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
人类,
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
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动物而已。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与众不同?
智慧?情感?道德?
○
抑或是……
这所谓的“不同”仅仅是一种自命不凡?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面前的这个女孩亦然……
○
她就像一朵孤独的夹竹桃,点缀着那间无趣的牢房。
她是如此完美,像没有一丝瑕疵的大理石雕像;有着严谨的轮廓和恰到好处的比例,每一个线条都如理性本身一样冷若冰霜。看看那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与乌黑丑陋的镣铐自然是格格不入,但少了这些无用的东西,庸人们又怎敢直视她那寒彻骨髓的眼睛?
她生来就没有感情,也不能理解善恶;
这也正是那些人害怕她的原因。
○
“我是法奈尔,我是个天使。”
“天使?幸会。”
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就这样展开了。她对我的降临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惊诧,非但如此,她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价码呢?”
“什么?”
“哼。”她冷笑了一下,向我投来讥讽的目光,“我已经是孑然一身,连自由都失去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中带着点戏谑,仿佛是在轻描淡写地谈论着别人的悲惨命运。
“现在的你仍然拥有最珍贵的宝物。”
“生命?还是灵魂?他们说我根本就没有灵魂。”
“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
“你。”
○
说到这儿,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当然不是玩笑,更不是什么谎言,她的价值确实远非黄金与钻石可以媲美。对于每一个天使来说,现世的宿主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像是贝壳的另一半。
说来讽刺,人类通常认为天使应当是良善、圣洁的化身,曾经的我也这么想,因为过去几个世代的宿主都是这样“教导”我的;可是现在,与我完美匹配的这个人——按照人类的价值观——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之女。
这么说可一点也没有冤枉她。
毕竟,仅仅为了“理解人性”,她就能做出那样的事——
事发当天,孩子们聚集在教堂,用歌声赞美人类自己臆造出来的“造物主”。这听起来既荒诞又可笑,但千百年来,人们的确从这样的信仰中得到了力量。而这被称为“信仰”的概念,与总被挂在嘴边的“人性”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一张张纯真的面孔,一副副友爱的笑容,仿若这就是“神”所期望看到的景象。
这确是美好的景象,但这份美好又是如此脆弱……和虚伪!
当突如其来的大火开始肆虐,浓烟滚滚升起的时候,恐惧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慌乱之中,刚才还彼此相依的朋友们哭喊着相互推挤践踏,只为离那唯一的出口更近一点。最强壮的孩子们跑在了前头,但当他们与出口无比接近的时候,却发现那道门早已被锁死。一闪而过的庆幸,被绝望所取代。
十字架上的圣者冷漠地俯视着这群无助的羔羊,却没有任何神明向他们施与拯救和庇佑。在这个时刻,可悲的受难者们还能坚守他们的信仰吗?
