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程前往白漫城。

歌尔朵脸上的不舍表情虽然相当明显，但她也十分清楚，报信的事情绝对不能再继续耽搁，所以她一直强忍着情绪，没有开口说一句挽留的话。

另外还有一点也很遗憾——换装游戏没有搞成。我在物品栏里翻了很久，结果到最后也没能找出一件适合送她的模组防具。

这并不是因为我太抠门，更不是因为那些装备太“高级”导致她不具备使用的资格，完全是由于装备的外观上出了一个要命的大Bug！

该怎么说呢……我包包里的这些货色，冒险者在野外穿穿也就罢了，反正敌人和野兽的目光以及观感都是可以无视的；可要是用来当日常家居装穿着的话，那问题就大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实在太违和。我完全不敢想象，假如歌尔朵真的穿上这么一件东西成天在河木镇晃来晃去，她要怎么跟周围的人解释……

没什么好说的，这还是幕后黑手的锅，做起事来也太他妈粗枝大叶了，这几千件模组装备就像是直接从某个巨型安装包合集里一股脑儿地解压到我的物品栏里的一样，根本就没有做过任何的筛选、分类和归整，更别说从实用性的角度出发替我额外添加一些风格不那么夸张且符合本位面审美观的玩意儿……总之，搞得姐现在很没有面子好不好！

结果，我只能灰溜溜地把她原来的那件“旅行衣”还给她，要不然她就得裸奔回家了……妈的，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姐如果真的一穷二白也就罢了，明明“腰缠万贯”却什么都不能拿出来（包括赛普汀），还不能让对方知道原因，这种心情真的能让人憋出内伤……想来想去，我干脆把绿荫憩所的钥匙给了她，又嘱咐了几句多休息，便没敢再多逗留，赶紧头也不回地朝镇外走去。

几步之后，心情便迅速冷静了下来。

这个位面真的很大，很可能并不亚于原来的世界，交通通信水平又极端原始，再加上我这种注定要四处奔波的“职业属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再来河木镇的机会将会很少很少，和她相逢的可能性更是无限趋近于零。所以我很清楚，必须得刻意做出这种绝然的姿态，不然我很担心自己会在下一刻再次心软。

是的，对于她而言，我不过是生命中偶然的一个过客罢了，固然可以为她带去刹那璀璨半晌欢愉，但终究，像我这样的飘零旅人永远也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那份对未来的企望……她确实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天际姑娘，就算具有“勤劳朴实”、“坚强果断”、“不乏勇气”等等诸如此类模式化标签化的所谓优秀品质，但究其本质，她仍旧还是“平凡”的。在这个黑暗压抑的世界里，能真正做到独立自由的女性实在是太少太少，她显然并不是其中之一。

而对于我自己来说，有夫之妇原本就属于高危级别的禁忌目标。我才没有那种可以心安理得地与别人分享情人的豁达胸怀，更不愿意整天浸泡在由对情人的家庭、丈夫、孩子的嫉妒憎恨所调配的绝世剧毒之中……另一方面，歌尔朵也不是那种能为了“爱情”而舍弃原有家庭的疯子，我确信，她只不过是由于长久以来的平静生活积累了太多的苦闷和压抑，所以偶尔才会为了一个还算顺眼的陌生人而冲动一次；但我敢拿一枚赛普汀打赌，此前此后她都没有真的想过要离开胡德。

再说了，就算她愿意跟我走，我也不想刚“开局”就带着一个人物等级上限只有五到十的“一般NPC”去共同经历现在就可以预知的各种艰难险阻；既然目前的我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时时刻刻保护好任何一个人，就绝不应该随意将他人牵扯进我自己的炼狱之旅，那样只会使对方时常处于危险的境地。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将来真的拥有了无比强大的个人实力，到那时我就一定可以确保某个特定的人的安全了么？恐怕不见得。

举个栗子，游戏里的抓根宝够牛逼了吧，三四十级的时候就能轻轻松松单人屠光整个游戏世界，可那又怎样？只要他身边带着随从，哪怕是最优秀的那种模组随从，一旦进入高强度的战斗，随从们分分钟都有可能被敌方秒杀，玩家想救都来不及——一句话，在这种丛林法则当道的世界，若是自身连最起码的实力都不具备的话，那便是作为一个人类个体最大的原罪，谁来都拯救不了的……

另外，最最最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歌尔朵并不真的属于“这边”的世界！无论何时，试图彻底掰弯直女都将变成一场无尽的冒险与麻烦，“掰”这种行为本身无论如何都和正义不沾边，根本不占理……

