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开始泛白，龙息便伴随着朝阳再次袭来。我打起精神，按照前一天的方式咬牙应对，就这样又过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的时候，这家伙大概是被我这个实力低微的“爬虫”缠得彻底不耐烦起来，终于祭出了最后的大招。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我在精神（或者说精力、意识、思维）方面虽然做不到“永不疲惫”，但其强度和持久力同样相当变态。昨天之所以搞得那么紧张甚至最后差点崩溃，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时刻在忌惮至高龙始终没有动用的第三种龙吼，也就是淡紫色倒计时条代表的那种东西——等待另外一只靴子落地的过程永远是最难熬的。

好吧，如果我没有记错，游戏里从远古龙开始往上，高阶的随机龙都会三种龙吼，除了冰火，第三种叫做“降低元气（Gaan-Lah-Haas）”。

这个名字看起来十分普通，一点都不炫酷，也没有明确展示龙吼本身的功能，所以玩家们干脆将其形象地称之为“三抽”——顾名思义，该龙吼会同时“抽走”对手的血量、法力和精力。如果是由传奇难度下的高等级龙族来施展，效果会变得相当之恐怖，高级治疗药剂的回血速度都不一定能比掉血快！就算游戏里可以随时暂停嗑药，可只要操作上稍微迟缓半拍，一不小心还是会挂掉。

要是单单只有超高的攻击力倒也罢了，然而真正要命的关键之处在于，这个龙吼不同于元素类龙息，根本没有对应的抗性可以克制，相当于拥有“无视防御”的特性！

这样一来，龙吼的面板攻击力几乎就等同于实际造成的伤害数值，不会受到任何的削弱和抵消，也就是所谓的“真实伤害（真伤）”——换句话说，哪怕抓根宝已经练到满级，还穿了一身三神循环到属性溢出的神级防具，这些统统都没用，三抽轰在身上的效果和刚开局的“白板裸体”阶段完全没有丝毫差别！

想当初还是游戏菜鸟的那段时间中，姐都已经记不清被这玩意儿搞得欲仙欲死过多少次……而最最最让人无语乃至抓狂的是，抓根宝自身也能学到这个龙吼，然而轮到自己用的时候其实际效果却天差地远，连他妈十来级的野外随机强盗都抽不死一个……

总之，在对抓根宝最有威胁的事物当中，这玩意儿绝对可以排进前三的位置！我不知道为何一天多的时间里至高龙一直没有用它，更无心去探究原因；但现在，就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这家伙终于动用了三抽！

等我发现淡紫色条开始倒计时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一团近似全透明的黯淡光球刚从龙嘴中生成，几乎下一刻便落在了我和凯瑟琳大帝身上，仿佛瞬间穿越了两者之间起码三百米的空间距离。

莫拉格-巴尔！“无视距离”？三抽本身就够变态了，还要强化，有这样强化的吗？还让不让人玩了？这一次姐必须弃坑！

吐槽是毫无意义的，我惊恐地发现，精力法力可以暂时不用去管，最关键的血量正以每秒接近四百点的速度下降！我条件反射般掏出一瓶药剂喝下，结果……几乎没有回血！

并不是那种同时在掉血和回血，但回血没有掉血快，所以血条缓慢降低的状况——我死命盯着头顶，看得清清楚楚，血量还是降得飞快，仍旧在每秒350以上！高级治疗药剂可是每秒回血300点啊！我他妈喝的莫非是假药？

我浑身大汗淋漓，下意识地打开了菜单，于是在魔法栏的“状态”子栏目中赫然看见了一行鲜红的字样——我当然知道红色的状态条目表示Debuff，可是自打穿越以来，我还从未中过任何一种Debuff，再加上游戏中的Debuff也就是意思意思，没有哪一种能造成真正的困扰和威胁，所以我几乎完全忘记了还有这种设定……此刻突然遭遇这种事情我才发觉，这行字居然是如此血腥而刺眼——“元气虚弱：回复类魔法和消耗品的效果降低90%”。

