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川慎次以他作為風鳴翼的經紀人的名義起誓,光是這一天內,風鳴翼眉間深鎖的次數最少已是第七次了。
最近風鳴翼皺眉的次數和頻率都增高了不少,要從那皺得幾乎像是要垂下來的劍眉之中,明白她是有什麼極其苦惱卻百思不得其解的煩惱並不困難。
而且,按照緒川慎次擔當她的經紀人多年以來的經驗,困擾她的肯定是同一個煩惱,既是棘手難纏卻又是如此輕易就能解決的問題。
無奈地輕哼一聲,緒川慎次選擇邁步走近仍然沉醉在自我世界中的風鳴翼,開始向她搭話。
「有什麼煩惱嗎?翼さん。」
他的發言打斷了風鳴翼的沉思,總算成功將對方拉回現實世界。
視野中突然出現被西裝外套包覆的手臂,而它的主人恰好遞來一杯熱茶,將杯子放在桌面後緩緩收回手,令風鳴翼的注意力隨即落在這一連串舉動之上。
順著手臂抽離的方向望去,昂首便見緒川慎次面帶微笑看著自己,反而讓風鳴翼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啊啊,緒川さん………唔、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風鳴翼那好不容易撫平的眉間再一次皺了起來,如果緒川慎次的猜測沒出錯,她是在糾結是否要將困擾著自己的問題娓娓道來。
目光移向桌面,風鳴翼選擇伸手拿起純白的瓷製茶杯,輕啜一口還隱約飄著白煙的熱茶。
熱茶滑過食道落進胃袋,直透心房的熱度著實令她放鬆許多,原本無意識繃緊的神經亦因而得到鬆緩,不多不少也平伏了她混亂的思緒。
等到腦筋變得清晰起來之後,風鳴翼終於下定決心,放下手上的茶杯並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向身邊那位可靠的經紀人尋求建議。
「我就照直說了,最近確實是有件煩惱得很的事……………」
她開口說出這句開場白,同時抬手揉了揉深鎖的眉頭,以為只要這樣就能平伏眉間的凸起。
「…………不久之後就是雪音的生日,所以————」
「啊,是不知道要送什麼禮物給克莉絲さん嗎?」
還沒等風鳴翼把她的話說完,緒川慎次就先以自己的猜測接上突然對方斷掉的話。
雪音克莉絲的生日是在12月28日,現在距離她的生日當天就只剩下不足一星期,這麼想來,會令忙於工作的風鳴翼如此著緊的,大概就只有「該送什麼禮物給她」這一點。
畢竟她的工作如此繁重,根本沒有多少時間考慮禮物的類型,更加沒時間去親自選購,正因緒川慎次深知她的這一難處,所以才會猜想她是在為此苦惱,甚至就連去代她當一遍跑腿的準備都已經做好。
「倒不是這個問題…………如果是給雪音的生日禮物的話,我早就準備好了。」
風鳴翼歪了下頭,倒是回答得理所當然。
最疼愛的後輩的生日,這個重要日子,風鳴翼當然隨時銘記於心並且早早做好準備,所以真正令她感到困擾的自然不可能是禮物的問題。
「那麼到底是?」
緒川慎次說完他的問題,卻只見風鳴翼的臉忽然染上一層紅暈,沒有即時回答。
這種罕有的害羞反應,說不定連緒川慎次也是第一次看見。
「總覺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我和雪音待在一起,我的心跳總會不由自主的加速,視線無法從她身上移開,甚至還會變得不知所措,這到底是……………」
她試著回想與克莉絲相處時的異樣心情,然後盡力以簡潔用詞向緒川慎次闡釋自己的心境,希望他能給予合適的答案去解答這個問題。
聽完風鳴翼的描述,緒川慎次就忍不住勾起溫暖的微笑。
「翼さん,終於變得像個普通女生了呢。」
緒川慎次臉上掛著的笑容依然沒變,那副表情既像是為她感到欣慰,又像是在為她的「情竇初開」擔憂。
「緒川さ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從緒川慎次的話中感覺到些許異狀與違和,不過實際上對她而言,腦中更多的想法是對他給予這個回應的不解。