这场大火的罪魁祸首,也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宿主,在人群中观察着这炼狱般的一幕。她就站在那里,始终面无表情,任凭逃亡者碰撞她的肩膀,也全然不顾那随时会连同她自己也一起吞噬的火焰。
或许在她看来,这场灾厄就如同罗马城的大火之于尼禄那般乏味。
她只想要答案,关于人,这个她从未真正理解的物种的答案。她曾经求助于高洁的圣职者,亦曾在先哲们留下的书卷中求索;但前者对人类的理解是如此肤浅而一厢情愿,后者则总是莫衷一是,终究无法让她心悦诚服。
所以,她才选择了这种方式。仅仅为了试探信仰之力的极限。
总而言之,最后她还是得救了,许多人都活了下来,但这骇人听闻的灾难致使二十个孩子失去了生命——她本该是第二十一个——幸存者的心灵也被永久地烙上了恐惧的徽记,只有她除外。
她很聪明,也很冷静。
一开始,并没有人认为一个孩子能做出那样可怕的事。直到她最终被捕的时候,依然有许多人不相信她就是纵火者。
可遗憾的是,不论是面对那烈焰与死亡的舞蹈,还是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她都没有找到想要的那个答案,她依然对所谓的“人性”一无所知。
或许正如他们所说,她没有灵魂。
但现在的我已经认识到,这并不是什么缺憾。这样的她、无情的她,才是最完美不过的圣女,胜过我在过去几个世纪中曾邂逅的任何一个。
我曾是如此幸运,牢房中短暂的对话过后,她便接纳了我。我还予她自由,而她成为了我的容器。
旅程就这么开始了。
○
夜晚的都市是最好的猎场,与她这样一位绝佳的猎手完美契合。
开始的几个月里,我们一同扫荡着所能找到的所有魔物;那些侥幸苟活的漏网之鱼也会惶惶不可终日吧,因为梦魇般的骑士迟早会降临,把它们碎尸万段。
而当杀戮和拯救不能两全的时候,我也曾踟蹰过,是她教会了我该怎么做。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饥饿的卓柏卡布拉(Chupacabras)在街头追猎着一位少女,把她赶进了包围圈。这个过程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被我们看在了眼里,因为我的宿主——不,倒不如说是搭档——总是能找到视野最佳的位置。
是时候出手了,我想。
现在发起攻击,我们就能毫不费劲地干掉全部三只怪物,并且救出那位少女。但是,她及时地制止了我轻率的愚行。
我们是如此默契,她不用说话,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一次,我们要钓一条大鱼。
卓柏卡布拉,栖息在影子中的魔物;我们对它们卑劣的习性了如指掌。每当捕获了新的猎物,就一定要“进贡”给整个族群的头狼,再由头狼来决定怎样分配食物。因此,我们知道,那条“大鱼”一定会出现的。
过了一会儿,更多的野兽从阴影中钻了出来,疯狂地撕咬着那无助的羔羊,把鲜红的裙子扯得粉碎,然后是皮肤、血肉、脂肪和骨骼。
鲜血的滋味刺激着野兽的神经,猎物的恐惧更让它们甘之如饴。趁着头狼尚未驾临,这些贪婪的喽啰们尽可能地搜刮着一点点可怜的“油水”。猎物越是反抗,野兽就越是亢奋。少女哭喊着,脸上露出毫无意义的表情,用几乎已经听不出是人声的怪异调子唱出了死亡之歌,直到嗓子沙哑、嘴角开裂、精疲力竭、奄奄一息……
就在可悲的受害者快要断气的时候,头狼终于现身了。那是一只更加狰狞而苍老的野兽,鬃毛像尖刺一样倒竖着,体格看起来比喽啰们强壮得多。
圣女轻蔑地一笑,从高楼的顶端纵身跃下。大剑出鞘,紫色的电光撕裂了天空与大地。头狼可悲地低吟了一声,就变成了两滩烂泥——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从中间把这个魔物整整齐齐地劈成了两半。
群龙无首的卓柏卡布拉们变得更加不堪一击,它们还没来得及逃窜,就被一道道紫光分割成了零碎的肉块。
屠杀很快画上了句号,但那个少女也完全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对此,在这位圣女的身上,我感觉不到半点的负罪感,而当时的我则要脆弱得多。假如我也能像她那样没有任何愧疚的话,也就不会有多余的痛苦了吧。
“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圣女对我说,“如果不能斩草除根,会有更多的人遇害,不是吗?”
这样的话语,只能用“恐怖的理性”来形容吧。
事实上,这也只不过是对我的安抚罢了。我深知这一点。
她并非真正在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遭遇不幸,她所在意的,只是怎样用最有效的手段履行圣女讨伐魔物的天职罢了。我丝毫也不会怀疑,假如圣女的使命并不是猎魔,而是屠戮人类的话,她一定也能完成得同样出色。
当鬼祟的妖孽混迹于人群中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连同无辜者一起抹除。当她要用强有力的招数摧毁身形巨大的魔物时,也不会顾及挡在路上的人。且不论她所遵循的法则是否合乎虚妄的道德,至少,她的行事方式的确有着惊人的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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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一起战斗的感觉,简直美妙至极!