原来如此！不是没有回血，而是由于这个Debuff导致药剂效果缩水太多，肉眼几乎看不出来……那么，三抽的实际效果大概就是每秒掉380-400点血，我现在的血量上限是3850，十秒钟我就会完蛋……等等，这行红字的最后面还有一个不断变化的数字，莫非是……状态倒计时？我一看，还有五十九分钟……

关了菜单，血量继续降低，我的手放在腰包上，却没有再往里掏……

死亡的阴影张开温暖的双翼，开始逐渐爬过大日高悬的炙热天空，仿佛无限的黑色正在占据整个视野，整个大陆，整个世界……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十秒钟转瞬即过。

我一直没有失去知觉，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受，于是有些疑惑地睁开眼——凯瑟琳大帝还在高速奔驰，至高龙也还在后面咆哮不休。

我再次抬头望去，血条已经停止下降，此刻还剩740点血——三抽命中之前血量并不是完全满值，再扣除药剂回复量，估计其持续时间大概在八秒左右。

几乎所有的毛孔都突然一下子张开了，没有温度的汗水瞬间涌了出来，我仿佛刚被人从亡灵之海里捞起，全身滑腻湿透，心脏似乎马上就要蹦出胸腔……原来，这就是从死神的工作日程表上偷偷擦掉自己名字的感觉么？与之相比，荒瀑古坟那次远远看着石弹从面前滚落的经历完全就是在过家家……

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仍旧有些恍惚。好吧，“禁疗”，又是一个变态的强化，接着还有什么，都一次性砸过来吧，姐真的……扛不住了，那谁，求您了，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在这一个多月的冒险生涯终究不是白过的，我没有失神太久，迅速便恢复了冷静的心态，其速度快得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总之，求“神”不如求己，都已经折腾成这样了，更何况连三抽都弄不死我，我没有任何理由就此放弃……

回头看了一眼至高龙，淡紫色条的冷却时间居然长达——六天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钟！

这下我总算是真正放心了，难怪这家伙之前一直不用三抽，如此漫长的冷却时间才勉强算是一个平衡合理的设定……于是我的手再次握紧了马缰。

不幸却接踵而至。

再次前行了十来米，凯瑟琳大帝猛然倒地，将我掀飞出去，爬起来一看，它的血条已经……彻底空了。

我这才想起来，三抽也同样击中了它，只是那一刻我已经自顾不暇，实在没办法顾及到它，更何况治疗药剂对它很可能同样会减效90%……我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扑上去摇晃马身，它一动不动……

巨大的悲伤遽然盛满整个胸腔，胸骨像是马上就要向内塌陷一般抽搐着撕裂不休……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失去同伴，而且就在我眼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是的，凯瑟琳大帝当然是我的同伴……虽然我早就有了非常清醒的预知，在这场危机四伏艰难无比的冒险征程中，我很可能早晚都会失去一些人，一些就在身边的人……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我这才赫然发现，自以为事先已经做好了的那些所谓心理建设全他妈像是纸糊的一样，轻轻一戳就破……

我其实相当清楚，只是一直在逃避着心底最角落里的那处隐秘而沉重的阴霾——这么久以来，只不过是因为“系统”从一开始就强制剥离了会带来负面情绪的那几种生理反应和生理需求，我才能够一路走到现在，才能够游刃有余地表演那些看似冷血的战斗杀戮和假装腹黑的算计心机；而实际上，深不见底的意识之海中，我真正的内心状态和在原时空的时候相比又何尝有过什么本质的变化呢……我仍旧根本无力去承受失去谁的时候的那种位面崩塌一般的幻灭感……

今天是凯瑟琳大帝，明天……又会是谁……

巨响和震荡唤醒了我，又是一记龙息，落在我身侧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我站了起来，先是深深地看了至高龙一眼，然后迅速将凯瑟琳大帝收进物品栏里，转身向前跑去。

猫鼠游戏立刻继续上演。

没有了坐骑，我的绝对速度下降了一些，灵活度却提高了不少，局面并未就此变得一边倒……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龙的体力精力也在渐渐逼近低值临界点，我明显感觉到这家伙的飞行速度、龙息频率以及龙息威力都在逐步下降，并且这种衰退的趋势还在不断持续加大。

