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不用问我也能想到答案了。
之前她的情绪一直不高——面对一个把剑架在你脖子上还一直盘问你问题的家伙,情绪能好得了才怪——于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她先是愕然了一下,接着却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意味难明却隐含危险的光芒。
接着,她似乎不再顾忌于我可以轻易杀掉她的实力,径直朝我走过来,直到快贴到我身上才站住,脸上揶揄嘲讽的神色如此明显。
——这个问题……有必要问么?况且,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说得没错,真的不用再问了,可不知为何,我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别扭,依然坚持问了下去。
——告诉我答案。
她轻轻摇了摇头,仿佛不屑于开口一样随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眼睛微眯着,充盈着满满的挑衅,一副老娘干的能奈我何的表情。
我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样。别的且不说,只要她自报的那些身份中有一个是真的,一旦她在风舵城出事,那么不管具体是谁下的手,接下来百分之百都会在帝都引发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甚至有可能导致帝国当局以此为借口直接介入这场天际省内战——我可不想亲手造成这种完全超出掌控的糟糕局面。
可是,一想到居然有人趁我没有知觉时脱光看光上下其手,对了,还嘴对嘴喂水……哪怕对方是个漂亮妞儿,我仍旧觉得很不甘心!
妈卖批,她就这么急色,就不能等我醒了再说?既然脸皮这么厚,应该也不会在意有可能被对方拒绝的尴尬吧?结果倒好,她还真就只顾自己一个人快活,就像躲在角落吃独食不愿意分享的猫一样……再说了,她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的行为其实毫无意义么?就算她之前已经把我给彻底那啥了,她自己爽到了吗?并没有!昏迷中的我爽了吗?也没有!双方都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这种莫名其妙的熵增有意思嘛?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忿已经彻底跑偏了,只是狠狠地盯着她,下意识地便又问了一个蠢透了的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做?
闻言,她顿时露出一副被我真正震惊到了的样子,眉心剧烈地扭动着,然后放声大笑起来……接着,她故意娇媚地看了我的嘴唇和胸部好几眼,才连笑带喘气儿地用夸张的咏叹调大声说出了一长段话。
——啊,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为什么了——你受伤了,需要放松身体休息!你的铠甲被水浸透了,需要马上维护保养!难道你想听的就是这些吗?那么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第一,这是我的床,而你肯定不知道外面那条见鬼的河里的水到底有多脏;第二,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外甲下面都要穿上内衬,我事先怎么会知道某位奇怪的女士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呵,包括我为什么要救你,我会说我正好看见你就要淹死了,正好擅长游泳可以很轻松地把你捞上岸,正好在这儿拥有一座不错的房子可以让你好好休养,正好有足够的地位和手段能让乌弗瑞克找不到你——特别是最后这一点,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自己之前给风舵城带来了一场怎样的麻烦吧?最后,我十三岁就正式受封为骑士!任何一名“真正”的骑士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主动去做点什么,我又凭什么例外!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正希望从我嘴里听到的,难道的确就是以上这些一本正经的解释和原因么?你敢不敢现在当场对着任何一位神明起誓?