我与她的共鸣,就像是宇宙间最谐和的韵律。
因此,她也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我的全部能量——
我们是一体的!早在创世伊始,就注定如此!我是那样坚信:直面恶魔的时候,我们也将势不可挡。所以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对与恶魔的遭遇充满了幻想般的憧憬。
可当索德玛拉的恶魔真正觉醒的时候,我的美梦却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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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恶魔以那座可悲的城市为门扉,来到这个世间,也带来了那块污秽至极的巨大晶体,亦即人类所说的“禁果”——它是由最为纯粹的混沌凝结而成。
彼时,我的宿主站在行将崩塌的高塔之巅。禁果投射出肮脏污秽的光,笼罩着城市和她的整个身躯。这光彻彻底底地污染了她的心灵,自此,那些“多余的东西”,也便混入了她原本纯粹、不容世俗所评断的心灵。
她开始啜泣,开始悲号——你们人类称为情感和良知的累赘,被强加在她的身上,痛苦与悔恨在那一瞬间统统向她袭来,把她压垮了。在那之后的每一秒钟,她初生的灵魂都像是置身于地狱深处,承受着烈焰的炙烤。
我们是如此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因此她的悲伤即是我的悲伤,她的懊悔即是我的懊悔,她的痛苦即是我的痛苦。我想要从这种可怕的折磨中解脱,而她却不再愿意回归到纯粹理性的怀抱之中。这样的分歧让她不再理睬我,把我丢弃在了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
她害怕我,因为我让她想起过去的那个她,那个被她所唾弃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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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被囚禁以后,我们就像游魂一样徘徊在已经成为死城的索德玛拉。
当禁果赋予她的感情与善恶观开始出现消弭的迹象,她便会回到那陷坑的中心,从禁果中重新汲取所谓的“能量”。然后再次彷徨、再次陷入悲怆,就这样周而复始……
我本以为她会死在那里,化为白骨和尘埃,永远不会被人找到,但那个名叫萤光院的女人发现了她,杜兰达尔收留了她。
这难道不讽刺吗?身为先知,她非但没有代替她笃信的神明行天罚之责,却还要为这手中沾满鲜血的罪人提供一个容身之所。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纯粹的善念就如同不可救药的愚蠢般叫人无法忍受。
成为杜兰达尔的一员后,我的宿主一直用近乎于殉道的方式战斗着——以自己的血肉为盾,为毫无瓜葛的人赢得生的机会。以自己的筋骨为剑,将魑魅魍魉攘除殆尽。
这么做根本就毫无意义。无论是那些渺小的局外人,还是那些微不足道的魔物,都无法对天使与恶魔的终局之战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可她总是在注定无价值的战斗中竭尽每一分气力。
在一次惨烈的恶战中,她的身体被彻底破坏,但我并没有因此重获自由。
她那已经化成脓水的身体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就完成了重组。我这才意识到,她已经获得了不死的体质——在赎清了所有罪孽之前,不论受到再严重的伤害,哪怕是尸骨无存,她都会再次重生。
究竟怎样才能算是“赎清罪孽”呢?没有人能够衡量罪恶的重量,除了她自己。在她自认为赎罪完毕之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的。说来讽刺,保护她不死的正是我的力量。换言之,是我自己筑起了这具无法摆脱的血肉囚笼。
虽说不会死,但她的疼痛并不会有丝毫的减轻。她用完全不设防的方式战斗,用痛苦惩罚自己,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而对我来说,这就意味着永无休止的苦难。
因此,我恨她。
恨她把我们一同拖进了永远无法摆脱的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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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为人类的你,也应该憎恨这样的人吧。”