其实，凯瑟琳大帝刚刚阵亡的时候才是整个逃亡过程中到现在为止最危险的阶段——血量处于警戒线以下，又因为Debuff没法迅速恢复，思维意识也还没有适应徒步的节奏，本身的速度又比马慢……要是那时结结实实挨上一下，只要一下，光是“元气虚弱”效果加上龙焰灼烧掉血就足以致命。

可惜啊可惜，这货的龙品跟我相比差了十万光年（龙裔嗷，当然也可以称之为龙品），这样都抓不住机会！现在我的血量在自然回复加低阶药剂（Debuff期间舍不得浪费高级药剂）的共同作用下重新涨到了三分之一左右，“元气虚弱”也只剩下十几分钟，而它的战力却在逐渐走低，那么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它都不可能奈我何了。

况且……远处的地平线上早就隐隐显现出了一抹城市的轮廓，看起来规模相当之大，很可能也是伯爵领主城的级别！不用说，这座城市肯定像白漫城一样拥有强大的防御力量，只要我逃进城去，身后这家伙应该就会及时收手。

除非它连最基本的智力都不具备，那样的话它的下场也就不难想象——理由很简单，如果连区区至高龙都能横扫一座主城，奥总早他妈毁灭掉整个位面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不是身体，脑子里晃晃荡荡嗡嗡作响，精神上早就濒临崩溃。只是，既然前方不远处就是真实不虚的生存希望，现在放弃的话就实在是太傻逼了，坚持就是胜利这句话在很多时候都是真理……

话是这么说，然而精神胜利法毕竟不是真正的仙丹，在越来越迟缓的精神状态的影响之下，我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几次闪避失误，被龙息连续擦了好几下。好在只是挨边，龙息威力也不复当初，我总算没有被当场秒杀。

这下子我再也不敢考虑节省，开始一瓶接一瓶地猛灌高级药剂，并辅以之前没有用过几次的新手级治疗术，才堪堪将血量吊在了危险的红线之上。

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远远望去，甚至比白漫城著名的白色巨墙更加耀眼夺目，到处都是一片晶莹透亮，折射着七彩的霓虹……更近一些后，我终于看清楚了，原来在城墙顶部覆盖着一层连绵不断的厚重冰雪，巡逻士兵来回游弋其间，就像是白色桌布上的点点污渍……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周的原野也已经同样是白茫茫一片了。

这是……风舵城？

越来越近，我已经能看清楚城外小军营的旗帜和士兵身上浅蓝色的号衣，情况却越来越紧张，元气虚弱还有一分半钟，这将是世间最漫长的九十秒……

血量停在720，我觉得不保险，伸手一摸，腰包空空如也；打开物品栏……Shit！能不能挨过剩下的六十多秒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物品栏里的治疗药剂还剩……零。

头皮炸裂的感觉瞬间胀满整个头颅，我疯了一般鼓起最后的劲头朝着城门外那条标志性的长桥冲去……

风舵城方面也早就发现了天空中的巨大阴影，城墙上和军营中扰攘不休，估计是在进行紧急军事调动。只不过风暴斗篷的战士们应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反应是足够快了，却明显透露出一股惊惶不安无所适从的气息。

风舵城……风暴斗篷……乌总……乌总？！我突然一个激灵，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好险！差一点就忘了——目前在明面上，我可是实打实的帝国一方的贵族嗷，本身也是一名“帝国人”！不明不白地突然跑来风暴斗篷的老巢，还带着一条会飞的恐怖大蜥蜴，哪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啊！

就算乌总是个谨慎持重的人（我怀疑这种可能性很低），没有当场一刀砍了我，最起码也要把我扣起来一段时间，当做“战俘”换取赎金什么的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万一要是被他知道我的“隐藏职业”，天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都不要说乌总这种敌对方Boss了，从最坏的可能性来说，就我现在这种状态，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名贵族领主面前，鬼才说得清世俗贵族们会如何对待失去战力的龙裔——是的，伊瑞莱斯的警告言犹在耳，至少有一点她是对的，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默默无闻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些思绪瞬间闪现又瞬间消失，我看了看周围，迅速便有了新的主意，于是立刻转向长桥右侧跑去。

