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Signum
食指轻扣板机时，希格诺心底莫名生出股不安，仿佛有什么坏事要发生。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在战场上救过她多次，每次都令她化险为夷。但它不该出现在这，出现在滕兰城堡，出现在狩猎季。
稍有迟疑便错过猎物，子弹擦过树皮打中树枝，半截松枝砸落于松鸡旁惊得它们四散逃窜。皱皱眉，她将猎枪交给装弹手只身朝里走。越往深处灌木愈密，开始仅至小腿肚到后面逐渐需要伸手拨开方能继续前行。
陛下偏爱密林狩猎最擅长的便是骑马于林间驰骋狩猎猛兽，仆人们自然不会扫这位陛下的兴，去维护修理树木。让一切都保持原貌，是宫廷总管常挂在嘴边的话。
目光扫视四周，希格诺抽出腰刀砍砍过分繁茂的灌木，偶尔窜出几只兔子之类的小猎物，但却同她想象中的危险并不相衬。宫廷总管亦曾自得地宣称没有比狩猎林更安全的地方，刺客、反对派绝对无法染指此处。骑士的直觉不会出错，经由血与火淬炼而成的直觉远比旁人的话语可靠。
问题出在哪里？
回到城堡时，希格诺仍旧在思忖自己为何感到不安。将皮质手套放进托盘，她从自己贴身女仆端着的水盆里捞起毛巾拧得半干，边擦拭沾在尘土汗水边低声询问情况。白天皆待在城堡里的女仆只能同她汇报各家Omega们以及已回城堡准备陪陛下共进午餐的贵族情况，至于那些狩猎未归贵族们的情况，女仆全然不知。
再三确认自己没有漏听返回人员名单后，希格诺问道：“阿克罗蒂文公爵大人现在在哪？”
“应该还在狩猎。”女仆恭声回答，“她没有回来。”
沉迷狩猎久久未归不是泰斯特罗莎作风，莫非那股不安照映得是她？希格诺抿抿唇正欲去寻对方时，更衣锣突然敲响，她只得返回房间换好衣服赶往宴会厅。
午宴时，泰斯特罗莎仍未赶回。佐餐酒饮完第一道甜品上餐，希格诺心底那股不安愈发浓烈。
“把Omega丢在一边兀自发呆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
坐在她旁边的静留轻声提醒她，因着舒缓的腔调听起来倒有几分调侃意味，抬眸恰瞧见妻子担忧眼神，希格诺冲坐在自己对面的莎玛尔点点头示意自己无碍，随后她偏头告诉静留泰斯特罗莎未归的消息。
“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候。”哪怕说着忧心的话，静留面上仍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仿佛在与她讨论某件画展喜爱的艺术品，“希格诺勋爵，我想自己能够信任你。菲特今天在东山猎狐，我猜她会很乐意看到你独自去找她。”
“我以骑士的名誉发誓。”
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没有人冒雨外出，自己也不可能为了莫须有的所谓直觉去寻找泰斯特罗莎。静留让她独自去找泰斯特罗莎必然有道理，尽管希格诺与这位洛赫马特公爵的长女仅为点头之交，但泰斯特罗莎信任对方便足以令她给予静留同等信任。
雨意正酣，希格诺望望窗外，乌云沉沉不见光亮，豆大的水珠一颗接一颗地砸着玻璃碎成细珠旋即淹没于水痕中。在外狩猎未归的贵族陆续归来，开始她还能说服自己泰斯特罗莎只是遇到小麻烦 很快会回来，随着女仆报名单，她的心逐渐沉下去，直到女仆报完名单她都未听到泰斯特罗莎的名字。所有人都已返回，除了泰斯特罗莎。
门被敲响，当她换骑士服匆匆赶到陛下书房时，萨克斯克堡公爵与斯特拉尔赫公爵站在书桌前。行礼后，她自觉站到陛下身后。
“陛下，阿克罗蒂文公爵失踪，请允许我带队去找她。”萨克斯克堡公爵沉声道：“我怕她遭遇意外。”
“全帝国还有比滕兰城堡更安全的地方吗？我更倾向于阿克罗蒂文公爵是被大雨绊住脚步，而非遭遇意外。”斯特拉尔赫公爵反问，“克洛诺，别让贝尔卡勋爵误以为您在质疑她疑似失职。”
“众所周知贝尔卡勋爵是帝国最优秀的骑士。”脸色微沉，萨克斯克堡公爵话锋一转，“至于菲特至今未归的原因，那要看您如何界定意外。”
“我如何界定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您是否与我标准相同。”
