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实习的这段期间里,真姬深知自己的某些习惯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她在除了床以外的地方休息时,可以做到快速入睡和与前者间隔半小时以内的快速醒来,以至于自己能够状态绝佳地应对任何刁钻时间点的急诊观摩。
——对,就像现在这种情况。
意识逐渐清醒的第一感官,是来自不堪梆硬地板折磨的身骨的哀鸣(更衣室的长椅都比它躺着舒服),之后才是仓羽阳平和另一个人语气激烈的对话声。
“你这个混账东西——!我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啊啦,干嘛用仇视的眼神看着我?害死你的人又不是我。”
“少扯谎了!要不是你在背后教唆竹村那家伙,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在‘方三角’的楼顶推那一下……咕啊!”
迷迷糊糊的视野中,仓羽阳平白色的身影又一次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明明只是灵魂,竟然还能发出那样沉沉的闷响。
“真吵啊……为什么你没有被困死在你那摊肉泥里呢?而且还顶着这么一张不像怨灵的脸……被月那家伙见到,不就没办法让她继续自责痛苦下去了吗?”
笑盈盈中暗含阴虐的女声,令真姬头皮发麻地一个激灵,只是轻轻地倒吸一口气,就被声音的主人察觉了。
“哎呀,这么快就醒过来了。”清明的视线逐步汇聚于踱步走来、蹲下身玩味地俯看自己的孩童的脸上——真姬犹记得,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就是这么一张缝合了纯真与诡异的面庞,“早知道这样,我应该用‘色欲’把你囚禁在幻觉里才对。”
“……?”
不再只是紧张于被束缚住的手脚,无法理解对方话语的真姬,开始思考起自己现在是不是落到一个怪人(各种意义上)的手中。
“啊,不好意思~忘记先自我介绍了。”尽管真姬从头到尾只是漠然且警惕地默不作声,但女孩还是看出了她眼里的困惑,“我是贪婪,目前是代替‘傲慢’的七原罪之首。请多指教啊,西木野小姐。”
“——”
更加不明所以了。
真姬依旧没有说话,转而将目光瞥向了另一边的地上:穗乃果、小鸟还有凛都和自己一样手脚被捆住了,唯一脸正对着自己的穗乃果甚至一脸睡得死沉,看就知道不存在“直接把她叫醒过来”的可能。
……所以真的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吗?真姬略微沮丧地闭了闭眼。
“没用哟,你们是逃不出这里的。”见真姬不但没对困境感到绝望,而且还不死心地思考着转起眼珠,贪婪冷笑一声,把四个从她们身上搜刮出来的布囊,丢到了真姬近在咫尺、又无法伸手触及的面前,“愤怒姐姐给你们的传送符咒都在这里,你已经没办法把她叫来救你们了。”
“愤怒姐姐”……?谁?难不成是指海未吗?——原来她还有这样的爱好吗,真让人意外……
看到四个布囊的那一刻,真姬不禁眼神一动,然后腾挪着身子,艰难地用手臂撑坐了起来,精神振作地挺直身板,淡淡地来了一句:“哦,知道了。”
“哼?理解得这么快?”
“嘛,没办法。谁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更何况还被绑住了手。”真姬表面上正豁达地陈述事实,缚在背后的双手则是待到从麻痹中恢复知觉后,右手悄然地伸进左手的衣袖里——指尖最先够到的,是她提前藏在外套与长袖底衣之间的手术刀。
这是前段时间、医院的南条护士长给她的。
【“西木野小姐,你平时都是这个时间点回家的?”
