言,好消息似乎就寥寥无几。这个世界实在是变化得太快了,快到即使年少时便以聪慧机敏而在贵族社交圈中闻名的他,如今也已跟不上步伐。这么多年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轰鸣的工厂与齿轮撕碎了田野间沁人心脾的麦香,看着海员张帆的号子,被头顶飞驰而过的空舰取代,看着帝国的贵族们以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迅猛的速度更替,曾经辉煌的家族以破产而落幕,曾经寂寂无名的家族却因黄金而兴起…….
这个时代,爱德华兹公爵不可能去习惯,他永远不可能愿意去习惯它。
“可科普兰家、范西塔特家、艾奇逊家,这样的联盟,谁又能去击破它呢?”
扪心自问,若谈起家族往昔的显赫与历史悠久,在“八大公爵”之中,爱德华兹家族并非最突出的。甚至论及历史,科普兰家族与范西塔特家族反倒是早在九百余年前的“贤君时代”便已在帝国的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的老牌家族。然而,那也早已是过去的过去了,令爱德华兹公爵永远念念不忘的辉煌家族历史,正是奠基于两百余年前他那勇武刚烈的先祖在终结政治腐败混乱的“黑暗时代”时的杰出表现。从那时起,纵贯整个古典时代,爱德华兹家族一直是帝国这个浩瀚的舞台上,最闪耀的那颗明星。
“范西塔特家且不论,科普兰家,哼,他们有脸提他们的过去吗?他们如今的富足,有任何荣誉感可言吗?”
哪怕从渊源与血统角度而言,科普兰家族毫无疑问是帝国寥寥无几的从贤君时代一直延续至今的公爵家族,但爱德华兹公爵对这个家族绝对不会有任何敬意,而且他十分确信,帝国那些尚有良知与贵族荣誉,未被黄金和钻石的浪潮彻底冲昏头脑的贵族们,也会与他抱有相同的想法。这个曾经显赫的老贵族,早在数百年前便已逐渐衰败,之所以还能忝列公爵之列,完全是元老院念及对奥古斯大帝的敬意,不忍抹灭英雄辈出的贤君时代为数不多的遗存罢了。如今它的显赫与豪富,是因为家学渊源还是因为为帝国所付出的战功?都不是,单纯只是因为,这个家族出现了一个把灵魂出售给魔鬼的魔女。
“所以这个时代才值得咒诅,不是吗?”
无论是贵族的荣耀还是血统的高贵,在这个时代,都已经比不上那些散发着璀璨诱人的光芒的财富更重要。帝国的贵族们早已卷入了一场残酷而庸俗的游戏之中,这点爱德华兹公爵是十分明晰的。尽管元老院依旧为五十三个公爵领地准备了独属的席位,然而,这些领地的主人,早已未必一成不变了,在如今这个时代,一个有着再显赫的出身的贵族,如果没有足够的金钱,就无法在社交界获得足够的尊敬;而在机器的轰鸣声里,土地和乡野,也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地廉价。无数帝国贵族们用自己的剑为帝国开拓了广袤的国土,然而他们万万不会想到,那些遥远的边陲的物产,有朝一日能令帝国的土地变得不毛一文,急转直下的农产品价格,令那些难以适应变化,守着自己领地吃食的贵族们毫无招架之功,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破产,沉沦,甚至最终,出售掉自己的领地与头衔,沦为骑士乃至平民…….
反观科伦娜,这样一个背离人伦道义的魔女,即便在社交界恶名远扬,即便践踏了帝国所有能想象的良知与道德的底线,但仰仗着她据有的金钱,却就是能屹立在帝国的巅峰。无数次,爱德华兹公爵见识过这样的滑稽戏:一个上一秒还在痛斥科伦娜悖逆诫命与人伦的行径的贵族,下一秒就在听取仆人关于家族生意的汇报,而这生意则与科伦娜财团息息相关。
“教会奈何不了他们,陛下也奈何不了他们,元老院更是渐渐要落到他们手里了,”又用斟满的酒杯给自己猛灌了一通,爱德华兹公爵的情绪看上去更激烈高昂了,“我们,得反击啊,得反击!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想起前不久自己在战争债券上落入陷阱的经历,爱德华兹公爵又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
“反击,是该反击,可……..”
