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走到面前,才会发现龙临堡真的太高了——粗略估计得有五十米往上。主体材质跟外城墙基本一样,都是同一类型的乳白色天然条石;立方形主楼分为五层,四周附加着五个大小高低不一的圆柱形尖顶塔楼,一幅绣着马头纹章的巨大挂旗几乎覆盖了整个城堡正面;城堡外侧还环绕着一圈十多米宽的护城河以及五米多高的小型内城墙,城墙主门两侧各有一座木制岗楼。
总之,龙临堡的方方面面都显得相当“经典”,几乎完全符合我对“西式城堡”这一中世纪代表性意象的观感和想象,惟独只有一个地方有些出人意料——门窗都太过于宽敞,与一切都以军事防御为重的主流建筑设计原则大相径庭。所以不难想象,在以往的漫长岁月中,这里应该一直没有怎么经受过战火的直接考验——这大概也能从某个侧面证明,白漫领伯爵的强大是一种古老的传统吧?
我走到内城门前,这里也有几个士兵在站岗,但没有人表露出上来拦住我的意思。我略停了一下,再左右扫看几眼,顿时发现阶梯上还有好几个平民打扮的人,他们的目的地显然也是龙临堡。于是脑子里略微一转,我便已经明白了。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八姑父毕竟只是一个生活在“类中世纪社会形态”下的“一般”封建领主而已,老巢修建得再怎么霸气,他本人再怎么能力超群,这些通通都掩盖不了其所遵循的政治体制在本质上的落后性——扁平化的简陋行政结构,军、政、商、农、法等各个方面的大部分事项全都由领主自个儿亲手一把抓。这样一来,肯定每天都有无数的领民为了各种鸡毛蒜皮左邻右舍的小事请见领主,领主还不能嫌麻烦不搭理人家。八姑父要是像原时空中的现代官僚体制那般,成天都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仆”做派,估计早八百年他的统治就已经崩溃了。
想到这里,我便放下心来,大步走了进去,士兵们果真只是看了我几眼,没有上来盘查。我和他们错身而过,突然有个家伙在背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其余的人便跟着一起哄笑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句粗俗无比的下流调侃。
妈的!就是为了避免遇到此类的麻烦,姐之前专门买了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连身兜帽袍子并且一直保持着含胸低头的姿势的啊!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这帮混蛋是不是只要是个母的就有兴致?行吧,都给姐等着,等过几天老娘当了男爵①之后回头再收拾你们……
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黄褐色皮大衣的家伙,秃顶,面目黧黑,明显是个红卫人。他看了我几眼,摇了摇头,走了过去,但我分明听见他在小声地咕哝。
——可怜的平民,好不容易来一次云顶区,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也只有高尚仁慈的伯爵大人才会有耐心天天和这帮臭烘烘的老鼠打交道……
我操!这货绝对就是那个叫纳奇姆的渣渣没错吧?果然在任何位面里都不愧是“天际招人恨联盟常务副主席”,老娘要弄死丫的!你丫才臭,你全家全村都臭(呃,当然不包括美哒哒的阿纳姆②小姐姐)!姐包包里的装备和赛普汀拿出来亮瞎你的狗眼!姐这是低调你懂不懂!
我深呼吸了几下,忍下真的拔剑砍死他的冲动,沿着石径走向城堡主门。
大门敞开着,我又向后看了看——其他明显也是来办事的人同样进了内城门,却没有谁像我一样走中间,而是分散开来朝着两旁的几个小门走去。
这么说的话,难道八姑父的统治体系已经具备初步的日常行政分工了?我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进了主门。
锵地一声清亮的武器出鞘声,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颈侧已经传来了一股刺入肌肤的锋利触感。我本能地想拔剑,好在反应及时,生生止住了右手。
——小心你的手,女孩,不要做出任何有可能让我误会的动作,我的剑只会比你想象的更快——很好,就这样别动。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是哪里人、你来这里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武器?
低沉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暗夜中的深海在掀起阵阵悠长的叹息。音色很棒很性感,但是这番话的内容却让我猛地翻了一个白眼——这是在审犯人还是怎么着?要不要我把户口本也拿出来啊?