——好吧，再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珍爱生命，远离人妻。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然而我心里非常清楚，这只是特定情形下的随机感触而已，并不表示我真的打算严格进行自我约束，我能遵守得了才怪……

这也没什么，誓言和屁话这两者其实经常相互指涉，很多时候不过是硬币的两面罢了，更何况我也不是在正儿八经地发誓……问：誓言的作用是什么？答：唯一的作用就是拿来违背——嗯哼，这坨毒鸡汤的口感怎么样？

我沿着奔涌的白河一刻不停地赶路。除了偶尔能遇到一些农夫或者猎人，河木镇通向白漫城的这条道路实在冷清。五天后，我终于走出了丘陵地带，来到了位于白漫领中部的广袤平原。

当两旁的山丘消失之后，第一时间我便看见了遥远的地平线上那座雄城的轮廓，在秋日的明媚阳光下呈现出一片灿烂刺目的纯白色，恍若梦中的国度。虽然我早就大致估计过，目前的这个天际省确实相当于原位面中真实国家（米帝毛子天朝土澳这种大国）的一个较大的省级行政区（比如青海或者加州），但白漫城的实际规模还是远远超出了我之前的想象极限。

就我所了解的范围内，原时空里现存的西式古堡都不大，更像是独立的军事要塞；至于完整的中世纪城市，谁都没有亲眼见过，我第一个联想到的居然是《英雄无敌5》中的圣堂阵营，可那也不过是中心城堡加上周围一圈乱七八糟的低矮民居而已；此外，无论《天国王朝》、《勇敢的心》、《圣女贞德》还是《权力的游戏》，我所熟悉的影视作品里的西式中古时代城市都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刻的观感——换句话说，它们都无法与眼前的这座白漫城相比。

我的数学很一般，地理也不怎么好，但也能大略估计出我离城市还有好几公里的路程。在这个距离上居然就能清楚地看见城墙和城堡，那么保守推测，白漫城应该和现代文明下的一个中等城市差不多大小。

继续往前，一路上都是成片的麦田，沿河建有数不清的水力磨坊。半小时后，道路一侧出现了几座颇为惹眼的大型建筑，从规制和位置来看，大约就是那个叫做“蜂蜜酒地”的酿酒作坊——某个支线剧情发生的地方。周围只有一些农夫在劳作，并没有发生游戏中固定会遇到的基友团三英战巨人的场面。

嗯，果然如此，就算我很可能确实是“龙裔”，这个世界也并没有完全只围绕我一个人运行，特别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小情节。这样当然很好，我并不想初次见面就因为某种毫无必要的嫉妒心一剑砍了斯科约尔（玩过游戏的人都懂），对狼人血脉也不感冒（他们身上的味儿肯定很大），更不想招惹上那只浑身充满爆炸性荷尔蒙的母狼——假如我俩搞到了一起，这万一要是哪次双人运动的时候这个花脸女汉子突然激发血脉力量给老娘来个变身秀，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十分钟后，我终于来到了城门前。

在近处看这座大城，那种气势雄浑的压迫感一下子变得更加强烈而具体起来。整座城池顺着地势建立在平原中心唯一的山丘之上，纯白色的石制城墙高达十五六米，左右延伸极远，估计总周长起码在二十公里以上。城墙上方设置着密密麻麻的箭塔、棱堡、角楼、射孔、弩炮、小型投石器，数不清的各色挂旗迎风飘扬。巨大的城门洞可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两扇大门是敞开的（这才正常），黑沉的硬木材质，上面镶满了碗口大的铆钉和儿臂粗的铁条，厚度至少有半米。

进出的人不少，有一小队士兵正在维持秩序和收费，大概是入城税。我仔细打量着那十几个士兵，只见他们个个都有一米八、九左右，身着统一规制的齐整装具——浅色羊毛内衬，黑铁半身锁子甲，黑铁覆面式桶盔，绣马头纹章的土黄色号衣，深褐色皮革武装带和高帮靴子；武器倒是各种各样，比如长剑手盾、双手重剑、长柄斧枪、手斧、连枷、钉头刺锤、弓箭短弩等等。

我随着人流排进入城队列，心里直犯嘀咕——某些“变态”玩家不是最喜欢玩单人屠城嘛？姐真想让他们来这里试试！就眼前这队士兵，要弄死一个落单的冒险者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更别说城市里面肯定还有数量更多的军队——以这种城防强度进一步推测的话，要是将来乌总攻打这里或者图总去风舵城干他，应该都是最起码几万人的大场面，甚至有可能多达十几几十万人，远超真实的中世纪战争规模——只要稍微想像一下，连姐这样的宅女都兴奋得快要流鼻血了……