“标准相同与否，我可不敢保证。我更怕您的意外标准远高于我。”
“莫非您认为下雨也算意外？”
她望着彼此拆台的两位公爵，一言不发，像柄剑沉默地站在陛下身后，她是皇家骑士团团长，是陛下最锋利的剑。陛下未做决定前，她决不能擅自行动，哪怕再忧心泰斯特罗莎。微微垂眸，陛下在翻阅公文，对两位公爵的争执熟视无睹，可希格诺清楚陛下在寻找敲打的时机。
跟随对方多年，从侍卫到骑士团团长，希格诺见得最多的便是陛下玩弄制衡之术。窗外的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她握握佩剑剑柄。泰斯特罗莎是Omega，身体不如Alpha强健，若没找到地方及时躲雨，回来多半要生病。所幸莎玛尔在，就算生病也能瞒着众人处理。
“克洛诺、弗朗西斯，我找你们可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的滑稽剧了。”轻轻把公文丢到书桌一角，陛下靠着椅背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祖母绿戒指，“宫廷小丑远比演得比你们好。”
两位公爵异口同声道：“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希格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陛下，狩猎林是我带队检查。”希格诺朝前跨一步，微微颔首语带恭敬，“如今阿克罗蒂文公爵阁下未及时归来，请允许我将功补过。”
“你是一月前检查的。谁能保证中间没有变故？”挥挥手，陛下扭头望望窗外，“等雨小些后，你去找她。”
“请允许我协助贝尔卡勋爵。”两位公爵声音重叠于一处，二人相互对视眼。
萨克斯克堡公爵率先开口，“斯特拉尔赫公爵大人位高权重，此刻更需要您陪同陛下，加之我与菲特更为熟悉，未若让我陪同贝尔卡勋爵和骑士团诸成员寻找菲特。”
“克洛诺，你此言何意？”斯特拉尔赫公爵佯装讶然道：“我与普蕾茜亚是旧相识，那孩子也算是我的晚辈。普蕾茜亚去世早，作为长辈，我理应替她照看好子嗣。”
“两位是信不过骑士团吗？”停止摩挲戒指，陛下似笑非笑地扫视两位公爵，“既然二位有心，那就请你们替我安抚好诸位贵族，这场雨没准把他们吓坏了。”
大雨来得突然停得也突然，然而停的时机却不恰当。雨停时天已全黑，土壤被大雨冲得松软，几处地方烂成泥地，一脚踩下去便成个坑，拔出脚又带起大团淤泥。她走得很艰难，经过雨水冲刷的青苔愈发滑腻，面对此种情形防滑底亦无济于事。
希格诺拿着狼眼手电边朝里走边喊着泰斯特罗莎，回答她的只有猫头鹰的咕咕声。白光扫过松树，鼻尖微湿，星星点点的雨滴落下，她暗道不好，加快搜寻速度。她要赶在雨再度下大前找到泰斯特罗莎，骑士团成分复杂并非铁板一块，各方势力皆有耳目。若没发生意外还好，一旦意外发生，她根本无法保证泰斯特罗莎安全，自己必须先找到对方。
某个东西在面前一闪而过，希格诺顿住脚步折回原处，拾起顶高礼帽，这是泰斯特罗莎的帽子。她眸光微暗，手电来回扫过四周连地面也不放过。
瞧见地面的两个小坑，她忙蹲下仔细观察，伸出手测测高度沿着边沿划一圈，是马蹄印。雨逐渐下大，趁雨水还没完全将痕迹冲刷干净前，她抬起手电照射地面寻找马蹄印。沿着零星的马蹄印，她小跑着追踪。
大概跑了十来分钟，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擦水滴，希格诺隐约听到丝马鸣。找到了，希格诺长舒口气，赶快寻着声音找去。缰绳缠绕树枝，马鞍只剩下一半，马身遍布灌木划出的细长血痕，神气的黑马此刻变得狼狈异常。白光在四周反复扫射，她不肯错过任何角落，然而哪处都没有泰斯特罗莎踪迹。
抿抿唇，希格诺走近黑马，凭借辔头上的纹章，她认为那是泰斯特罗莎的坐骑。受伤的马焦躁烦闷，未受伤的腿不断蹬地，见她意欲靠近，那匹马愈发暴躁，响鼻打得一次比一次声音大。无奈之下，她只能解下佩剑对准马头上方的树枝砸去。树枝落下，挂在树枝上的水珠纷纷滴落，连同飘落雨水一并浇在马身上。等马精疲力竭后，她方才走近拾起佩剑砍断缰绳，牵着半截皮绳，发射信号弹她欲与骑士团成员汇合将马交给下属后再去寻找泰斯特罗莎。