那晚,在被护士长主动护送到自己的公寓门前,她正要开口道谢时,护士长却抢先问道。真姬下意识地望向护士长——对方工作里总干练地盘着发髻、而此刻披散头发的模样,少了锋锐的严肃,多了几分随和。
“不,大部分时候我都会尽量早一点回去。太晚的话我会直接留在医院里过夜。”——毕竟有罪兽这种棘手的存在。
“那还算得上安全。不过,再怎么说你也是一个年轻的单身独居女性,我还是把这个给你吧。”护士长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一抬手,一把3号刀柄配10号刀片(最小规格型号)的手术刀躺在她的手心,“虽然不一定能起什么作用,但至少能恫吓一下外行的流氓痴汉。”
“……为什么,是,手术刀?”真姬实在没法毫不多想地立刻收下。
“嗯……”护士长居然真的认真地考虑起理由,然后义正词严道,“因为不触犯刀枪管制法?”】
尽管从当时到现在都没想通护士长她到底在想什么,但真姬还是将这柄手术刀随身携带着,甚至不惜费时费力地骗过东京站的安检,也要带着它来京都。而对于现在的困境,这显然是——
有用才有鬼哦。这个型号的手术刀本来就只是用来划开小伤口的,拿来割绳子要割到什么时候才能断啊。
狠决地放弃了南条护士长的一片苦心,真姬放开手术刀,手指转而努力地朝藏在更里面的另一件物品伸去。
“……等一下,你在干什么?”眼见真姬的背后突然闪耀起深蓝色的光芒,意识到不对的贪婪脸色大变,白色的发丝像开屏的孔雀般张开,然后齐刷刷地向真姬穿刺过去,“给我住手!”
满载着肃杀的寒意,一根根发丝如同针一般直指她的脖颈。不过赶在被足以停止思考的窒息扼住咽喉之前,黑色的“疾风”掠过,伴着亮银的刀芒,断裂的寸寸白发无力地飘落于真姬的面前,宛若轻柔的柳絮。
“真姬,你没事吧?”从命悬一线的心揪中惊觉过来,真姬表情略微僵硬地回头望着正替自己解绑的金发前辈兼朋友,心里这才有了死里逃生的实感。
“我还好。”真姬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活动着终于从绳中解放出来、酸痛的双腕。等到绘里解开了脚踝上的绳结,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视线越过了持刀挡在自己面前的海未的肩膀,看向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贪婪。
“……为什么?”贪婪咬牙切齿道。
“呵。”尽管不想轻蔑看待一个上一秒差点夺走自己性命的人,真姬还是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并将已经化为废纸屑的传送符咒从袖子里拨拉出来,“归根究底还是你太大意了,笨蛋。”
既然都知道她们身上都有传送符咒,却连打开布囊查看一下的预防措施都没有……退一万步讲,这么重要的救命道具,怎么可能只是把它装在一个颜色明显、容易被发现的布囊里呢?
西木野真姬,不仅吐槽了贪婪的智商,还顺带误伤了她的三位同伴。
“好了,真姬,不要再说下去了。”绘里一边摇醒其他三人并替她们解绑,一边心有余悸地盯着脸色愈发黑沉的贪婪——除了海未之前和自己提到过,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直面它。
总感觉相当棘手……如果没有海未在这里压制它,说不定它就能瞬间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而且我们要是一直留在原地的话,海未也没办法尽情地放开手脚。
“海未,这里完全交给你可以吧?”她将信赖郑重地托付给了自己的清道者。
“——!”听到了绘里的话,始终屏气凝神地和贪婪对峙着的海未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意外且喜悦的缝隙,然后更加斗志昂扬地坚定道,“是!当然可以,请放心吧。”
绘里也不禁笑了笑,随后拽起了仍在睡眼惺忪中的穗乃果,对其他人说:“那我们赶紧先离开这里。”
“Yes,sir喵!”
三人中最快重振精神的凛一收到命令,便雷厉风行地将伤痕累累的仓羽阳平从地上拎起来,另一手则帮真姬一起搀扶着身体虚脱的小鸟,追上了绘里离去的脚步。
“休想……!”怒发冲冠的贪婪忍不了这帮人居然有胆在自己还在场的情况下逃出去。它抬起手,漫天的利刃显形而出,随着手臂挥下而朝她们的背影飞去,但大多连影子都没有够到,就被瞬身而来的海未用太刀“噼里啪啦”地尽数打落了。
铛。最后一把利刃被挑弹开、直直插入墙壁时,风驰电掣的剑光交织而成的“屏障”应声散去,而大家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海未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眼神锐利地将太刀刀尖对准了贪婪:
“——该‘休想’的人是你。”
“啧……!可恶!”
无数分布于活动室各处的刀刃表面上,皆倒映着贪婪被愤恨扭曲了神色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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