入城税是一个赛普汀，我扔给士兵，然后走进了城门洞——城墙底部居然有十多米厚！八姑父妥妥的天际神壕啊……嗯，不知道小寡妇的身家又有多少……另外，既然这里的城市都是这般的防御水准，那么在游戏背景设定中足以摧毁城墙的“不卸之力”龙吼又会是何等的牛逼？话说我真的能学到手么……

走完城门洞，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门洞外有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屏障？我立刻转身朝后走了几步，嗯，这下没错了，绝对不是什么错觉。

这么说来……也许单独的建筑没有，但城市的门户肯定存在着某种空间转换机制，只不过和游戏中的表现形式不同罢了。游戏这样设置是为了减轻硬件渲染负担，特别是那种建模精细元素众多的顶级游戏，一般都不会采用无缝连续大地图的设计——那么，在“真实”的世界里搞这种设定到底有何实际意义呢？

想了半天，我只能猜测，这很可能是为了保护城市的正常统治秩序。比如，再牛逼的强者也只能规规矩矩缴税入城、野兽魔物则永远都不可能混进来引发骚乱、敌对势力必须老老实实正面攻城、里应外合偷袭夺门之类的偏门手段统统无效……等等。

抬头四下望去，没错，果真是一座繁华而热闹的煌煌大城！

房屋密集、街巷纵横、绿树成荫、水渠淙淙，街上的人流密度说不上密密匝匝摩肩接踵，却也像是大天朝的任何一个正常城市一般川流不息熙熙攘攘。各种声音混和嘈闹，呼朋唤友、家长里短、交易侃价、无聊斗嘴、打情骂俏、争执撕扯，中间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狗叫鸡鸣马嘶牛吼车轮辘辘器物乒乓……我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眼角也微微有点儿湿润。

是的，说到底，人类毕竟是群体性生物，就算像我这样重度宅属性的人，也同样不会喜欢生活在游戏里那种全城有名字的NPC加起来只有几十人的“城市”，如果我说之前一点儿都不担心会遇到那样一个冷清的白漫城，那自然是假话……河木镇虽然人也多，但新手村再怎么也不能和正儿八经的主城相提并论。

于是我满心喜乐，大步向前走去，边走边四下观摩打量，很快便发现了一些“无比熟悉”的事物。

比如某个大房子的门上挂着Drunken Huntsman（酩酊猎手酒馆）的招牌，过两条街的另一座二层房子的牌子则是Belethor's General Goods（贝莱托尔日用品杂货铺）……我想我应该感谢初学模组DIY时的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其副作用之一就是，我怎么都忘不掉游戏里的各种原文名词……于是我越发兴奋起来，下意识地就开始对着行人中的姑娘们魅笑放电……嗯，她们要么完全无视，要么回以单纯的友好微笑，要么被搞得一脸懵逼……好吧，是我想太多了。

路过一间明显是金属制品作坊的店铺，我依旧习惯性地朝正在熔炉旁劳作的姑娘望去……咦？这个妹子的反应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目光刚一对上，她立刻展露出蒙娜丽莎式的暧昧笑容，还回了我一个无比妩媚的单眼眨眼——嗯，没错，这是一个和我同款的生物，天生就自带着第一时间从人群中辨别出“同类”的本能属性！我正想顺势走过去搭讪，眼角却不经意地瞟到了店铺的门牌，赫然正是War Maiden（战争少女锻冶坊）——于是我赶紧一个急停，随即立马转身就走。

哎，不管怎么样，毕竟不久之前才刚刚说了不能招惹人妻，一个星期不到就食言的话也实在太没节操了一点儿……当然了，我很清楚，铁匠铺的男主人乌伏巴-战熊也是一个基佬（同样是“爱的大冒险”中的设定），对于这种结假婚坑妹子的家伙，无论是谁去勾搭他老婆都不能算错，都等同于天降正义施行神罚……咳，不能再多想了，得赶紧走人，这种“正义使者”轮不到我来当……

我摇了摇头，不再四处耽搁，快步向山顶城堡前行。一路上经过了拉丁风情御姐异香扑鼻的果蔬小店，邂逅了面容清秀衣衫褴褛缩在树下打盹的乞讨萝莉，与兜帽下飘出一缕淡金长发、身着紧身法袍的婀娜祭司擦肩而过，一转头就看见左唇上留有淡淡伤痕的红卫族美人抱着一堆杂物走进了The Bannered Mare（母马横幅旅馆）……我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无视这些“支线任务”，一步三回头两步一歇脚，最后总算“平安”地来到了城堡外的阶梯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