怎料雨势丝毫未减，待骑士找到她时，雨滴打在身上便隐隐作疼。雨雾濛濛，狼眼手电可见范围大大缩小，路比来时更难走。好几次，希格诺都险些滑倒。副团长多次央她返回城堡，明日装备好雨具备齐工具再来搜救，看着泡成落汤鸡的骑士，她点点头，带着骑士团返回城堡向陛下复命。
希格诺彻夜未眠，一直坐在大厅等雨停，偶尔困乏便假寐会。静留亦未眠，陪在她身边，直到天光放亮大雨停歇，方才在女仆的劝说以及她的保证下返回房间休息。
凭借记忆，她来到昨晚发现黑色礼帽的地方仔细搜查现场。掉落的树皮、嵌入树干的子弹，希格诺手持树皮环顾四周，弹孔左侧朝前走是她寻到马的路径，外派的骑士报告情况显示那一带没有泰斯特罗莎踪迹。那么泰斯特罗莎极大可能是往弹孔右侧走，转身朝右走是处断坡，坡度较陡。她从背包里掏出绳子系在树上，便沿着断坡朝下走。
刚到坡底，她就被不远处树干所刻的标记吸引目光，快速跑到树前，伸手摸摸标记。那是她与泰斯特罗莎共同学习剑术时，老师所授的暗号。泰斯特罗莎在坡底。
找到方向后，希格诺很快又于前方的树干上找到相似标记，顺沿标志，她找到处山洞。难道在山洞里吗？她捡起半截树枝丢入山洞。
“是谁？”
听到熟悉而充满警惕的声音，希格诺心头大石陡然落地，“是我，希格诺。”她说道：“我带你回去。”
洞里传出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希格诺急忙转身背对洞口，以防自己冒犯。
“希格诺，我没事。你转身吧。”
她依言转身，瞧见鬓发散乱、衣着凌乱的泰斯特罗莎，她急忙放下背包脱下大衣递给对方。
未料竟被对方拒绝，“山洞里还有一个人。”泰斯特罗莎说话时显得颇为虚弱，嗓音亦略微沙哑，所幸脸色还算红润，看起来并无大碍。她遂将大衣搭在臂弯示意泰斯特罗莎继续说。
“是她救了我。”泰斯特罗莎抿抿唇扯着衣角，“现在她受伤昏迷，能麻烦希格诺你背她回去吗？”
她没理由拒绝，将大衣交给泰斯特罗莎后，她抬步跨入山洞。山洞里气味颇为奇怪，尽管稀薄，但她依旧辨别出燃料球的燃料味中混杂有信息素。希格诺没心思去细想，当她瞧见靠着岩壁满脸通红低声胡言乱语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时，旋即意识到对方情况不容乐观。不能再耽搁下去，她快步走近对方把对方打横抱起走出山洞。
“我先给她穿大衣。”泰斯特罗莎说，“她不能这个样子去城堡楼下。”
“城堡里有医生。”
“理由我不能说，但她不适合让陛下的私人医生诊治。”泰斯特罗莎语气多了丝示弱，“请原谅我的冒犯，能把她送到我的房间让莎玛尔先替她治疗吗？”
希格诺不可能让一个Alpha到泰斯特罗莎房间治疗，哪怕那个Alpha对泰斯特罗莎有救命之恩，那她也无法接受。二人争执的最后结果是她把人带到自己房间，让妻子莎玛尔进行紧急救治。
站在更衣室外，她双手抱臂冷冷地望着紧闭的门扉，“泰斯特罗莎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标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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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标记：通常分为临时标记与永久标记两类。前者持续时间较短，基本在完成后一季度内消失，腺体图腾不会发生改变，通常发生于体液交换。后者终生有效，无法消除，腺体图腾发生改变，通常发生于注入物质。标记针对双方均有效，但对于Alpha约束力并不强，一个Alpha一生能够永久标记数十个Omega，Beta虽较少然而也可以标志五个及以内的数量，而Omega一生仅能接受一次永久标记，除非拔除永久标记，重新接受标记，然而这会对其身体造成极大伤害。当Alpha永久标记多人时，其后颈的图腾将变为十字架。存在反向标记案例，一般为Omega发起，Alpha/Beta为承受方，前提条件为两者之间存在标记，反向标记一经成立再无更改可能，亦无法拔除，双方皆无法再标记或接受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