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Fate
她无法回答，却被希格诺误以为默认。气急的友人沉声说着要替她讨回公道，哪怕Alpha昏迷不醒正在接受莎玛尔的诊治。可菲特阻止了对方，她明白责任全在自己而非奈叶。是她主动抛弃名誉、地位、忠诚，放任自己为莉莉丝蛊惑坠入地狱，背叛主的训导与家族荣耀。如今的她不再冰清玉洁成为小阿格里皮娜，她理应赎罪，或许在天主像前忏悔与告解室都无法令她得到宽恕。
希格诺嘴唇翕动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当抬眸对上她时又兀地放弃，选择保持沉默静静地同她一起站在更衣室外等候莎玛尔推开门告诉她们病人情况。
后颈处图腾灼得肌肤涨疼，菲特咬咬下唇眸底泛起丝雾气，她的危险期远未过去，残留于木质奶味的沉香蠢蠢欲动亟欲驱使她去寻找信息素主人。从她主动咬破奈叶后颈腺体伊始便决定她日后结局。从希格诺那取来管强效抑制剂，她顾不得副作用悉数注射方才使心头躁动稍稍散去。
“我们现在必须去附近的皇家自由医院。”门忽然被推开，莎玛尔面色阴沉地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拒绝脱口而出，菲特望着莎玛尔轻轻道：“如果去医院只能去我的私人医院，我的私人医院将提供你全部所需。”
让皇家自由医院诊治奴隶无异于冒犯君王，而且若去皇家自由医院，奈叶奴隶身份与昨晚之事必然暴露，那件事只能是也必须只是流言蜚语，她可以容许事件传出，但绝不容许事件被证实，那样泰斯特罗莎家族将遭遇灭顶之灾，而待在布里奇沃宫的静留甚至维奥拉家族亦无法幸免落入为他人讥笑质疑名誉的境地。她绝不容许那种情况发生，她犯过错不能再错。
“我是医生，是宣读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医生。”向来温和的医生罕见动怒，怒火于眼眸内熊熊燃烧。莎玛尔厉声斥责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失望愤恨，“我曾发誓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都将一视同仁。菲特，我的天职是治病救人，至于你们那些贵族、平民、奴隶的等级制度，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也请你不要阻止我，她需要立即得到救治，附近最近的医院只有皇家自由医院。”
与莎玛尔视线相交的那刻，菲特便意识到莎玛尔定然看到奈叶手腕处的奴隶标志，方才对她那般说。然而对方可以不在乎，她却无法不考量，她背负的是整个家族。奴隶性命和古老家族永远都不会使天平平衡，菲特相信即便是将它们同时放在宙斯的金天平两侧天平也只会向古老家族的一端倾斜。
可当拒绝到唇边时，她发觉自己说出想好语句万分艰难。垂下眼帘刻意回避莎玛尔与希格诺眼神，菲特无意解释，与其让几个人为难不如就让她们认为自己漠然冷血，反正自恃冷酷早已成为泰斯特罗莎的代名词。我是泰斯特罗莎，她于心底说道，我要维持家族荣耀。
“好，那就去你的私人医院。”
她们之间的无声对峙以莎玛尔率先认输告终，医生扭头朝门里望望，“你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会在能力范围内提供给您所需的全部器械与药物。”菲特拨通电话联系私人医院院长，她能猜到医生口中的最坏结果，然而她无法退让。
要严厉、要坚定、要冷酷、要强硬，恍惚间她再度回到书房面前站在手持戒尺课本的历史老师，他是母亲最倚重的秘书。记住要严厉、要坚定、要冷酷、要强硬，老师厉声冲她说，狠狠地把戒尺拍在桌上，母亲坐在她的斜对面冷眼旁观等老师训斥完后沉声告诉她别让自己失望。我不能让母亲失望，菲特喃喃自语，回神后眼前哪里还有母亲的身影？
莎玛尔带着奈叶先行前往医院，她则同希格诺留在城堡处理后续事宜。一如她所料，在幕后黑手推出个无关轻重的保守党激进派小贵族后，陛下便宣布结案。
生活不再宁静。
黑色海鸥不断盘旋飞翔于暗色天幕，她离悬崖又近一步。坐在车厢内，手里把玩着她的私人纹章，菲特缓缓阖眸，思索下步计划。静留已经返回布里奇沃宫替她打理事务，狩猎林与医院的事瞒不了卡特他们，她也不打算隐瞒。
嫁给我，成为我的王妃，我将给予你帝国仅次于王妃的Omega的尊荣。
喉头泛酸，菲特倏地睁开双眸合拢手掌，纹章突出的钝角咯得她右手掌心生疼。韦尔兰亲王向她求婚仅是因为她背后的家族与财产，回想起前夜舞会对方看她犹如在看猎物般的眼神，她眉头锁得愈发紧，恶心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她没分化成Alpha，若自己是Alpha，母亲就不会失望，她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她不是伊丽莎白一世做不到拿自己的婚姻作筹码，她也不是克里斯蒂娜女王能够顺利掌权当政。
在帝国她只是个Omega，即便侥幸得陛下应允得以身着红袍出入议会大厦，然而菲特知道在其他Alpha贵族眼里自己同其他Omega毫无区别，甚至品行更为不堪。多数Omega认为她德行有失，她在追逐权力的道路上踽踽前行。