風鳴翼的反問令他忍不住勾起更加明顯的弧度,片刻過後,緒川慎次終於收拾好心情——作為這位並不瞭解各種少女心事以及年輕女生的日常生活的歌姬的經紀人,他確實有義務向她作出適當解釋。
「翼さん、你是喜歡克莉絲さん的吧?」
緒川慎次繼續保持微笑的幅度,試探性的向風鳴翼輕聲詢問。
雖然說是試探,實際所用的語氣卻足以證明他相當肯定這個「假設」正確無誤,再加上風鳴翼的表情,更加印證了答案的真偽。
儘管現在可以說是「事實擺在眼前」,不過最大問題卻在於對方是否願意承認這個說法。
只見風鳴翼的臉染上一層緋紅,一時欲言又止,不知如何開口解釋。
「呃………………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但是我對雪音確實沒辦法像對立花她們一樣。」
好不容易組織好言語並緩緩從喉間擠出那些詞彙,然而她始終沒辦法準確說出自己的感情。
說到底,光是一直作為「防人」而活的她漸漸懂得追尋夢想,開始能夠認清某人在自己心中的與別不同,這一切都足夠令緒川慎次感到驚訝和欣慰。
「那是因為克莉絲さん是後輩嗎?」
他莞爾一笑,試著以委婉的方式繼續向風鳴翼套話。
聞言,風鳴翼猛然一愣,頰上的嫣紅愈發明顯,眉間依然輕皺,目光卻開始游移。
從言行舉止間推斷,就算風鳴翼如何含糊其辭,緒川慎次都能理解到他的推論必定不會出錯,只差在她走到哪個地步才能承認自己的感情罷了。
「不,絕對不只是因為雪音是我重要的後輩,但是………………」
「那就是說,克莉絲さん對翼さん你來說是與眾不同的特別存在吧。」
當風鳴翼還在糾結如何組織自己的言語,緒川慎次就先打斷了她的話並提出這個結論。
對於經紀人如此一針見血的果斷評價,風鳴翼也說不出任何反駁說話,只好繼續默默承認。
「那麼,翼さん你在煩惱的是…………該怎麼向克莉絲さん傳達這種想法嗎?」
「不,我——呃…………………」
她正想否認緒川慎次的說法,最後卻又決定將嘴邊的話嚥回肚內。
「大概、………就是這樣吧。」
終於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示意認同,風鳴翼選擇別過頭迴避他那燦爛得過份的笑容,特別因為明知他所說的正是事實,她才自知自己更加無法開口反駛,只能乖乖承認。
說到底,緒川慎次的最終目標不過就是想讓風鳴翼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而已,做到這地步已經相當足夠。
「緒川さん,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既然心意都暴露得如此明顯,風鳴翼索性決定不再隱瞞,將自己煩惱許久的問題直接道出,寄望這位全能經紀人能給出什麼有用的建議。
可惜就算風鳴翼能放下心中的警戒甚至自己的面子開口也好,緒川慎次也只是無聲搖了下頭。
「我沒有給翼さん你任何建議的資格,該怎麼向克莉絲さん表達自己心意這種事應該要由你親自思考,這麼做才會有意義。」
這大概是第一次,風鳴翼作出的要求竟然會被緒川慎次如此果斷地拒絕,親耳聽見的瞬間,若果要她說完全不驚訝,那肯定是騙人的。
不過正如他所說那般,既然要向重要的人傳達心意,若非親自想出辦法的話,那還有何意義。
「…………告白嗎。」
風鳴翼如此低喃一聲,隨即陷入一陣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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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3日。
這一年的聖誕節,風鳴翼難得在海外沒有演出工作,早早回到日本與伙伴們迎接節日——準確而言,那是因為緒川慎次為她推辭了直到年底之前的工作邀請,讓她好好渡過一個難得的長假期。
當然,有一部份原因其實是出於那天風鳴翼所說的那番話,緒川慎次會選擇這麼做,不過就是為她製造更多時間與克莉絲相處罷了。
只是,這個假期對她而言絕對不會像想像般悠閒。