天台上,名叫法奈尔的天使——那团人形的紫黑色火焰——说道。
“我……”
听到了这一切,童梦退后了一步,露出惊愕的表情。
“果然如此。现在你真正了解她了,自然会恐惧、会厌恶。”法奈尔驱使着伊甸,让她向童梦逼近,“萤光院竟然认为找到你这样一个伙伴,就能让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竟然认为只要用禁果的之光结成的花朵来‘净化’,就能让她不再变回原来的样子。这真是愚蠢到极致的想法。
“至于你,童梦,不过是一件工具而已吧。萤光院之所以选择你,不是因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看中了你的平庸罢了。在她看来,杜兰达尔的众人都是与常人不同的存在,尤其是她自己;唯有你,身为圣女却更像是个局外人。而且,你又刚刚失去了自己的伙伴,正需要一个人来填补你可悲灵魂的空洞。所以,你才成为了那个‘最佳人选’。哼,说到底,她们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不过,萤光院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或许我应该感谢那位刺客,是她让伊甸自我意识的力量暂时变弱了,所以我才有机会夺取这具可悲躯壳的控制权。我要支配这个身体,不让她再接触禁果和污秽的晶花,直到禁果在她的身体与灵魂中留下的最后一丝污秽也流失干净。
“然后……”
“然后,伊甸就会……”
“没错,她会重新变回那件完美的人形兵器,没有感情,也无视善恶。她天生就与你们截然不同,她不需要,也不可能变成你们那样。趁现在躲得远远的吧,可怜的人类,别让她与生俱来的‘邪恶’吞噬了你。”
天使说到这儿的时候,伊甸的脸上已满是泪痕,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童梦攥紧了拳头,泪水充盈着她的眼,“过去的那些事并不是伊甸的错,谁也不想带着不完美的心灵降生在这个世上,那是神的疏忽,而不是伊甸的过错。而且她不是也拯救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吗?如果不是伊甸的话,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不过是为了减轻负罪感而已,还不明白吗?她只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点可怜的慰藉罢了,说到底,你和那些被她顺手挽救的羔羊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你不幸地留在了她的身边。而她对你的‘依恋’,也不过是印随行为而已,因为你是她被禁果污染之后真正认识的第一个‘普通人’。等到她彻底摆脱禁果的影响,等到她找回自己真正的本性,她也就不再需要你了。”
“不对,与伊甸相处的这段时间,我真切地感觉到了一个善良真诚的灵魂。关爱生命、关爱身边的人、关爱着一切美好的事物。要说本性,这才是伊甸真正的本性吧。”童梦与面前的少女四目相对,“拜托了,伊甸,请振作起来,不要被过去的阴影所左右。”
“你知道什么!过去的她是如此幸福,全然没有哀伤和悔恨,那……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天使的声音开始颤抖,似乎是伊甸本人的意志开始了反抗,“现在……她只是被禁果……被你们迷惑了而已。禁果污染了她的心智,而你们……把她拖进了苦痛的深渊。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我现在就杀了你,这样一来杜兰达尔就会彻底与她决裂了吧!”
言毕,伊甸在天使的控制下召唤出了大剑,把它架在了童梦的脖子上。
“不,那不是幸福!”面对剑刃,童梦没有丝毫退却,“像那样的过去,与其说是幸福,不如说只是麻木而已吧!我们在一起的平凡时光,那些真切的快乐,还有对明天的期许,伊甸都还记得吧!”
“够了,住嘴!”
天使的意愿和伊甸的心智就像是两股洪流般激烈地对抗着,天使对伊甸的支配开始逐渐松动了。
“那时候你说,那是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活着,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人存在。”童梦向前走着,任凭大剑在脖子上留下伤痕,“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啊!当伊甸用自己的双手守护世界、拯救无辜的生命时,感受到的也是真正的满足吧。这是辉夜小姐、丽贝卡,大家一起见证过的。”
“不!不是!”
天使怒吼着,火焰构成的身躯逐渐变得不成形。
“找回自我,摆脱过去的桎梏吧,伊甸。不要拒绝自己追求的幸福!”