脑海里忽然闪过双眸子，纯粹温暖，没有那些Alpha的轻蔑、觊觎，干净得像汪泉。
她怎么会想起奈叶？菲特摊开手掌怔怔地盯住錾刻于黄金底板的猫头鹰，企图向它寻求答案。
要严厉、要坚定、要冷酷、要强硬，老师的话在耳畔响起。
别让我失望，母亲对她说。
请你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菲特摇摇头，左手攥紧玫瑰念珠底端的十字架。她讨厌迎接最坏结局。她握紧十字架开始祈祷。
路过布里奇沃宫时，她示意司机直接开往医院。从后门步入住院部，透过玻璃窗，看着躺在床上戴呼吸机的人，菲特下意识攥紧纹章。
“公爵大人。”
“叫我泰斯特罗莎即可。”收回目光，尽管戴着口罩可医生露在外面的双眸却充满疲倦，菲特温声劝医生回办公室休息。
“她还没度过危险期。”双手插兜，莎玛尔瞟瞟病房，“我想当她的主治医师。”
“她情况如何？”
“我以为你会清楚。”冷哼声，医生挑挑眉，到底是顾及她们在ICU外没直接训斥她，而将她带到办公室。
病毒性感冒转肺炎、右肩胛骨骨裂、右腿粉碎性骨折。
三个名词如同炸弹般砸向她，医生手持病历薄继续道：“她还有哮喘，这回碰上肺炎，还被你强制进入易感期，我在做手术一直在她是不是与你有什么血海深仇让你要置她于死地？”
“莎玛尔，我并不知道——”
她话未说完就被莎玛尔打断，“但这不是最严重的问题。你实话和我说，你是否被标记？别糊弄我，答案关系到你们两个的后期治疗问题？”
“我没被永久标记。”菲特说，“可也不是临时标记。”
“很好。”猛然把病历薄掷到桌面，莎玛尔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显然你根本没有重视医嘱。”
她体质特殊，身体素质与Alpha相当，但这类体质却更容易受标记影响，一经标记，哪怕是临时标记都会导致发-情期普通抑制剂失效，何况此次还是伪永远标记。
见她沉默不语，莎玛尔继续问她后续打算如何？
“强效抑制剂可以使用。”
“然后得信息素紊乱症。”莎玛尔反问她，“泰斯特罗莎需要我告诉你信息素紊乱症的后果？”
菲特知道后果亦做好准备去面对，可这些没必要告诉莎玛尔，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对她有何影响？”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不用给你开避孕药。”
“即便你开了，我也不会吃。”菲特扯扯唇角露出抹苦笑，转而询问缘由。
转转中性笔拔开笔盖敲敲文件夹，莎玛尔说，“她患有Ⅱ型性盲症，生育能力近乎为零。现存记录病例里，仅有一例患者产下后代。”
性盲症，菲特微微蹙眉，她从未听说过这种病症。莎玛尔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这是罕见病，你没听过很正常。你的生活环境平时接触不到性盲症患者，即便有多半也被处理掉。信息素对他们影响微乎其微，若从外吸入倒无甚大碍，可你直接咬她腺体注入催情素与信息素，这恰恰是症结所在，外来信息素打破体内原有激素平衡致使内环境紊乱。”
“更关键的是，尽管浓度极为微量，但她体内检测到Omega信息素存在痕迹。”莎玛尔顿了顿，神色颇为凝重，“信息素属于其他人，她的紊乱症状比预期更严重，可能这是原因这一。”
其他Omega的信息素。菲特微微眯眸，回想起曾与奈叶谈及的恋人话题，莫非是那个在罗德尼家的奴隶？依奈叶态度不无可能，如此她倒要使人密切关注对方，以免闹出事来，平白惹祸。
拇指摩挲纹章，一遍遍抚过凹凸纹样，菲特坐于车厢内准备启程返家。得益于残留于她体内的沉香信息素，她此次发-情期尚能使用抑制剂度过，若换下次只怕没那么容易。所幸莎玛尔告诉她，性盲症患者的标记持续时间短，一周后即可代谢干净，而标记也不似其他Alpha标记明显，除非进行信息素检测否则无法察觉。她能借此瞒下自己被临时标记，多少算件幸事聊表安慰。
“别用你受发-情期作借口，也别告诉我这事对其他贵族来讲稀松平常。”老夫人抚抚胸口替自己顺气，“可就算你有再多所谓正当理由，亲爱的，这件事都不该由莉妮丝告诉我。”
奶奶知晓这件事令菲特始料未及，她更未料到奶奶竟立即结束访友赶来布里奇沃，“这事于我而言非常难以启齿。”
“确实难以启齿，对整个泰斯特罗莎家族。”老夫人走近靠窗的小沙发坐下，“你不是Alpha也不是那些放-荡的Omega，他们能够与非自己伴侣的人共度春宵，但公爵不行。”老夫人握着拐杖重重敲地，“泰斯特罗莎家族的Omega更不行。”接着她话锋一转。
“你能确保不会节外生枝吧。”得到她的肯定回答后，奶奶露出副稍稍安心的表情，“现在你最佳选择是接受治疗拔出标记然后立即马上处理掉那个Alpha。”
“请原谅我必须拒绝您。”菲特从心底抗拒这个方案，她强调道：“她救过我。”
“奴隶救主人天经地义。”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老夫人抬抬手阻止她继续说，“即便她是陛下赏赐，比其他奴隶稍微高贵点。”
“奶奶，请你别再提这件事。”