結果直到聖誕節當天,風鳴翼還是想不出自己應該如何將那份心意傳遞出去。
迎來聖誕節這天,六名裝者加上小日向未來和艾芙萊恩相約在克莉絲家中舉辦聖誕派對——至於問到為什麼是在克莉絲家裡,據主辦者立花響的原話所說,理由其實相當簡單。
那是數天之前的對話。
「我和未來那邊地方太小了,切歌ちゃん和調ちゃん那邊也是一樣,瑪莉亞さん就算回日本了都只是和她們兩人一起住,所以只好拜託克莉絲ちゃん你了!」
立花響的理由聽起來相當合理,可是途中當然同樣遇上過克莉絲的抗拒——
「要說的話前輩的家更大吧!?」
因為克莉絲曾經到過風鳴翼家裡作客,所以她完全是下意識說出這句評價。
「什麼!克莉絲ちゃん去過翼さん的家嗎?」
她沒料到立花響竟然會如此反問,整張臉瞬間染成緋紅,羞澀之情表露無遺。
不過,如果對方沒有提出這個問題,恐怕克莉絲也不會察覺自己所說的話當中到底帶出了多少暗示。
就算說她們相識了這麼長的時間、一同經歷過許多危難關頭,立花響始終不曾有過到訪風鳴翼家裡的機會,相反克莉絲卻能果斷說出「風鳴翼的家比較大」這種話,再加上她那模稜兩可的態度,間接帶出了答案。
「要你管嗎!笨蛋!」
滿臉通紅的克莉絲一邊喊著,抬手便往立花響頭上劈出一記手刀,掩飾自己的窘態。
「好痛啊克莉絲ちゃん…………」
立花響一臉欲哭無淚地捂住腦袋,表情極其無辜,然而在旁的小日向未來只能賠著苦笑,輕輕搖頭嘆息。
就在短暫的鬧劇落幕不久,立花響猛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個、克莉絲ちゃん…………你是不是忘了,翼さん的收抬能力………………」
因為以前曾經在風鳴翼受傷住院的時候去過探望她,所以立花響知道,就算只是短短一天她也能將房間弄得一片混亂,更別想她家裡的狀況如何了。
「啊…………………」
聽到立花響的質疑,克莉絲這才想起這個致命缺憾。
她說得沒錯,風鳴翼是個不擅長收拾的人,在家的時候總是把東西亂丟,對於她的破壞力,彼此互訪過幾次的克莉絲可以說是清楚不過,畢竟她到自己家裡作客的時候,克莉絲也不得不為她收拾留下的爛攤子。
想到這點,克莉絲就沒辦法再作反駁,只能半推半就的接受這個現實。
總而言之如此這般,舉辦派對的地點最終定在了克莉絲家中。
而現在這一刻,客廳成為了立花響和曉切歌兩人的戰場,眾人則坐在後方的沙發上圍觀兩人進行遊戲,打氣聲、呼喊聲等此起彼落,將現場的氣氛炒得相當熱鬧,可是對克莉絲來說,長時間待在吵鬧的環境裡看著兩個笨蛋如何製造令人無語的吐槽點實在是惹她頭疼,於是唯有選擇暫時離席,到外面去喘一口氣。
拉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玻璃門離開客廳,踏出室內的一剎那,寒風隨即迎面吹來,直叫克莉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真冷……………………」
剛走出開著暖氣的室內就突然受冷風一吹,溫度差距如此強烈,會讓克莉絲吃不消,發出這句感嘆也是理所當然的。
「雪音?」
那聲由衷低喃出的感嘆引起早在陽台的另一人注意,光憑克莉絲自言自語的聲音就辨認出來者是誰,甚至迅速作出反應回頭呼喚她。
叫喚克莉絲的嗓音比年紀相約的女性來得要低,同時也顯得更加厚實,而且那種稱呼方式早就暴露了對方的身份。
認真定睛一看,克莉絲果然便見風鳴翼將手肘支在欄杆上方,僅僅回首望向自己,從肢體動作看來,她原本應該是在陽台這裡眺望街外的夜色。
克莉絲沒有回應風鳴翼的叫喚,只是看了眼對方的藍眸,然後在眼神交匯的瞬間,她就讀懂了對方的暗示,於是選擇遵從那個意思走到她的身旁。
「怎麼了?不跟大家一起嗎?」
風鳴翼扭頭望向走到身旁的克莉絲,刻意放輕聲線向她提問。
儘管作為前輩的風鳴翼平日面對自己的時候確實就是擺著這種表情,可是不知為何,克莉絲總覺得這一刻,對方似乎是在強裝出平時的模樣去面對作為後輩的自己。