“你,你说。”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往昔以海量而闻名社交圈的爱德华兹公爵,此刻却似乎被淹没在了酒精的掌控之中。他两眼惺忪,神情迷离,魁梧壮硕的身躯有些摇晃。
“公爵大人,在下的意思是,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聪明’一些的反击,比如说……”威尔福德此刻却似乎来了精神,语气也变得大胆了起来。
“讲。”
“在下觉得,咱们可以表面上,做出一些我们能接受的让步……”威尔福德欲言又止。
“嗯?”
“您看,咱们的目的,是保住内政部长的位置在咱们手里就可以了吧?除此之外的事,是不是可以有不少退让的空间呢?”
“胡说!”爱德华兹公爵重重地锤了锤桌子,醉醺醺地咆哮道,“那岂不是,岂不是对魔女那帮人低头投降了吗?”
“不不,公爵大人,绝非如此,您想,这帮人如此大动干戈,不就是为了争夺对内阁的全面控制权吗?而把矛头对准在下,不就是因为,内政部长是他们首当其冲的目标吗?只要没让他们达成这个目标,那,怎么能叫投降呢?”
“嗯,”爱德华兹公爵脸上的醉意盖过了怒容,“说得有,有道理,接着说!”
“这帮机油鬼们提出的要求,我看,无论是放人,惩办凶手,还是要的那个什么八小时工作制,这些,咱们都是可以答应的嘛。而这些机油鬼要是安稳了下来,您看,黄党那帮人,还有什么理由向咱们发难呢?”
“等等?这些能答应?别的不说,要是这帮懒鬼一天只肯干八个小时,我们的工厂岂不是倒贴钱给他们吗?!”
“嘿嘿,公爵大人,这件事,不是您答应,而是我们内政部答应啊,”威尔福德品了口杯中的酒,皮笑肉不笑,“我们内政部主动推动这件事的立法,这不就反将了黄党一军吗?可立法归立法,立了法,法律如何执行,那可就不是我们内政部的事情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德华兹公爵忽然爽朗的大笑了起来。
“好,好,聪明,聪明!”
但很快,这个男人的神色又转了一转。
“这个事倒是解决了,放人的事也好说,但阁下说的惩办凶手,怎么处理?黄党那帮人,不就是以此来要挟我们放弃内政部的吗?”
“简单,这个更简单,”威尔福德笑得更殷勤了,“只要,公爵大人您…….舍得丢掉一个坏事的家伙。”
“谁?”
“内政警务局局长莫顿。”
“什么?”
爱德华兹公爵那惺忪的酒眼忽然清醒了起来,瞪得似铜铃一般,宽大的额上,青筋亦若隐若现。
“莫顿?亲爱的老兄,并非我多虑,我知晓你和他素来有隙,但如今大敌在前,你们二人不该通力合作才对吗?”
“可是,公爵大人,莫顿这家伙,严重破坏了您的计划啊,”威尔福德的表情变得更加诚恳,语气也显得更加柔和了,“请您想想,这次能给黄党掀起这么大风浪的机会,不就是莫顿那个冲动而不理智的命令吗?如今这局面,我们就算有心庇护,可我们又如何在黄党这样的攻击下替他洗脱他本就需要担负的责任呢?恕在下直言,如果我们不能放弃莫顿,那这个内政部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也不可能保住啊!”
“嗯…….”爱德华兹公爵的鼻腔里拖出了长长的颤音,他重重地叹着气,面容凝重。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夜色已深,巨大而繁华的帝都,在深沉的夜色笼罩下,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即使是那些纵情享受夜生活的贵族们,此刻也渐渐在疲倦中陷入了安眠,富丽堂皇的斯菲尔街,亦进入了沉睡。唯有那些装饰华贵的路灯,依旧散发着魔法灯独有的闪耀光芒,尽忠职守地为夜间的行路者提供着光明。
在这样的静霭之中,无人会注意到,在一片寂寥的大街上,行走着两个被隐身术重重掩护着的身形。
若是有人能窥破这重重的隐身术,见到两个身形的真容,便会发现这是两个身着黑色法袍的身影,面上还蒙着如同中古时代的骑士般的钢制面罩。虽看不见真容,难以直接探知性别,但以那魁梧矫健的体格来看,是男性的概率大概更大一些。
“.…..”
“.…..”