听了这些话,我只有默然无语,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没等我想明白,她烦躁地挥了挥手,继续对我开喷,声音却陡然压得极低,仿佛某种母兽在夜色下的咆哮。
——好吧好吧,那些都是理由,但绝不是我想说也不是你想听的那种理由!我救你的直接原因确实就是那样……可在这之后,我就是想要脱掉你的衣服直到脱光为止!我就是渴望欣赏把玩你美妙的肌肤与肢体!哪怕你的神志始终是清醒的、哪怕你只是一个来借宿的路人、哪怕你在铠甲里面穿了十层八层内衬,我也依然会这么干!只怪……只怪你恰好是我最喜爱的那种类型的女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喜爱”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本来打算等你醒过来后才正式邀请你和我共度一段美妙的时光……当然,我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我有足够的自信,你之前绝对没有遇到过蒂贝拉艺术①像我一样高超的女人!我绝对可以让你赞叹倾倒迷恋不舍,让你彻底沉溺其中——可,可谁叫你他妈的一直昏迷啊!我忍了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这才动手脱掉你的外甲,相信我,这是我有生以来耐心最好的一次!之前我说的那些话中至少有一点是真的——你的铠甲确实太脏了,我不得不叫人换了一次床单……结果呢?你醒过来之后一没有向我致谢,二不关心目前的外部情势,而是居然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样喋喋不休地一直追问我为什么要脱你的衣服——好吧好吧,我才是那个满脑袋问号的人好不好?我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问我这么多为什么!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恶行,以至于你要如此大光其火?搞得好像是我趁机猥亵或者睡奸了你一样……说到底,我他妈的只不过是提前了那么一点点时间欣赏了一位我喜爱的贵族女士的美好裸体,这又有什么大不了?在这个过程中,我甚至还非常辛苦非常刻意地管住了自己的手,根本没有跟你发生任何多余的接触——用嘴喂你喝水不算!谁叫你他妈的自己喝不了又要吵着喝啊……如果你确实厌恶我,厌恶这种事情,我会道歉,并作出足够的补偿——但我相信,你根本就不敢对我这么说,更别说向诸神发誓!恰恰相反,我百分之百确定,在你的真实内心之中,你绝对没有想过真的要拒绝我,如果我正式向你发出成为情侣的邀请,你也一定会点头的,对不对?既然如此,那么,你,薇娥丽卡-霍亨索伦女从男爵,请你诚实地回答我,阿德莱萨-德鲁莎-温地奇女男爵的疑问——为什么你会像一个诺德女人一样对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耿耿于怀,甚至因此而试图威胁我的生命?我真的非常有兴趣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噫,她居然真的有胆子对我发飙,还说了好些相当粗俗直接的火爆言辞,但为何我的感觉如此怪异?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所谓的……“奶凶”?好吧,不管怎么说,听到她最后几句话中的某些关键词,我已经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首先,我此刻的龙裔面容想来应该没有什么诺德种族特征,我又比一般的布莱顿人高出不少,以往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我编造的帝国人出身,她应该也不例外,所以才会嘲讽我“像一个诺德女人一样”。
其次,我并不了解帝国女性的某些“习俗”,诺德女性的倒是知道一些。就拿我比较熟悉的人来说,无论歌尔朵、莱妹、雅芝还是安尼克,在这方面——好吧,情感乃至性的方面,总体而言还是偏向于保守的。当然,这种所谓的保守指的是一种个人内心的微妙态度,并不像我大天朝某些朝代或是腐国维多利亚时期那样完全体现在外在的社俗民情和道德习惯上面。
举个例子,雅芝算是她们中比较出格的,平素就一副生冷不忌的样子,对待看得顺眼聊得来的人尤为狂野大胆亲昵过度,婚外伴侣这种事也是说找就找,而且还不局限于一次一个——但是!这些习惯绝不能代表她的全部人格特征,我敢肯定,她并不会每次一看对眼就非得要跟对方上床,在大多数时候,我相信她仍然遵循着一位妻子应有的本分——连她这种“异端”都是如此,其他几人就更不用说了,莱妹更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由是推之,这大概就算是诺德女性中普遍存在的主流“情爱观”了,说起来倒是与大天朝的当代普通人有些相似——简单地说,就是嘴炮总是比实际行动高调得多,而且就算真的拥有复数的床 伴、长期过着沉溺于肌肤愉悦的糜烂生活,也不会因此就彻底忽视精神方面的需要——人家雅芝都知道不光是颜值高就行,还得要“聊得来”呢!
姐自己当然也不例外,难怪我和天际的姑娘们打交道还算自然融洽,没有什么格格不入的感觉,也难怪阿德莱萨会觉得我“像一个诺德女人”。
俗话说,敌人不希望我们做什么,我们偏偏就要做什么。嗯,这句比喻用在这里不是很恰当,其实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把引起阿德莱萨鄙视与嘲讽的地方改成相反的样子,大概就是帝国女性在这方面的“三观”了吧?