——我是薇娥丽卡-霍亨索伦,赛瑞迪尔人,我从河木镇带来了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请务必让我马上见到这里的领主大人,这个消息真的非常重要!对了,我身上还带有镇长的亲笔书信,你要先看看吗?另外,呃,请原谅,我绝对不是在故意找麻烦,这是我第一次来白漫城,没有人告诉过我这里的规矩。
我赶紧咣咣咣一口气说完,这才有机会看向对面——哇哦,真好!的确就是我想象中的“冷面杀手”伊瑞莱斯该有的样子。
这个姑娘身着一整套纯黑无光的紧身皮甲,致密的甲叶与战裙勾勒出一副略显瘦削的美好身段,腰后横插着两柄外观不太常见的修长剑鞘。她有着莹润嫩滑的咖啡色肌肤,笔直的黑色高马尾一直垂到腰下,纤长的眼窝看似冷漠阴郁,却深埋着几分慵懒舒缓之意,左颊上涂有硕大的金色十字战纹。嗯,如果忽略掉标志性的尖耳朵以及那双仿似猫科动物般的紫色竖瞳,活脱脱就是一位异界版的莱斯-里贝罗(Lais Ribeiro)。
她用毫无情绪的目光打量了我很久,这才收回长剑。
——先在这里等着,信给我,伯爵大人会决定要不要见你。
拿过信后,她便走进了前面的第二重门户。看了看旁边这几个刀剑出鞘虎视眈眈的士兵,我明智地选择了原地站着没动。
十分钟后,她又回来了,抬手示意我进来。
——把你的武器暂时交给士兵保管,离开的时候会还给你。现在跟我来。
主厅面积很大,乃是经典的落地式高穹顶假双层结构,正中设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型火塘,周围摆放着三圈长条形餐桌,围成一个倒凹字形状,可供一百人以上用餐。在最里层的那圈餐桌两侧,此刻正有十几个人正在大吃大喝,满桌子满地的酒桶酒瓶,人人面前都是一个巨大的银餐盘,盛着堆成小山一般的食物——当然,除了几块胡萝卜以外,其他东西我完全看不出来是啥。
估计他们已经开吃一段时间了,大厅里的酒精味道凝固得像是一堵永恒的叹息之墙,人人都在肆无忌惮地大呼小叫,吹牛打赌拼酒对骂捶桌子摔杯盘掰手腕调戏旁边服侍的女仆……总之,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各种酒后丑态应有尽有。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些人的服饰穿着,大概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哼,难怪游戏里的八姑父要迫不及待地册封来路不明的主角当男爵,敢情是因为这帮本地货个个都是饭桶酒桶,养起来太费钱,哪儿比得上不吃不喝不居家不需要俸禄自个儿就能大把挣钱的抓根宝牌人形永动机啊……
伊瑞莱斯轻轻皱了一下眉,示意我原地等待,然后从最外围绕了过去,径直来到正对大门的餐桌主位后面。
——大人,我把信使带来了,你现在就可以亲自问话。
主位正中的男人没有抬头,只是随意地挥了一下手。
——先等等,伊瑞莱斯,你知道的,在诺德人吃饭的时候,连塔洛斯都不会来打扰——格尔达,给我们的新客人也弄点儿吃的。
伊瑞莱斯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似乎有些不满意八姑父的态度,不过她并没有再做什么,转身回到了我旁边,示意我坐到左边最外圈的最后一个座位上。
——先吃点东西,赶了这么远的路,你应该也饿坏了吧?不用太担心,之后伯爵大人肯定会抽出时间见你,他只是有点儿太在意传统——刚才你也听见了,在诺德人吃饭的时候,哪怕魔神正在降下雷霆,他们都要坚持喝完最后一口汤。
她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我顿时感到有些受宠若惊,赶紧道了一声谢谢。
不过嘛……我总觉得,最后那句看似委婉却刻薄无比的吐槽怎么都不应该从一名侍卫的嘴里说出来,无论她和八姑父的私人关系有多么亲厚,这样做都是相当不合适的——更何况她是在对着一个刚刚才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些话,这很容易让对方产生误会,以为她对主子有什么不满所以才借机抱怨……嗯,幸好是我,我当然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转头瞟了她一眼——好吧,她的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怎么看这里面都有一种明显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这可真是……
算了算了,又不关我的事,没必要节外生枝。
很快女仆就端来了两个盘子,一人一个,和那帮人的一样,堆满了足够普通成年男性吃上好几顿的食物。我无奈地又看向伊瑞莱斯,她却不再理会我,坐下来埋头开吃,远处的八姑父更是再也没有注意过这边……没办法,我只好挑了一碗看起来最寡淡的汤汁,用平生最慢的速度一小口一小口地啜了起来。
——陌生人,来,跟我喝,喝一杯!