在月色映照之下,風鳴翼素來凜然的五官比起平日面對克莉絲的時候還要放得柔和許多,可是她的蒼藍卻似乎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惆悵感,彷彿有什麼煩惱正在困擾著她,令銀髮後輩不禁愣住,視線同時停留在對方俊美的臉上,自己的臉頰倒是泛起一陣緋紅。
明明提出問題的人正正是她,可是怎麼感覺上苦惱的人卻也是她呢。
「前輩才是,一個人待在這裡在幹什麼?」
克莉絲並未回應風鳴翼,反而故意提出另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試圖混淆視聽。
不過就結果而言,克莉絲這麼做確實達到了她的目的——轉移視線。
「呃、我………………………」
冷不防的被克莉絲這麼一問,風鳴翼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才好,只能吞吐其辭,就連目光都開始變得游移。
可能是因為風鳴翼不曾預料到自己會受到克莉絲提問,在全無準備的狀況下忽然硬是接下克莉絲丟來的變化球,亦或許因為本來風鳴翼提出那個問題就是為了掩飾當時的困窘,好讓自己從中開脫,所以她才會在被反過來問及的如今略顯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好不容易在腦中組織出言語,正準備開口解釋之時,卻赫然發現那一切詞彙全都堵在喉間,嘴巴只是一張一合的,吐不出任何解釋。
原因不為其他,只是因為她被克莉絲此刻的臉容完全迷住了。
克莉絲的臉原本不像其他常見的亞洲臉孔,儘管不算過於明顯,可她五官間的歐洲氣息幾乎是無時無刻提醒、宣告著她是混血兒的事實,在月光的襯托之下,她的淡紫眼眸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更加閃爍溫和,塗上一層薄薄月色光暈的銀髮更加彰顯出少女的與別不同。
「…………只不過、在思考一點事情而已。」
摒棄浮現於腦海間卻無法道出的措辭,唯有選擇折衷,用上相對較為敷衍隨意的說法。
就在搪塞了後輩的問題後沒多久,風鳴翼慌忙將視線轉向前方的夜景,如此明顯的逃避姿態壓根不可能不引起克莉絲注意。
眼見向來沉穩的前輩難得有如此曖昧的反應,倒讓這位不久前還慌慌張張的後輩起了一絲戲謔之心。
「能讓前輩你這麼煩惱的事肯定很重要吧?工作上的問題之類的?」
她挑了挑眉,這個問題看來無疑是在挖苦這位滿腦子只有工作的前輩,不過若然聽者用心細想,壓根不難辨認出克莉絲話裡的隱意。
詞句雖然強硬,但是對於前輩的擔憂卻是鐵打的事實。
「我雖然是很樂意幫前輩你的忙,不過如果真的是工作方面的難題的話,恐怕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吧。」
說完,克莉絲故意一聳肩,同樣將視線放到風鳴翼所看的方向。
難得被後輩出言調侃,風鳴翼亦難得失態,沒能意識到她的真意,以往常從容不迫的態度應對。
「在雪音你眼裡我就只會因為工作而苦惱嗎?」
風鳴翼低聲道出這句自嘲,笑得既苦澀又無奈。
見風鳴翼的反應出乎自身意料,克莉絲於是馬上偏頭望向左側,等到那複雜表情映入眼簾,她才猛然驚覺事態不如想象中簡單。
困擾前輩的事,絕對遠比工作重要數千倍。
「我不是這個意思!」
至此,克莉絲終於察覺到自己闖了個大禍,於是急忙晃動腦袋,同時耍手予以否認。
不管是對方還是自己都好,今天這個時刻,雙方都好像有點奇怪,神不守舍到某種詭異程度。
兩人回歸寂靜,然而只有今天,彼此間的沉默竟是如此突兀,讓她們兩人都在潛意識中感到混身不自在。
一定是因為這片月色的關係,肯定是這個原因。
風鳴翼之所以會沉默,單純是她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表達自己的真正煩惱——畢竟那個從數天之前就困擾著她的難題,至今依然並未得出任何解決方案;
至於克莉絲會一聲不吭,那是源於她察覺到風鳴翼的異常,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入手,唯有選擇沉默等待對方帶起話題,才能避免進一步影響到她看來早已不佳的心情。