就在这时,我再次想起了很关键的一点——这个“帝国”的设定原型正是原位面的古罗马帝国!古罗马帝国的主流“情爱观”是什么样子?嗯,我想还是不用去仔细回顾了,懂的人都懂……
好吧好吧,脑子里绕了这么拧巴的一大圈,到这里才总算是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她肯定以为,我是由于与诺德人类似的“保守”性格,才会觉得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身体是一种“羞辱”(尽管事出有因),进而跟她“作对”;要是按照她的观点来看,这种事情很可能不但不是什么耻辱,反倒是一种幸运——毕竟下手的是一位欣赏自己的美女嘛!
噫,这个误会有点大了……可我既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我醒来之后的真实心态(说出来就等于“认输”了),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的这一连串重磅质问。是笑逐颜开地点头说好啊好啊小美妞我们这就来一发?还是满脸冰霜地比个中指骂一句滚粗去死姐才不是你这种人?怕不是脑子进水才会选这两样吧……
嗐,就连我一向擅长的太极推手大法都用不了了,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生活有时候会高于艺术”吧——阿德莱萨明明长着一张典型的诺德人面容,言行举止却是标准的帝国人做派;而我这样一个外观合格的“帝国人”,却有着诺德人的某种“灵魂”——族群与文化的罅隙在这一刻是如此地刺眼、荒谬和可笑。要是放在原时空的话,足够我以此作为基础素材,从而炮制出一篇字数冗长、似是而非且毫无文献价值的社科类硕士毕业论文了……
呐,老话说得好,人类的悲喜爱憎果然无法相通。
我还是没有想好接下来如何和阿德莱萨打交道,估计她也没指望我马上说出个所以然,怨气发泄完之后一时之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二人仍然相对站着,沉默无语良久,目光偶尔相触便赶紧同时挪开……幸亏旁边没有人围观,否则的话妥妥来一个尴尬死一个。
片刻后,她终于率先恢复了正常——眼睛又开始到处乱转了。好吧,人家毕竟是“帝国人”嘛,我不由得暗自腹诽了一句。
见我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便笑吟吟地凑到我面前,眼神迷离地打量着我,一寸一寸从头看到脚,在某些部位更是饶有兴味地停留良久……犹如实体一般的目光让我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空气中仿佛有一双看不见却分外灵动娴熟的手正在滑过我的全身上下……我估计,要不是她的脑子还算清醒,还顾忌着我突然翻脸的可能性,只怕早就真的上手了吧……
更令人恼怒和羞耻的是,被这样的目光“抚摸”着,我的呼吸居然逐渐变得沉重起来,那种熟悉的脑袋昏沉感也隐隐有了些苗头——好吧,与阿德莱萨的“段位”相比,雅芝简直就是个幼儿园处女……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抢先动手抱住她或是砍了她——全看最后那一瞬间的即时心情——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大人,那位女士的装具已经整理好了,需要现在就送过来吗?
所有的暧昧气氛和不纯心思都被这声询问一下子击成了碎片。我赶紧偏开了头,她也愣了一下,又停顿了几秒钟,才开口回复了一句稍后再说。
等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她又摆出了另一副截然不同的神态,没有再继续用眼睛在我身上揩油,而是相当端庄地展颜一笑。
——好吧,如此美丽迷人的霍亨索伦阁下,此刻,我,帝国骑士阿德莱萨-德鲁莎-温地奇,怀着无比认真肯定的心意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希望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你能成为我的伴侣和情人;在此期间,我们将只拥有彼此。那么,你愿意吗?你没有理由拒绝吧?
她还真是……够直接啊……帝国人都这样么?而且,这是什么奇葩的“告白”嗷?这里面能吐槽的地方太多了啊喂……
简而言之,要是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段话的核心主题大概可以缩略表述为——“在一段事先确定好的时间长度内的忠贞不二”?
