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我……怎么了……我……现在几点……该起床上班了……今天单位……例行检查……为什么……头晕……渴……水……我想……喝水……

……

下一刻，清凉的感觉便滴在了嘴唇上，我费力地翕动嘴巴，想要得到更多。可并没有更多的清凉落下，我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鼻翼抽动着，有些焦躁不安。

一片几乎没有半点重量的柔润感落在额头上，轻轻抚动，仿佛是极美妙极熟悉的某种……

——别着急，放轻松点，慢慢喝。

像轻风吹过白桦林的呢喃声，忽远忽近，听不清楚。

……痛苦……寒意……发烧……干渴和疲惫……我……我生病了么……

清凉再次落下，我迫不及待地吮吸着……嘴唇似乎撞到了什么，清凉一下子洒在脸上，四下滚落。

——说了不要着急啊，啊……不对，应该是因为你太虚弱了……抱歉，只好这样了……

甜美柔腻覆盖了嘴唇，一丝丝的清凉点点滑落……不，已经不再清凉了，像是温暖身体的感觉……思绪还是很混乱……

……龙语墙……龙蛋……天空的阴影……战斗和溃败……千里逃亡……凯瑟琳大帝……弹尽粮绝……落水……鲜红的文字……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全部想起来了……这里是龙与龙裔的世界……我在这里是——薇娥丽卡-霍亨索伦！

我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噫？似乎跟谁撞了一下，旁边有人惊呼了一声。

没等我观察四周，身上盖着的东西滑了下去，余光瞟到……胸部一丝不挂！？

我操……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谁干的？活够了？

我才不会失声尖叫，一声不吭地侧身弯腰屈膝摆出防御姿态，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胸前，右手下意识地便滑到了腰间，却一把摸了个空。

清明的思维完全回来了，下一秒，我已经打开了物品栏——粗粗检视，发现除了之前身上的装备，其他东西一样不少。

见此，我停下动作，略微平静了一下心绪——不怪我反应过激，技能树里可是有“扒窃”这条专精的！物品栏又没有密码锁，也没有任何规定说只有我能偷别人的东西而别人不能偷我的。

接着我便迅速换上备用的装备——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备用装备，只能随便选了一套防御力不错的防具和一把攻击力还过得去的长剑，再挂上唯一剩下的黄金狮盾。接着我翻到状态栏，鲜红的“全面虚弱”已经消失，再瞅血量，401点——果然，已经超过了10%，Super Girl华丽回归！就算药剂子栏目下仍旧空空如也，我现在要面对的也不是至高龙，不过是区区风舵城的NPC……

NPC？对了，我可以肯定，旁边确实有人在！

我立刻摆好架势蓄势待发，左手盾牌齐肩护住侧面，然后关掉菜单，右手长剑在身前划出将近完整的半圆——敌情不明，第一击就以最大范围进行攻击才是真正有效的防守。

锵地一声，手臂猛地一震，长剑被另外一把武器架住了；再次发力一绞一推，那把剑便飞了出去，我顺势上前一步，剑刃刷地搁在了对方的颈侧。

左右迅速瞟了两眼，再没有其他人，我才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家伙。

本来我一直强压着怒气，打算先逼问一番，只要一言不合随时可以动刀砍人，可是等看清楚这张脸之后我就立刻知道，这一次姐又他妈下不了手了嗷……

乱糟糟的波浪卷发如白金般明亮耀眼（好吧，这种描述是普通了一点，可此刻我也想不出别的更合适的词汇），高挑英武气场十足的浓黑眉线，眼角似乎永远带着隐约的挑衅（或者引诱？）意味，烈火般鲜红湿润的双唇，唇角浅淡的梨涡，稍稍有些过于圆润的下颏，如从《处女之死》中走出的克尔斯滕-邓斯特（Kirsten Dunst）……

长得好看只是令我产生顾虑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她居然穿着帝国军团的制式皮甲，还是军官样式的！虽说这样一身装束和她的容貌太不相衬，部分破坏了那种一眼惊艳的感觉，不过我想得更多的还是她的身份问题。

风舵城里肯定有帝国公职人员在活动，但一般来说应该都是间谍探子一类的身份，必须得小心潜伏，她却正大光明地穿着帝国军装，如此高调，这是生怕乌总不知道是吧？另外，她的外貌偏偏带着鲜明的诺德人特征，这怎么看都显得很微妙……莫非这里已经不是风舵城了？还是说，乌总在搞无间道一类的游戏？

被利器制住要害，她有点紧张，不过总体上还保持着平静。见我一直注视着她，她的眼珠微微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笑了一下，嗯，笑得有些勉强。

——你醒了就好，我担心了好久，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接话，沉默地看着她，剑尖凝止如钟，不带一丝颤动。

——我认为你应该再休息一会儿。之前你昏迷了大半天，最严重的时候连呼吸都消失了，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沉默，注视。