跟游戏里一样，风舵城南侧毗邻着宽阔的约格里姆河下游，右侧的城墙外也同样设有一个大型的码头区，码头上各色人等鱼龙混杂，到处都是黑精灵、亚龙人、红卫人、虎人等边缘族群以及水手、商人、奴工、罪犯、妓女、乞丐、小偷、走私贩子、帝国间谍……就算处在乌总的眼皮子底下，仍旧像是一个半独立的地下黑暗王国。

是的，没有任何去处比这里更适合现在的我！更何况眼前的码头区规模目测起码是游戏里的上百倍，一眼看去，至少有几百条大小船只正在同时落帆、停泊和起航，不计其数的人头滚滚涌动，各种乱七八糟的违章建筑更是密密麻麻星罗棋布相互勾连，不比原时空的九龙城寨逊色半分……只要跑过去，再随便往哪个角落里一猫，我敢打赌，连阿卡托什亲临都找不到我！

然而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等到我快要跑到河边时，才一下子醒悟过来，我又再次犯了把游戏和现实相混淆的错误——游戏里每次从风舵城外去往码头区都是直线从河里游过去的（装了相关模组后甚至可以一路“跳”过去），因为这样做比从陆地上绕路过去更快更省时；可眼下的约格里姆河看起来最起码有三四百米宽嗷……宽度先放一边，最重要的是，姐是彻头彻尾的旱鸭子一枚啊啊啊！

祸不单行，我刚刚才犹豫了这么两三秒钟，一记火炎龙息便再次落在背上！血量马上少了两百多点，然后每秒灼烧十几点……

这种程度的攻击力只有它全盛时期的六分之一，比血龙强不了多少，可我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眼看着血量止不住地下降，心神俱颤之下，我完全忘记了龙焰不可能被水熄灭的常识，也忘了自己不会游泳，直接便朝河里跳了下去。

一进水，我立刻清醒过来。

还好，没有缺氧憋闷感，也没有一沉到底，抬眼一看，头顶上方果然出现了新的条状数据。嗯，这应该就是游戏里的那种“水下屏气计时条”，旁边的倒计时还有四分五十秒，暂时不用担心会被淹死，问题是血量还在降……我用了最后两次治疗术，聊胜于无，法力条彻底干涸，法力药剂也同样早就喝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心中仍旧抱有坚定的求生希望——火炎龙息的附带灼烧效果确实要比三抽的持续时间更长一些，不过也不会长出太多。这是个随机值，至高龙的话一般在十秒到三十秒之间，目前已经烧了好几秒，我还剩四百血量出头，只要运气不太差，完全可以撑到燃烧结束……

我刚计算完，龙焰便熄灭了，血量停在380。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无力感突然遍布我的全身，刺骨的水温、瘆人的酸麻、强烈的灼痛……各种负面感觉几乎同时袭来，转眼就将我彻底吞噬，血条、屏气条以及上面的数值和倒计时文字全部变成了刺眼的鲜红色……我顿时大惊失色，却根本不知道在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拼命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咬紧牙关打开了菜单。时间暂停下来，然而这些负面感觉居然没有暂时消失……我拼着吃奶的力气点到状态栏，“元气虚弱”确实已经没有了，但最下方却出现了一行新的红色字样——“全面虚弱：生命值低于10%后出现，所有属性降低90%，所有技能专精等级降低90%，自然回复能力降低90%，其他杂项能力降低90%，所有永久正面状态效果暂时冻结……”

不等我看完，菜单突然自行关闭。

我已经无力去惊讶，自然而然地就想着这大概是因为“能量不足”所以“自动关机”了吧……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再也没有体验过的潮水般的疲惫与伤痛包裹了全身，我连动动小指头的力气都失去了……眼睛合上之前，我看见血色的屏气条只剩下五秒。

——没想到……穿越一场……结果却是这样啊……

弥留之际，我仿佛听见了弩炮刺破空际的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