兩個人都是如此笨拙,事態會演變至此也是無可厚非。
可是如果錯過這個與她獨處的最佳良機,風鳴翼恐怕再也不會在克莉絲生日到來之前再有其他更好時機去向她表明心跡。
風鳴翼自認,任何事只要有心去做、多花時間去練習,總會有辦法解決所有難題,不過她永遠不會知道,原來要讓自己變得坦率起來,將埋藏於心中深處的想法表達出去,竟然會是何其困難的事情,但是防人之道,沒有後退的道理。
「那個啊………雪音—————」
儘管到最後,風鳴翼仍然沒有想出傳遞那份心情的方法,就連現在開口呼喚克莉絲,她都覺得這是個有勇無謀的舉動,不過現在,她已經騎虎難下了。
昂首眺望天上那彎新月,風鳴翼終於在心裡作出了決斷。
倘若過於害羞而無法說出口的話,那麼只要選擇一個比較委婉的方法就沒問題了。
「今、今宵月色真美啊。」
就在風鳴翼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現場冷不防再度陷入寂靜。
克莉絲沒有回應,僅是錯愕地盯著一臉嚴肅說出那句突如其來的「感嘆」的風鳴翼,腦海裡滿是不解,只能歪頭示意自己有多困惑。
「……………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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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餐廳イルズべイル的一角,正好就在克莉絲慣常坐的、接近窗邊的那個角落,四名裝者連同小日向未來正在召開一場緊急會議,至於說到召開者,那當然正是提議以此處為集合點,而且正在被難題纏身的克莉絲。
聽畢克莉絲的說明,除了沒有搞懂狀況的立花響和曉切歌以外,月讀調和小日向未來差點就忍不住將剛喝下不久的飲料原封不動地整口噴出來。
「…………所以克莉絲ちゃん,你說翼さん對你說了那句話——」
「什麼…………『月色真美』death?」
沒理解到狀況的兩人一前一後彼此應答著,只能一愣一愣的你眼瞪我眼。
「對啊,前輩突然對我說什麼『月色真美』,我完全沒聽懂那是什麼意思。」
克莉絲毫不在意的聳了聳肩,伸手拿起面前的杯子咬住吸管輕啜一口,彷彿在述說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
放下杯子之後,她就換了個姿勢以右手支起自己的頭,臉上多了分無奈。
「明明那天晚上的是新月,又不是什麼特別圓的滿月之類的,她卻竟然說出那種話…………說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我滿臉疑惑,我來得及反應之前,前輩就急急忙忙走回去了。」
字裡行間不僅透露著她的困惑,一旦回想起當時烙印在記憶中的那副表情,再加上面對自己時才會出現的複雜表情、在月色之下尤其明顯的寂寞、猶如倉惶逃離的風鳴翼,這一切都讓克莉絲摸不著頭腦。
而且在最初開始,風鳴翼就說過自己正被煩惱纏身,可她又說了絕不是在工作方面的問題,如果當時腦袋的運轉速度是正常的話,說不定當時她就能想出最好的回答方法。
「克莉絲前輩,我覺得翼さん那句話應該是有另一個意思……………」
月讀調在內心糾結良久,掙扎過後終於立下決心,試著給予克莉絲提示。
「哈啊?有別的意思……………」
她挑起眉,開始認真思考月讀調所說的「另一個意思」。
既然是有不同意思的句子,也就是說,那句話很有可能是成語或者諺語。
關於那句話的真正意思為何,如果在課堂上比較專心或者對國內文學稍為有點研究的話,應該不難理解那句話的出處和意思。
克莉絲在學校裡雖然是名列前茅,可是縱然如此,不管她如何在腦中思索,始終實在難以在短時間內反應過來。
眼見克莉絲如此困惑,小日向未來只好一笑,轉而給予另一個線索。
「克莉絲,夏目漱石老師,你聽過嗎?」
——夏目漱石,這位極為有名的日本作家,課堂上、參考書上總會提及他的生平事跡,也總會提及出自他口中或筆下的名言,可是,風鳴翼說的那句又與他有何關係?