“不——!”天使喊道。
随着伊甸的意志彻底占据上风,剑落到了地上。紫黑色的火焰消失了,被吸收回了伊甸的体内。
“梦……我……我……”伊甸瘫倒在童梦的怀里,“有着那样的过去……我害怕……害怕自己不配得到那样的幸福……”
“没关系的。”童梦抱紧她,轻抚着她的长发,“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拥有着现在的一切,我们还拥有着我们的未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
“记得吗,我们约定好的,要把这样的幸福永远延续下去。”童梦捧着伙伴的面庞,拭去她的泪水,“我们会挺过这道难关,伊甸也会走出过去的阴霾,请相信我。我们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一起去做。所以,请别放弃!我们的未来会很美好——
“我保证!”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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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风中,她们拥抱着,泪水浸湿了衣领。
在那暴风雨来临之前,两个灵魂相互温暖着对方。
彼此依靠、彼此鼓舞。
她们还不知道今晚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挑战……
至少此刻,她们的心灵找到了宁静与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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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小姐和梦小姐回来了。”书房里,约书亚对先知说。
“是吗……”
“还有,你从疗养院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也想要参战,她说是内心深处的声音驱使着她。”
“那一定是守护天使的意志……”
“……”约书亚沉默了几秒,他注意到辉夜的情绪有些低落,“你在害怕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份不是教团的司祭,而是一位朋友、一位兄长。毕竟已经相识多年,约书亚看出了辉夜坚定的外表下潜藏着的不安。
“我只是希望……希望不会再有人倒下了。”
“这就是你的顾虑吗?”约书亚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
“伊莎说过,只有美好的世界才值得我们去守护。”辉夜说,“我们的世界已经容不下更多眼泪了。”
“这将是决定命运的一战,恶魔的实力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些孩子们……在我看来,她们还远没有做好准备,正如我曾说过的,命运从不会给我们准备的机会。也正因为如此,没有人能保证她们一定能活下来。而且你也知道在条件尚未齐备的情况下强行发动圣歌,意味着什么……”
“……”
“不过你要明白,作为杜兰达尔的领袖,作为这个世界的希望,你该做的不是避免牺牲,而是让牺牲变得更有价值。”
“牺牲的觉悟吗……或许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刚才她仅仅只是考虑到比圣歌更加稳妥安全的战术,未来的图景便发生了改变。她看到美好的结局与末世的残景交织在一起……
“别感到愧疚,你只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罢了。如果你的决心不够,我们所珍视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伊莎贝尔的牺牲也会白费。”约书亚向她投去了真诚的目光,“今晚,我不会坐视你们孤军奋战的。在圣歌完成之前,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拖住恶魔的,有一秒算一秒。”
说着,约书亚展示了一下手臂上崭新的印记。
“那是……”
“是拿非利的印记,可以看做是人工的圣痕吧。”
“拿非利计划真的已经成功了吗?”
“算是吧。为了应对今天的决战,尊主已经准许我动用圣杯的力量。虽说以现在的研究进度尚且无法制造出一支拿非利大军,但让我一个人成为‘人工天使’的宿主还是绰绰有余。这一次,作为第一个拿非利人,我终于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战斗了。我知道圣歌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完成的,我和猎兵团会尽最大努力为你们争取时间。”
“可是,前辈还从来没有经历过那种战斗……”
“两年前的你也是一样,面对前所未见的强敌也丝毫没有退缩。如果我怯懦了,以后要怎么面对你呢?”约书亚的嘴角微微上扬,“而且从一开始你就已经预见到最后的结局了不是吗?既然美好的明天终将到来,眼下的黑暗又算得了什么呢?”