两人并没有在街上走动,但也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动用飞行术飞行,因为前者会留下足迹与脚步声,后者则会造成明显的魔力波动——在魔法师云集的斯菲尔街做这种事,可不是个好主意。
他们的选择是小心翼翼地用魔法抬起身体,保证在脚尖堪堪离地的最低限度,魔力的使用被严格控制在一个极低值。
他们的动作是如此地和缓轻柔,连空气也不愿触动一下。
片刻,他们终于来到了自己预定的目的地——一个占地广袤,建筑瑰丽而宏伟的庄园。庄园的位置在斯菲尔街的最东端,雕工精美造型考究的铜制门牌上,镌刻着一个数字,“1”。
两人没有对话,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径直奔向了院落的侧方,在围墙的一个绝对不起眼的角落稍稍增加了些许魔力,轻轻一跃,“嗖”地一声,惊鸿般地落了进去。
进到院内,他们也并没有多做停留,直挺挺地奔着位于院落靠近街道这段的那幢高大而奢华的宅邸而去。
尽管日历已经渐渐地朝五月的最后十天翻去,帝都的天气已经日渐炎热,但宅邸的门窗却依然紧闭着,看上去根本找不到任何进入的空隙。若是有一双能熟识魔法的眼睛,大概还可以看到整幢宅邸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魔法结界之中,任何不速之客,都不可能在不惊动宅邸主人的前提下贸然闯入。
只是两个黑影看起来也是早有准备,他们直奔结界某处,举起魔杖轻轻一点,结界登时裂开了一个口。两人迅速透过这个口子,穿墙而入,随即,这裂口便恢复如初,连一点涟漪也没有惊起。
进得宅邸,这二人的动作徐缓了下来。他们东张西望,细细打量着周遭。
粗略估计,二人身处的地方大约在仆人居住的后宅与宅邸的前厅交汇处,也就是这个“T”字型宅邸的中心位置。这里是一个宽阔的回廊,灯火通明,奢侈而考究,时不时还能嗅到香料与檀木的馨香。
数一数,一二三四五,这座宅邸的内部与外部显示的一样,分为五层。
结构看起来也并不复杂,直来直去的楼梯和走廊在富丽堂皇的灯光下可以窥得一清二楚。
唯一可以引起异样的地方,大概就是宅邸中的气息。纵使灯火通明,可宅邸中却嗅不到半分活人的气味;天候已近夏日,可一踏进宅邸,便能感受到阵阵阴寒。
两人又稍稍对了对眼,各选了一条通向宅邸一侧的走廊。
其中一人小心而谨慎地,沿着转向宅邸左侧的那条走廊行进。他更加小心谨慎地调节着自己的魔力量,生怕自己透出的任何魔法的气息,会惊动自己并不想惊动的人。
但他又绝对不能放弃魔法的使用——无论是飞行术还是隐身术。否则活动在宅邸中的仆人,仅凭肉眼与耳朵就足够发现他了。
虽然看起来,这样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因为他行走了许久,也没见到半个仆人的影子。
这并不寻常,从任何角度思考,都绝对不寻常。
帝国的贵族们,没有任何人会允许自己的家宅在夜间陷入真正的安眠,主人安逸温暖的梦境,都是靠着仆人们不眠而警惕的眼神实现的——尤其是那些显赫却身处敏感的刀刃之上的主人。
因此他更是提了十二分的精神,全身心都高度紧绷了起来,时刻留意着任何哪怕是最微末的动静。
不知不觉间行到了楼梯口,他没有犹豫许久,便轻轻飞了上去。
二楼的模样和一楼别无二致:装帧精美的木制走廊,红色而厚重的房间大门,以及挂满油画的墙壁。比起一楼,这里的灯光似乎显得昏暗了一些。
一路走,一路留意,依旧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墙壁上的油画倒是以日常生活场景为主,大多以母亲或主妇为中心,画风恬静唯美,充盈着田园牧歌般的生活气息,令人心情也为之放松不少。
纵使努力提醒自己要紧绷神经,但心情的懈怠依旧是不可避免的。人类的生理终归有极限,长时间保持精神的高度紧绷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松懈,意外就到来了。
“笃,笃,笃。”
脑后忽然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
刚刚松懈下的神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脚步声并非由远及近,更非远远传来,而是在毫不知情之间突然出现在脑后,像是什么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一般。甚至,后颈都能感受到细微的呼气声。
猛地催动魔法,一个猛子向前飞去,电光火石间拔出魔杖,猛地转身。
“???”