「你是說那位作家吧?聽過是聽過,不過這和前輩說的那句話有什麼關係嗎?」
克莉絲明顯皺起眉,似乎還是沒有明白兩人先後給予的提示。
小日向未來和月讀調的態度都顯得相當曖昧,給予她提示時的欲言又止,以及那些過份委婉的答案,不僅令真正答案變得含糊,甚至更表達了她們不好意思直接答覆。
「那個是………………………」
月讀調剛好張開了嘴,正想給小日向未來的話作出補充之際便瞥見對方的眼神暗示,於是她決定將餘下沒能說出的話全數吞回去,把機會交回比較擅長這種事的小日向未來。
眼見月讀調再一次把話題扔開,克莉絲僅餘的耐性也終於被耗盡。
「所以到底是什麼啊?你們別老是把問題拋來拋去,趕快給我好好解釋!」
克莉絲一時按捺不住便是放聲一吼,幸好眾人早就對於她在暴怒或者過於害羞時有可能突然大吼這回事習慣了,才不會被這句喊話嚇到。
「嘛、嘛,克莉絲,不用這麼焦急。」
從月讀調手上接過話題主導權,小日向未來首先做的就是安撫坐不住的克莉絲,等到對方稍為放鬆之後,她便開始以過去的一段逸話引入主題。
「曾經有一次,夏目老師正在擔當英文老師的時候,學生將一句『I love you』譯成『我君ヲ愛ス(我愛你)』,可是夏目老師認為日本人個性內斂,不會如此直接的表達愛意,所以他就建議將那句原文翻譯成—————」
說到這裡,小日向未來就頓住了沒再說下去,可是她的目光直直落在克莉絲身上,完全不加掩飾,畢竟其實只是說到這一段,克莉絲就已經能意會她們兩人想要傳遞給自己的信息,以及風鳴翼所說的那句話的真意。
理解到那句話的瞬間,克莉絲整張臉亦被赤紅色完全佔領。
「所、所以…………………」
全身的溫度忽然飊到臨界點,頭上彷彿冒出一縷縷白煙,腦袋近乎被高溫蒸成液狀,可惜那些液體並未能夠協助她再作進一步思考,思緒混亂得連她自己都無法以言語描述。
相較克莉絲的慌亂,小日向未來和月讀調見她好不容易得知答案,倒是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欸?什麼?」
「什麼意思death?」
立花響和曉切歌各自拿著一杯芭菲本來吃得正歡,卻在話題算是結束之後發出這聲疑問,看來完全沒有注意到另外三人剛才的對話內容。
「所以說,切ちゃん—————」
月讀調輕輕嘆息,然後湊近曉切歌耳邊,低聲以最精簡言語的總結出剛才的經過。
「響你真是的,吃得滿嘴都是………………」
與此同時,小日向未來則是一邊如是說道,一邊拿起餐紙巾替立花響拭去殘留在嘴角的芭菲。
在曉切歌聽畢月讀調的說明那一剎那,她就立刻露出極為震驚的表情,就差在沒有嚇得整個人從座位上跳起來。
「什麼!?翼さん向克莉絲前輩表白了death!?」
曉切歌這句話可以說是吼出來的,聲量大得幾乎就能傳遍整家餐廳。
「切歌ちゃん你說什麼!?翼さん喜歡克莉絲ちゃん!?」
一聽完曉切歌所說的那句話,立花響也隨即有了反應,緊隨其後發出這聲驚嘆,就像是不甘服輸般,重覆叫喊出曉切歌剛才已經說過的同一句話——準確來說,應該是再進一步清晰演繹出同樣的意思。