她不可能听从奶奶的劝诫去解决奈叶，对方多次救她于危难之中，自己不能恩将仇报。菲特无法想象自己下达料理奈叶命令的样子，即便做起来非常容易，只要她对负责护士说停止供氧即可。对方有哮喘又患肺炎，断掉氧气死亡仅是时间问题。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做到，要解决事肯定有其他办法，何况这对她未免不是好事替她将韦尔兰亲王挡在门外，皇室不会迎娶名声有损的Omega，普通贵族Alpha也不会，这次天平必须向奈叶那端倾斜。
“既然如此，你就利用那个Alpha度过发-情期。”老夫人语调平淡，“留下她总要派上用场。”
“奶奶，主不允许。”菲特兀地生出几分疲倦，她虽打算利用奈叶摆脱贵族们追求，但从未计划过让奈叶帮她度过发-情期。
“这年头还有谁会遵守？”老夫人叫起来，“据我所知，婚前与Alpha发生关系的Omega不在少数。”
“您刚刚说过我不行。”
“那是之前。”老夫人反驳道：“如果你还冰清玉洁或者赞同第一个方案，我自然同意你继续原来的生活。然而现在我们正面对非常糟糕的局面，你体质特殊强行使用抑制剂伤害极大，如今有解决办法为何不用？”
“这有违信仰。”
“上帝会原谅一切为更好生存而犯的不违反法律的罪。”老夫人摆摆手，“何况如果不能替你赦罪，我们养崔维斯主教做什么？那还不如养雕像呢，反正他的告解室也没用。”
“奶奶，这件事我自有安排。”菲特头疼地捏捏眉心，她觉得自己亟需去告解，向上帝忏悔。
“别告诉我你的安排就是治好那个奴隶，然后靠抑制剂过下半辈子。我决不容许那种情况发生。还有她治好病回到布里奇沃住哪个房间？”
“我的更衣室。”
老夫人手杖瞬时倒地于地面滚动几周停在她脚畔，菲特捡起拐杖轻轻靠于祖母身旁，温声告诉祖母自己听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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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莉莉丝：西方神话里的恶魔，常用作诱惑的象征。
小阿格里皮娜：罗马皇后，暴君尼禄的母亲，是淫-荡女人的代名词。
希波克拉底誓言：是要求医学的学生入学的第一课就要学习并正式宣誓的誓言。全文为“医神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世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视彼儿女，犹我弟兄，如欲受业，当免费并无条件传授之。凡我所知无论口授书传俱传之吾子，吾师之子及发誓遵守此约之生徒，此外不传与他人。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此项之指导，虽然人请求亦必不与之。尤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凡患结石者，我不施手术，此则有待于专家为之。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做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做诱奸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这里莎玛尔的话也是在引用誓言内容。
宙斯的金天平：宙斯在特洛伊战争时用天平来衡量判决哪方胜利，这里用这个典故表示菲特在权衡，同时也因宙斯的神职有公正，所以菲特暗示自己做的决定毫无问题。
性盲症：一种相对罕见的疾病，患病几率小到几乎不可能发生，有史记载的患者人数总和不过百人，但调查证实Ⅰ型未被记录，主要有Ⅰ型与Ⅱ型之分。Ⅰ型较普遍，发病率约为0.1%，患者无法正常分辨男女性别但可以正常分辨Alpha、Beta和Omega。Ⅱ型极为罕见，患者可以分辨男女性别，但完全无法分辨Alpha、Beta和Omega即便自己完成分化，仍然仅以男女性别认人。Ⅱ型患者没有正常的发情/紊乱/易感期，准确来讲是被动接受，他们往往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伴侣，在他们眼中那些症状仅仅是机械性生理反应，绝不会沉迷其中因为没有任何快感。与此同时，Ⅱ型Alpha患者近乎没有生育能力，但仍有极小概率拥有后代。
其他注释：告解仪式常在天主教中出现，告解人坐在告解室向牧师忏悔自己的罪行。文中的“要严厉、要坚定、要冷酷、要强硬”引用自音乐剧《伊丽莎白》皇太后对皇帝说的话（强烈推荐05版一粒沙），这里也是象征普蕾茜亚及秘书对菲特的教导。信息素紊乱症类似于性激素紊乱症但后果比之更严重，严重时危及生命。更衣室，在二十世纪前的欧洲，贵族成婚后丈夫是住在妻子卧室里的更衣室与妻子分房睡，这里引用这个典故，贵族AO成婚后A是住在O的更衣室，这里老夫人惊讶是因为没想到菲特会玩这么大，直接把奈叶放在类似丈夫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