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蕾特仔细审查着合同中的每一环，然后郑重地在上面签字。她从来没做过什么生意，从来是生意找上她，因此她对自己的商业天赋就不抱什么乐观态度。不过，她手下的生意倒是运作的有模有样。

女伯爵仔细地考察了市场，发现水晶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蓝色海岸非常依赖从卡奎因进口的魔法水晶，这些水晶被征收非常高的关税。希文家族肯定从中小赚了一笔。

水晶的原石比起进口的水晶便宜多了，也不受希文家族严管。只要形成完整的水晶产业，从中赚个盆满钵满不是问题。

阿比蕾特大量地收购晶石原石，聘请专门的解石师将原石制成水晶：没有魔力的普通水晶就对接给商业街的宝石商户，有魔力的水晶就以高价卖给魔法师们。

虽然不是在明面上动手，但这么做本质上还是在抢希文家族的蛋糕，不断涌向市场的水晶势必会把希文家族账本上的水晶税排挤出去。如果希文家族想反咬回来，那阿比蕾特必定是独木难支的。

阿比蕾特可能不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但在这种问题上，她从来不冲动。她知道希文家族和汉德家族正因铁矿石和燃料的事情互相僵持着，这两个巨兽对对方怒目圆瞪，当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时，阿比蕾特的水晶产业悄然发展着。等胜负分晓，阿比蕾特已经把钱收进口袋里了，水晶业也把根基打好，就算希文家族还是要算账，那阿比蕾特把产业转移到其他方向就是了。

看看，这些商业订单，这些合同。它们现在还只是软绵绵的纸张，但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金币回到阿比蕾特手上了。

“天啊……天啊。”阿比蕾特把后背压在椅背上，木条结合处发出吱呀的响声。“克莱西亚，给我倒杯水来吧。我们要发财了。”

当然，没有克莱西亚。

阿比蕾特给自己端了杯水过来。

“唉。”

阿比蕾特喝了口凉水，开始一封一封地拆阅堆积起来的信。

二姑妈的信，要阿比蕾特有空到府上坐坐。

不过是客套话罢了，阿比蕾特简单地写了回信推脱。

大姑妈的信，看得出来笔迹很淡，写信的人似乎没怎么用力——可能写者握笔都吃力了。

姑妈在这封信里细细地问了阿比蕾特各种问题，从生活到事业。信末还提了，希望阿比蕾特带着克莱西亚去看望她。

这要阿比蕾特怎么做呢？阿比蕾特苦笑着写了回信，说她会去看望姑妈，但克莱西亚可能不会跟着去。

下一封信。

一封堆砌了各种恭敬辞藻的信，阿比蕾特对灌进自己视线中的大量词汇感到不解，这封信说写者过得很好，不需要挂念。

直到阿比蕾特看到最底下的“克莱西亚敬启”，这才意识到，这是克莱西亚的回信。

她又反复仔细地看了两遍信，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克莱西亚写的信。

整封信语句流畅，词语安排恰当，字体也工工整整。这三点哪点和克莱西亚对应得上？

阿比蕾特还记得克莱西亚拿着她那鬼画符一样的故事新编来给自己看，把字写成那样的克莱西亚，才半个月不见就能写这种信了？

见鬼了。

但，有一点线索证明了这是克莱西亚亲笔写的回信。

这封信上有淡淡的木香，克莱西亚走前，阿比蕾特把自己桌上的同款香水塞进了克莱西亚的行李里。

除非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代笔人也恰好也喜欢这款香水，又刚好把它放在书桌上。

如果这封信是克莱西亚写的，阿比蕾特爱猜疑的毛病又犯了。她仔细地品味了每一个用词，“毋须挂念”这句让她非常不安。

从字面上看，这不过是简单的礼貌话。但是从克莱西亚笔下写出来就不一样。

阿比蕾特又提心吊胆地把这封信审读了一遍，她知道，克莱西亚不会把小心思耍在这种地方上。克莱西亚的那点城府被处心积虑地包装，结果又处处露马脚，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是，仅仅半个月，半文盲的克莱西亚就能流利地写这么漂亮的信了，阿比蕾特还敢用以前的目光去打量克莱西亚吗？

万一呢，万一她就刚好埋了一颗雷在这封信里，又恰好地被阿比蕾特看到了，察觉了。要阿比蕾特怎么办呢？

阿比蕾特厚着脸皮，忽视了这个词，马上抽出信纸开始写回信。她足够自信自己在克莱西亚心目中的地位，否则克莱西亚不会写回信的。既然自己寄出去的信没有石沉大海，那就说明还有回转的余地。

况且，这个词或许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潜台词。

“……听闻一切安好——”阿比蕾特皱了皱眉，一把将信纸揉成一团。

她受够了这套贵族模式，要用客套话和漂亮话把一封信涂抹得面目全非。克莱西亚在身边时不能说真心话，难道在信里写点心声也不行吗？

阿比蕾特重新起了开头：“已经收到你的回信。听到你在那边过得很好，我就安心了。”

她继续写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都吃了些什么。我不是很懂怎么在吃的方面找消遣，既然你在那品过百味，那看来以后要靠你来带我去寻一点味蕾的乐子。”

“还有，描述一下你住的地方好吗？你回信的时候忘了把这点写进去。”

她奋笔疾书，终于能把堵在胸口里的一点情绪化作文字疏导出去。

“甚是思念，零用钱够的话，希望你能多写点回信来，邮票应该不会花费太多钱。如果荷包实在吃紧，也可以跟我说。”

阿比蕾特觉得浑身轻松，她至少有好几年没写过这种白话信了。现在脱离官话格式自己认真写一封，落笔反而有些犹豫了。可一旦开始，笔就不好停下来。结尾写得稍微平淡了点，是阿比蕾特有意给自己踩刹车，她怕真这么写下去，两张信纸都能写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