不過,以如此大的聲量說出這個讓人害臊的事實,這該怎麼叫克莉絲維持理智呢。
克莉絲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啪」的一聲繃斷,額上直接冒出一個十字,叫她直往立花響的腦袋上方劈出一記手刀。
「—————好痛!克莉絲ちゃん你怎麼打我…………明明先說的人又不是我…………」
立花響吃痛地舉起雙手捂住剛剛被克莉絲毫不留情一劈的傷處,疼痛令淚水無法自控的從眼角溢出,在旁邊目擊一切的小日向未來只能閉上雙眼無奈搖頭。
要說的話,這確實是立花響在完全沒讀懂空氣的狀態之下自作自受,對此,小日向未來抱有的想法,恐怕除了遺憾以外就再無其他。
至於另外兩位後輩,她們則是在目擊克莉絲將羞惱「遷怒」於立花響後早就學乖了,不敢輕言妄動。
縱使藉由敲打立花響的腦袋這個舉動去掩飾自己有多害羞,克莉絲臉上的緋紅始終沒有消去,也沒有稍為讓她的羞赧心消減。
隨後,小日向未來和月讀調相視一笑,似乎想到了什麼好主意。
「那麼,既然知道了翼さん那句話的意思,克莉絲你打算怎麼辦?」
聽完小日向未來的問題,克莉絲倒是一陣呆愣,良久之後才開始思考那個問題。
對克莉絲而言,風鳴翼是個出色可靠的前輩,是憧憬崇拜、想要向她學習的對象。
那個人在自己面前彷彿無所不能,只要知道身邊有她,不管事態如何惡劣,克莉絲就會覺得總有什麼方法解決一切——在她心目中,風鳴翼就是一個這麼神奇、這麼完美的人。
可是,真的就此而已?
如果待在她的身邊,自己就必定會變得安心,只需一個眼神交匯,她們就能互通心意。
她不在,即使身邊還有許多自己所喜愛的人、事、物,終究還是會覺得缺少了什麼。
自己一直都在無意識間尋找著、追隨著她的背影,可同時又想要讓自己的身影佔據那雙蒼眸,一旦對上風鳴翼的視線就會不可自控的羞紅了臉,並且為此感到滿足。
——這一切,真的只是在訴說一段如此簡單的關係嗎?
「…………我、…………不知道……………」
在那當下,克莉絲可以作出的就只有這一個回答,但是有一點能夠絕對肯定,她對於風鳴翼的事,絕對不可能是討厭。
而且,她的確不滿足於「前輩與後輩」這種淡薄的關係——內心深處還在悄然追求著更多,克莉絲自己是相當清楚的。
「翼さん一定還在等著你的答案,只要跟隨自己的心意別後悔就好,克莉絲。」
克莉絲知道小日向未來這句話給了她相當清楚的提示,不過她也清楚,這種事並非輕易就能做到,特別對於自己這種不善表達內心感受的膽怯者而言,要坦率面對絕非易事。
不過正如對方所說,那個人在等待著,豈能只以一句「不敢」作為答覆。
「總之我會去找她說清楚的。」
悶聲吐出這句話作結,克莉絲一口氣飲盡杯子裡剩餘的飲料。
「……………………你們四個、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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