嘭地一声,一只熊掌般的手端着一个大号的银质杯子突然砸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一个同样硕大的光头凑了过来。
——这位……先生,感谢你的好意,不过很抱歉,我完全不会喝酒,所以……
我立刻偏头躲开,想了想,还是尽量客气地回了他一句。
——哇哦,原来是,是个小婊子,别废话,你最好乖,乖乖喝光我杯,杯子里的东,东西——或者,你其实是想,想让我来捏着你漂亮的小脸灌,灌,灌下去……
——你最好在我发火之前离开,我可以认为刚才的话只是醉鬼的胡言乱语。
我低着头没动,尽量平静地说道。
——哦吔,我已经开始想,想象你发,发火的样子了,是,是屁股挺,挺得更快还,还是奶子甩得更,更,更圆啊?哇哈哈哈,真是有,有趣的小婊——
这家伙大笑着放开手中的酒杯,然后大模大样地抬手就朝我的肩膀熊抓过来。我立刻弹身而起,顺手一把抄起这个杯子——呃,姐才不会朝他脸上泼酒啥的,那种矫情又毫无实际杀伤力的做法完全不符合姐的美学——杯子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接着我迅速朝左移动两步,离开桌子的阻隔后便下意识地勾起右腿来了一记高鞭腿——鬼才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在原来的世界里,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用这种逼格满满兼骚气十足的动作去干翻谁,身体也不具备做出该动作所必需的柔韧性协调性,最多来个姑娘们都会的撩阴腿……
下一瞬间,我的内脚背已经如战斧一般重重地劈在了他的左腮上,这家伙一点儿多余的反应都没有,先是笔直地撞上背后的桌沿,然后反弹向前,直接趴在地上来了个狗吃屎;桌上的瓶瓶罐罐和酒水食物如散花般四下飞溅,顺带着又砸中了不少附近的其他人。
好吧好吧,赞美该死的幕后黑手——我突然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什么灵光一闪或者鬼上身,而是因为某种格斗动作类模组发挥了作用的缘故!
倒地的家伙看起来好像很惨的样子,但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血条只少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嗯,双方都没有使用武器,所以这场冲突应该并不算真正的战斗,而是游戏里的那种“非敌对”判定下的徒手打架模式。
在场的人几乎人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突发状况,脑子快的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幸灾乐祸起哄架秧子的嘲笑和议论声。
——哇哦,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霍隆格纳这个笨蛋被女人揍趴下了?还是一个看起来不算太强壮的女人?哈哈哈哈……
——等等!难道就没有人来为此开上一局吗?咱们就赌霍隆格纳的老二是不是被踹断了——你们瞧,这家伙已经爬不起来啦,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个蠢货不是第一次在女人手上吃亏了,去年他就被阿梅代阁下……塔洛斯在上,作为一名有尊严的诺德男人,我简直为他感到羞愧……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我循声转头望去,只见伊瑞莱斯仍旧在低头进餐,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然而她面前的铁质烛台正倒插在坚硬的橡木桌上,并不锐利的插蜡铁签已经齐根没入了桌面——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其他的空烛台,好家伙,铁签子起码有七八厘米长!
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剽悍的妞!这他妈还是黑精灵?兽人都没有这么强吧?简直是妥妥的人形射钉枪啊……
聪明人不止我一个,这帮醉汉们立刻全都闭上了嘴,大厅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显得分外诡异;只有某个倒霉蛋还躺在地上嘟哝挣扎着试图起身——好吧,他只是喝多了。
——到此为止吧。来几个人把霍隆格纳送到法师塔去,法仁加会让他活蹦乱跳的。伊瑞莱斯,普罗万图斯,还有这个女孩,到我的书房来,其他人自便。
好吧,之前迟迟都不发话,等伊瑞莱斯把事情“镇压”下去之后却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身为主人和主君的职责,然后跳出来刷存在感?这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只不过嘛,八姑父的演技实在有点水,刻意摆出一副好像刚刚才注意到场间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反而给人以一种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的感觉——是的,我很难不怀疑,地上躺着的那个家伙正是得到了他的授意才故意来招惹我的,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为了试探我一番——尽管我想不明白,一个信使有什么好试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