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书墨对她很好，好到将她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女儿。

旁人都说是因为谈书墨没有亲生孩子的缘故，所以才对汤小橘这个还有几分血缘关系的孩子特别亲切。但汤小橘知道，无论是他，还是许老师，很多时候，都对她有着她看不懂的愧疚感。

分明是她寄人篱下需要讨好他们，但大多数时候，她感觉到的却是，他们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她，以致于汤小橘在与他们的相处时，总感觉不自在。

他们不自在，她又何尝能心无芥蒂地接受他们的好。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便索性便听从母亲的话，尽量远离他们的生活。

转学的事，汤小橘没有告诉母亲，和一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母亲不一样，汤小橘的母亲只希望她普普通通地长大，安安稳稳地生活。她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过早迈入更广的世界，至少，在她的规划中，汤小橘的初高中一定要在家乡上学。

汤小橘母亲常说一句话，小地方人少，事也少。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却不是绝对的说明。

汤小橘没跟任何人说过，她转学的理由仅仅只是为了躲避班上同学的校园暴力。她并不懦弱，也不是不懂反击，她只是觉得没必要。把事情弄大了，不但解决不了事情，还容易牵扯一些无辜的人。所以她选择了离开。

晚上19:00，早上见过的班主任将她带到了班上，并向全班同学介绍了她。

教室里有好几个空位，班主任有意将她安排在前三排，但她却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旁的女孩子面前，问道：“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可……可以。”女孩安静地为她腾出了空位。当她坐下的时候，老师在台上推举新学期班长，让全班进行不记名投票。

她看了一下上台演讲的同学，对这个班级的陌生感一下就出来了。等所有竞演者结束，她听见同桌窸窸窣窣地撕纸声：“给。”

她将手中的笔递给汤小橘，汤小橘看了看黑板上的人名，问道：“上面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你想选谁？我跟你选。”

对方似乎有些吃惊，随后反应过来说道：“其实我生病休学了一年，和你一样，谁都不认识。”

“真巧。”

“是啊！真巧。”

“我叫宁颖，宁静的宁，新颖的颖。”女孩边说边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汤小橘。”她同样也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名字。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最后她们谁都没选。既然不认识，就不跟着添乱。

晚自习后，班主任叫住了她，并亲自带着她和宁颖熟悉了下学校。在到达宿舍楼下的小卖部时，她走了进去，想要买些洗漱用品，却被一旁陪逛的班主任制止。

“先别买，回宿舍看看。”对方意味深长地一笑。

汤小橘不懂，但当她打开宿舍门，瞬间便懂了。

宿舍桌上，大大小小包裹整齐地排列着，一眼扫过去，除了基本的洗漱用品，还有配套的衣服，鞋子，袜子……甚至，还有女生每月用的卫生巾。

“这都是你家大人亲自选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柜子里还有些冬天的毛衣和棉服，有空试试看合不合身。”班主任看着汤小橘，玩味地笑道。

汤小橘低下头，上齿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下唇内的软肉。

那个人，什么都为她考虑好了。

“早点休息，明日就要开始军训了。”班主任的手轻轻拍在汤小橘肩上。

她反应过来，与对方道谢，对方笑着打趣她，她礼貌性地回应一笑。将班主任送到门口，汤小橘回到宿舍。

听到宿舍洗手间传来的声音，她试着叫了一声宁颖的名字，得到了轻轻的一声答复后，方才开始收拾东西。看着桌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汤小橘拿出了必备的洗漱用品，其余东西一股脑地都塞进了柜子里。

这是谈书墨这个月第二次为她买东西了，早在她搬过去住的那天起，谈书墨就陆陆续续为她添置了不少东西。

她觉得不好意思，但大多时候，她不会拒绝他的好意。如果这样，可以减少他们那莫名其妙的愧疚感的话，她愿意欣然接收。

汤小橘简单收拾完，才坐下来打量宿舍的环境。

清河一中的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占地大概18平米，和老家她的卧室差不多大小。卧室配有独卫，阳台，洗衣机和空调，算得上是很舒适的环境了。

因为现在这间宿舍里，只有她和宁颖两个人住，所以显得相对空阔。

当宁颖从洗手间出来，她已经将桌上恢复了宿舍原本的模样。她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呆至少一个学期的时间，所以当夜宁颖问起她未来有什么打算的时候，她全盘托出。

宁颖表示了相同的意愿，并与她约定了这个学期一起努力，等来年2月末一起考清河中学。宁颖说：“明天我们出一张计划表吧。”

汤小橘说好！深夜里，两个孤独的灵魂慢慢在靠近……

第二日，天微微亮，汤小橘和宁颖起床去食堂吃了个简单的早餐。八点，参加学校晨会。九点，教练带着各自负责的班级到达指定地点。

一般来讲，初三的学生是不需要参加军训的，但耐不住清河一中不大不小算个贵族学校，有些规则是依据个人喜好定的。

汤小橘从小身体便不好，当太阳照射下来的时候，她脚步发虚，额头也一直冒着冷汗。渐渐地，她有些站不住脚，连带着脚步虚晃了一下，一旁的宁颖见状，身子慢慢地移向她，为她分散了一些压力。

“要不，跟教练说一下。”宁颖犹豫着开口，她摇摇头拒绝了。

汗水模糊了眼帘，身子也渐渐不停使唤，脑子又昏又胀，却又始终绷着一根弦，使她没有彻底倒下去。

迷蒙的视线中，她好像看到有几个人影在向他们靠近。

“初三二班，汤小橘出列。”教练站在队伍前，声音洪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人在叫她?

汤小橘抬起头，努力想瞪大眼看清人影。

“汤小橘，出列！”未见有人回应，教练拟准备再重复了一遍。

人群中，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有！”

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汤小橘艰难地走出了队伍。在慢慢走到队伍前面时，脑中的弦一瞬间崩塌，双腿也瞬间失去了力气，她听见自己轻轻地叫了声：“小舅……”

当黑暗侵袭，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奔来。

“橘子……”那个人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似乎有些着急，不断在自己耳边回响，可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对不起。”她想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们担心的。”

好像睡了很久，但其实距离她晕过去也就几分钟的事。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躺着。

谈书墨端正地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一脸严肃地问道：“橘子，你还想去清河中学吗？”

“清河中学？”汤小橘疑惑地开口。

“对，清河中学和清河一中，现在你可以随意选。”

“我……我想去清河中学。”她不想说选，因为生活从未给过汤小橘多余的选择，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迫不得已地被推着前行，放弃或者继续，这是摆在她眼前的路。

可有一天，有人告诉她，你可以选择了，并且可以选择你要的生活，她想抓住，牢牢抓住。即便她知道，这个选择可能会让眼前这个男人对外欠下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很重，可能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想要尝试改变一下。说完那句话后，汤小橘便一直低头不语，仿若那句话耗尽了她毕生的勇气。

脑子开始胡思乱想，心情也变得异常沉重起来。谈书墨摸摸她的头，继续说道：“橘子，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

“嗯。”她轻轻地应道。

“现在你先休息，下午我陪你去清河中学报道。”

“好。”

九月的阳光锐利异常，就连汤小橘所在的医务室都无时无刻不存在它嚣张的身影。

抬起头，汤小橘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着绿色军服的学生从眼前经过。

她想起了和她同宿舍的那个女孩，她想见她一面，与她告个别，她想说：“我在清河中学等你。”

但这句话在现在这个时候说出口，着实有些讽刺。

最后，汤小橘只是写了张纸条，托来医务室看她的班主任捎给她。

那张纸条上写着这样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她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