——嗯，你现在有什么需要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想你应该饿了。

继续沉默，继续注视。

她终于维持不住那种刻意装出的自然姿态，无奈地瘪了下嘴。

——好吧，之前那只怪物追赶你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嗯，我想在那种状况下没有看见的人应该不会太多。不过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怪物身上，可能只有我看到你掉进河里很久都没有浮起来……所以我把你捞了上来。事情就是这样，嗯，你不会知道，当时你的样子有多么可怕，我差一点就认为你已经死了……

我的表情略微有些松动，但右手还是没有移开。她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了指长剑。

——你瞧，不管怎么说，是我救了你，对吧？你一定要这么做么？这有点儿……嗯，不符合贵族风度。

贵族？她怎么知道的？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不管她有什么身份目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很可能确实是她救了我，而且刚才喂我喝水的大概也是她……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收剑入鞘，但仍旧小心地注意着她，然后用毫无情绪的声音慢慢开口。

——如果你说的这些话是真实的——我愿意相信是真的，我自然会回报你的恩情。不过在此之前，最好让我们先来弄清楚几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我想这些东西你大概并不愿意主动告诉我——没有关系，我很擅长和别人……交流，我曾经遇到过很多一开始不愿意和我坦率交谈的人，到最后他们全都说了真话。

看见我收回武器，她本来悄悄地松了口气，却不料又听到了我的这番暗含威胁的话语，于是她的脸色便再次沉了下来。

毕竟，她虽然很可能确实是一名帝国军官，个人实力却跟我差得太远，房间又不大，她背后就是墙壁，想逃跑都没有退路。

——首先，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和身份；以及，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对她其实早已没有多少敌意了，所以询问的语气和用词并没有过于咄咄逼人，只不过身处陌生的所在，情况又如此诡异，还是要有起码的谨慎和防备。

她沉默了很久，一直咬着嘴唇，但最后还是勉强回答了我。

——我是阿德莱萨-德鲁莎-温地奇（Adelaisa Drusa Vendicci），赛瑞迪尔行省布鲁玛城红椴镇世袭女男爵，一级大骑士，“皇帝之戟”军团“黑刺戟”旗团旗长，兼东帝国公司驻天际省商会总会长。我们现在是在位于风舵城码头区中心地带的商会总部里的……我的私人房间。

男爵？大骑士？旗长？帝都军团？东帝国公司的行省分会会长？

好家伙！

我着实狠吃了一惊，敢情这姑娘是个真正的大人物嗷！

出于个人兴趣还有某种勉强算是未雨绸缪的心理，就算懒散如我，在某些特定的方面还是有些上心的，所以我很清楚，凡是帝国中央直辖军团的军团长，都是赛瑞迪尔宫廷正式册封的“有编制”的实衔实职将军，比如图总；那么，按照军队的一般惯例，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能在这些军团里混成旗长的家伙们也就很有可能在以后继续混成将军——而且用不了太久。特别是在卫戍帝都的那几个精锐军团中（“皇帝之戟”正是其中之一），某些能力特别出色背景特别深厚的旗长甚至可以不等升任军团长就提前挂上将军军衔。

这样一来，有件事情就显得相当奇怪了——这姑娘看上去比莱妹大不了几岁，往最大了猜大概也不会超过三十，哪怕她打娘胎里就开始当兵，眼下的资历也不可能够格担任卫戍军团的旗长一职啊！另外她的个人武力又渣得要死，而且看她那没啥城府的样子，大概率也不是那种胸有韬略腹藏甲兵的天才少女军神……想来想去，她能拥有现在这个位置，估计也只有官二代这一种可能了。

可问题是，就算她老爹是帝都数一数二的实权大佬，或者她本人是当红受宠的帝国郡主什么的，这种任命也还是太乱来了一点。那可是帝都卫戍军团，皇帝的核心亲信力量，这么搞就不怕在军队里引发大规模的不满从而损害士气么？

至于她的另一个实职身份……游戏里她只是东帝国公司派驻在天际的无数个代理人之一（真正掌权的是皇帝的那位短命表妹），现在也同样变成了公司在天际的最高话事人！

用脚丫子都能猜到，“东帝国公司”的设定原型正是原时空的腐国（以及风车国）东印度公司——以基友团或者八姑父拥有的势力水准作为参照，本位面的这家“公司”绝逼也是实力强横的庞然大物一枚，不可能还是游戏里的样子货。

这么一来，她这职务就更加不得了了，比卫戍军团旗长还夸张一百倍不止，基本相当于原位面东印度公司的亚洲商会总会长，比以后大英帝国政府官方指派的驻印总督都还牛逼那么一丢丢！