该怎么说呢……我自己同样也不是弱水那啥只取那啥的人,只不过到今天为止,一切全都是顺其自然的结果,我并没有从一开始便目的明确地刻意去拥抱整片森林中的所有芳草;至于以后,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可以与之白头到老的人和机缘出现的话,我想我大概也不会非要拒绝从一而终的生活方式,最起码我会去尝试一下……
所以我大概也能理解,阿德莱萨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措辞方式。毋庸讳言,她的这种言论正是被“帝国习俗”长久熏染之后的特有产物——对所谓的“天长地久”一边习惯性地感到怀疑,一边又不可遏止地生出本能的渴望,不敢相信却又孜孜以求;两者既相互矛盾又纠缠交织,这才有了这种“和稀泥”式的求偶发言……
两个世界加在一起,我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才第一次见面便一言不合就正面骑脸的率性姑娘(诸如酒后乱性的那种一夜情缘当然是不算数的)。我并不想答应这个令我浑身不舒坦的“邀请”,可要我立马一口拒绝……看着面前这张宛如鲜花般的容颜,自家事自家知,我又没那么有骨气——好吧,说白了其实就是觉得和她在一起之后自己会有丧失攻位(不是指体位)的危险,所以一时间反而矫情拿乔起来了……
于是我挣扎犹豫嗯啊哼唧了半晌,到最后都没有给出一句痛快话。
见我这样,她却只是摇了摇头,脸上倒是没有露出太多的失望神色。
——好吧,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对的,就目前的某些状况而言,仓促提出这种邀请确实有些……过于草率,也许会导致一些无法预料的不良后果,这的确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所以请不用担心,霍亨索伦阁下,我对你一直是相当尊重的,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不仅是我,面对你这样美丽可爱的贵族女士,任何一名礼仪合度的帝国贵族都会保持足够的尊重与敬慕。
可爱是什么鬼?居然敢这么形容姐……另外,她的前半截话我怎么好像没听懂嗷,“目前的某些状况”是指啥?“无法预料的不良后果”又是什么?难不成泡个妞还会牵扯出什么了不得的幺蛾子嘛?她又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后面半截话也同样不对味儿。看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得亏我有贵族身份,而且颜值也不错,这才能获得她的“尊重”;假如我是一个矮丑挫的平民的话,说不定人家连救我都懒得救,就更不用说后面的事儿了……
好吧,吐槽归吐槽,我自己也知道,以上那些全都是废话——即便我给她来一通她听不懂的异位面知识科普,并从理论上驳得她哑口无言,那又能怎么样?彼此都是“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中的一员,在这方面谁也不比谁更无辜,我根本没有站在道德高地上对她大加谴责的道义资格——别的不说,自家的那几个女仆我都未必舍得给人家人身自由呢。
至于颜值……得了吧,姐自己就是铁杆的看脸党一枚,还有什么好说的。
总之一句话,在异位面进行制度与文化的彻底鼎革绝不是我这种外行能办得到的,我也从来没有产生过那种“伟大”的“穿越者革命抱负”——办到了又怎样?时代就真正获得了进步?大陆就真正获得了和平?人类就真正获得了解放?况且正如那句老梗所言,谁能保证“主角”不会从屠龙勇者变成下一条恶龙?
说到底,世上哪有绝对的“圣人”?老花生豆不愿意加冕为十三州共主只不过是因为多一个“美利坚国王”的头衔并不能为他带来更多的实际好处,反倒会成为一具沉重的义务枷锁,并彻底束缚住他的余生;瓦文萨同学能老老实实地接受被自己“拯救”的民众赶下台的结果也只是因为他无法以个人名义调动任何一支军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一制度正是他当初赖以起家的“革命纲领”之一。
即便真的出现一个既不图名又不图利、一心一意以泽被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家伙,他真正追求的也必然是那种妄图成为“救世主”的自我满足感……
……
好了,胡思乱想就此打住,还是先回到眼前的情势上来。
不管怎么说,既然阿德莱萨明确收回了“邀请”,我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其实还是矫情,我根本就没有丝毫压力,大不了扭头就跑呗,她还能拦得下我不成?
再说了,人家可不是我这种水货贵族,而是正儿八经的超级豪门大小姐一枚,自身条件又辣么棒,不夸张地说,只要她愿意,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和女人都能轻易被她弄到手(对,我并不相信她是单纯属于“这边”世界的)……因此,在正常情况下,她未必会对姐有多么深的执念,说不定过个两三天就自个儿把这事儿给忘了……
噫,想是这样想的,可我心底那种万分懊悔的感觉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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