眼前出现的是比脚步声和呼气声更可怖的场面——空无一物。
心脏砰砰直跳,脑中血流翻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自己神情过度紧绷,以至于产生了幻觉吗?
不,不可能。方才的那些感觉是如此真切,断无任何虚假的可能性。
隐身术?
迅速施展真视之咒,令一切隐没之物现形。然而眼前依旧是,空无一物。
左顾右盼,依旧未有看到任何异常与人影,只是,当目光偶然间扫到一幅油画上时,这人的身躯忽然猛烈地颤抖了起来。
先前他才刚从那里走过,看得十分真切。那是一幅他有记忆的名画,画上是一个倾倒着牛奶的孕妇,构图细腻安逸,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可此刻,在“真视之咒”扫过之后,画面却为之一变。那原本倾倒牛奶的孕妇,此刻却变成了一具形销骨立,满目疮痍的行尸走肉。她的身形显得扭曲而夸张,腹中的胎儿破腹而出,张牙舞爪,吞噬着她的血肉。而她也怒目圆瞪,直勾勾地“盯”向画外之人。
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此情此景,格外骇人。
这人登时大惊失神,若非平素里的训练与久立风浪的经验让其冷静了下来,他险些便因本能而催动魔力朝油画打去了。
脑筋一转,他马上冒着暴露的风险聚集了更多的魔力,对着墙壁上的那些油画,发动了范围更大的“真视之咒”
结果果然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走廊上那些看似寻常的油画,在真视之咒下,无不显露出了另外一面。画中的母亲与主妇们,与先前那幅油画一样,个个化作了形销骨立的行尸走肉,扭曲狰狞的目光望向画外,仿佛向仇人追索般地充满了愤懑与不甘。而画中的孩童与男人们,则变作了张牙舞爪的厉鬼,贪婪吞噬着她们的血肉。
“!!!”
感觉到了危险,这人一咬牙,盯着油画上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沿着自己走来时的路,以最快速度朝着楼梯方向冲去。
通向楼梯的一路上,他并未受到任何阻碍。来到楼梯边,他深吸一口气,催动飞行术,一个猛子就朝着楼梯下方冲了过去。
“事态超乎控制,任务取消,迅速撤离!”
此刻的他,脑海中只想着这一句话。
随自己一同前来的同伴,会不会也遇上了与自己相同的危险呢?自己这样撤退以后,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完成这个任务呢?
需要思考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无暇顾及了。无论如何,保住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
好在自己并没有在宅邸中陷入过深,离楼梯不远就是自己来时的缺口,那个勘探多次的,宅邸结界防御的薄弱之处。任何魔法防护结界都是难免留下命门的,只要找到这样的缺口,便可来去自如,尤其是像一整座宅邸一样大的超大型防御结界。
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楼梯前行。
可没过多久,他就又发现了异样了。
“我,下了多少楼?”
自己记得很清楚,自己的搜察任务才刚刚开始,仅仅是刚上二楼而已。而先前在回廊底端观察时,宅邸的结构也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五层楼,简单的走廊和阶梯,没有任何值得留意的复杂之处。
短短一层的楼梯,转过一圈就该到达终点了,可现在,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怎么,依旧看不到尽头?
往前一看,又是浑身战栗,汗毛倒竖。
只见楼梯下方,幽深黑暗,一眼忘不到边,越往下,灯光就越黑暗,直到底端是一片无垠的漆黑。只是,那漆黑之中,隐隐约约,闪烁着一团绿色的,如幽灵般的鬼火。
场景不仅可怖,而且熟稔,似乎在记忆中,自己隐约间见过这样的场面。
“啊!!”
他恍然大悟。
在密刻奈的教堂里,有一幅据说是卡奥斯赐予人间的画作。画上是一只眼睛,魔鬼的眼睛。传说里,凡坠入地狱之人,在通往地狱的阶梯之上俯视底端,便可以看到那魔鬼的眼睛,而在看到这眼睛的一刹那,人的心魂便已被魔鬼所摄,魂灵归于地狱,永世不再能见天光。
而此刻,浮现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这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