“嗯……谢谢您。”
○
此时此刻,克洛普施托克家的大宅子里,丽贝卡正卧床休息。
虽然苦痛从未放过她,但这对于这位“奇迹女孩”来说,早已是习以为常之事。病痛是她自儿时记事以来最熟悉的伴侣。相较而言,那个一度获得了健康的自我,倒像是陌生人一般。
而现在,真正折磨她的,是她注定无法成为这场命运之战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了。眼下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内心深处为伙伴们祈祷。
好在,她一直相信奇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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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那个名叫丽贝卡的女孩是不会参加今天的战斗了。”
相模原的街头,高瘦的红衣男子对美耶说。
“她已经被家人接回家了。”美耶说,“以她现在的状态,就算出现在索德玛拉,也只能扯我们的后腿吧。”
“不过这样也好。”名叫拉贵尔的红衣男子笑了笑,“只要她不出现,女主人就能毫无顾虑地战斗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
“萤光院不是说了吗,今晚的一战必须动用圣歌。”男子保持着夸张生硬且毫无意义的笑容,“圣歌产生的灵压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而且在圣歌法阵所需的七个圣女尚未齐备的前提下,每一位参与者的负荷都会大大增加。
“对于女主人你来说,这种程度的灵压可能构不成什么威胁,对萤光院和那位伊甸来说也是一样。以丽贝卡小姐的实力,能否挺过去还是个未知数,或许她处在‘能’与‘不能’的临界点上吧。这个变数不正是女主人你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情吗?至于另外两位,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她们会怎么样?”
“她们会死。”拉贵尔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仿佛童梦和伊芙的生与死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嗯……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活下来吧,但就算是侥幸留住了性命,也会燃尽灵魂变成废人的。不过,女主人您应该也不在乎那两个人的生死吧。”
“……复仇是我唯一在意的事。”美耶调整了一下气息。
“那就好。说起来,萤光院这一次也算是孤注一掷了。明明知道圣歌尚未万事俱备,却还有魄力冒这样的险,而且她好像还没有把这次作战的险恶程度透露给那两个孩子呢。真不愧是先知,在面对命运抉择的时候还是能做出最理智的决定的。”
“事到如今,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能杀死恶魔,少数人的牺牲也是值得的。世界本身就是残酷的,身为弱者,被淘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悲的人啊,呵呵,但愿她能好好享受剩下的几小时时光。我倒是有些担心那个刺客……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的确是个隐患,但这一次,辉夜应该不会毫无防备了吧。”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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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来临之时,索德玛拉寂寥的废墟之上——
卢卡斯·冯·伯利辛根和他的猎兵团,早早地在那巨大的陷坑周围布置了环形的包围圈。他们还设下了针对恶魔的灵力结构构建的结界,用于抑制和分解混沌能量。
除此之外,传送到城市上空的卫星也蓄势待发,一旦恶魔脱困,经过强化的“惩戒之剑”就会发起攻击——这种毁灭性的魔法足以在转瞬之间将成百上千的魔物烧成灰烬。
当然,约书亚也不会怠慢。他所乘坐的直升机在城市的废墟上空盘旋,就如同两年前那样。只不过这次,一旦战斗打响,他便会化身为拿非利人立即投入战场中去。他将会全力与恶魔周旋,直到圣歌成功发动,或是他自己力竭倒下。
伊甸、美耶、童梦、伊芙,以及辉夜本人——
杜兰达尔还能战斗的成员们分布在战场的远端,站在七芒星的五个角上,组成了残缺的法阵。虽然五角之间的距离远到无法看见彼此,但辉夜的异能让少女们的灵魂每时每刻都紧密相连,灵力可以在彼此间自由传递,就像所有人都成为了一个整体。
童梦原以为自己会害怕,此刻却丝毫没有任何恐惧。或许是伊甸将勇气和力量传到给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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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夜,本就浑浊的天空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
随着陷坑中放射诡谲至极的紫色光芒,大地深处也传来了摄人心魂的低吟,像是为索德玛拉的亡灵们唱响的挽歌,更像是划破天空的审判号角。
对这号角声,辉夜再熟悉不过了。
她知道——
恶魔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