这样一位在帝国的军界商界都占据着重要位置的“无冕女王”，其实际能量与权势只怕是真正的天际第一人，图总乌总小寡妇在她面前都有些不够看……可还是那句话，她凭啥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她的身份再怎么显赫，对于姐而言也就那么回事，除了让我惊讶一下以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实际影响。正所谓，抓根宝一出手皇帝都要跪，小寡妇和乌总到底谁上谁下也只在龙裔的一念之间，连奥总这种主神级官二代最后都干翻了，区区一个体制内女霸总而已，还没到值得姐跪舔的程度。

就连她自己，也同样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倨傲自得，看那样子还有些不太情愿说出来。也对，这里毕竟就在乌总眼皮底下，凡事都不能太高调。

东帝国公司这边倒是问题不大。虽然有帝国军方背景，但好歹也算是真正的商业组织，主业还是做生意；另一方面，风暴斗篷再牛逼也不能靠吃空气造反，与外界进行物资贸易往来是必须的，所以东帝国公司才能在这里公开设立一个总部（至于跟乌总做生意算不算“资敌”，帝国大佬们的想法和普通人当然不一样）。这么一来，她既不用隐藏分会会长的身份，公然穿着帝国军装也没什么问题。

与此相比，卫戍军团旗长的身份就要敏感得多，的确不适合敲锣打鼓地大肆宣扬，她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被我获知这个秘密并不是好事——可问题就在这里，既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轻易说出来呢？随便编个假身份我也不可能识破嘛……难不成她是在说谎？

也不对，她肯定不傻，从目前零星的信息就应该能判断出来，光靠高贵的身份吓唬不了我这种人，把自己吹嘘成大人物对她可没有半点好处；万一我没被吓到，反而产生了奇货可居的心理找乌总告密啥的……

我完全想不明白，于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盘问下去。

——你刚刚说过，全城的人都在注意天上的东西，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偏偏注意到我呢？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她的表情似乎带着些许困惑，但很快便化成了一丝刻意不加掩饰的狡黠。

——我并不奇怪你会问我这个问题。事实上，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已经非常认真地思索过了，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原因的话，呃，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们时常挂在嘴上的“来自八圣灵的指引”吧？

又是这种说辞！这帮天杀的懒神睡神，唯一的作用就是背锅能力比抓根宝还强大一万倍！看着她闪烁着小小得意的目光，我心里非常清楚，这个问题恐怕是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了，于是便不再纠结，继续下一个问题。

——你刚刚说我是贵族，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她指了指我的脖子，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领主印戳。这是能够证明我的政治身份的唯一一件法定物品，同时也可以用来具体行使贵族领主的权力——盖章和封信；当然，肯定不是使用东方式的朱砂印泥，而是烧融的“火漆”。

这玩意儿有一个非常坑爹的“属性”，居然不能收进物品栏，估计是因为属于“特殊物品”一类的设定。平时倒还好，一旦我要出远门，立马就会变成一桩大麻烦——既不放心扔在家里，塞腰包里又怕丢，身边还没有一个绝对可靠的人（主要是指实力）够格担任“掌玺官”，于是只好一直当成项链一样随身佩戴。

好在这东西确实很小，和一个大一点的拇指戒差不多，要是换成我大天朝，嗐，哪怕一个村级小单位的公章……

我微微摇了摇头，收回马上就要四处暴走的脑洞，继续向她发问。

——我之前穿的衣服在哪里？还有我的武器？

她仿佛早有准备，一听我问这个便立刻开口回复。

——武器和盾牌就放在床下，我没有动它们，你可以马上拿回去。衣服在后面的院子里，之前全湿透了，你都不知道到底有多沉……皮质防具受潮之后需要及时处理，不然很快就会损坏，况且你也需要好好放松身体休息治疗，所以我才……嗯，我已经安排了人做这件事，烘干清洁上油保养什么的，商会里有专门的人手，手艺都不错，不会有任何问题……呃，别这样看着我，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放心好了，我找的都是女孩。

这……与其说是对装备去向的说明，倒不如说是在委婉地向我解释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以及……好吧，的确是合理的理由。

其实在知道她的名字之后，我仅剩的些许怒气也早就已经彻底消散了。

在游戏里，阿德莱萨和抓根宝的关系就相当不错，其人品性格也没得说，“爱的大冒险”模组中更是把她刻画成了一位古道热肠有情有义的传统骑士典范。虽说她并没有给抓根宝带来实际的好处（可以招募为随从，只是她那渣战力实在不够看，估计没有玩家会带她玩），不过RPG游戏么，氛围剧情体验才是第一位的，与不同性情的NPC互动正是其中的乐趣之一。阿德莱萨无疑就属于那种不怎么吸引眼球，但基本上也不会有人讨厌的“经典好人”形象。

在这个世界，我当然也不会拒绝同她交好，乃至建立更进一步的“友谊”……但经过了这么些时日，我早已不敢完全按照游戏里的经验来判断这里的任何人和事了，莱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反例——更何况是在如此微妙的情形下发生的尴尬初见。

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必须要彻底问个明白。

——最后一个问题，帮我……脱掉衣服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