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玄并未就此离开，她在偌大的皇城中旁若无人地自在而行，无论走到哪里都仿佛理所当然。

直到一道闪着幽碧荧光的传音符出现在她面前，她伸手一触碰，符咒如水雾般凝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一张口就劈头盖脸地问道：“灵玄，你可是同意与我结成双修道侣了？”

“清羽，你每次都要问这个问题吗？”

“经常问一问，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呢。我很有耐心的。你看，我既俊美又专情，而且才不到200岁，正是年富力强，修为虽不如你，但假以时日，必能与你齐头并进，比翼双飞。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一番自我标榜之后，又丝毫不脸红地自荐。

“不考虑。”灵玄想也不想地回答。

“好吧。”声音有点失望，“那我过段时间再问。”

“求你别问。”

“何必这么冷淡嘛，难道你这次不是来找我的？”

就是来找你，所以才头痛啊。灵玄无奈地想着，这一路闲逛根本就是在心中天人交战。

“清羽……咱们能不见面，就这么谈吗？”

“不能！我立刻去接你！”

“别，我这就过来找你。”迫不得已，灵玄只能稍稍加快速度，朝皇宫的西北角走去。

坐落在西北角的内衙里，一派人仰马翻的繁忙景象。官员內监们争论着哪个宫的炭火供应不足，议事大殿的屋顶修缮工期紧急，要换的窗纱数量对不上，进贡的食材不足，催着计算制作春服的布匹数目……各种鸡零狗碎的事争吵吵不休，乱作一团。

灵玄没有半点犹豫地举步朝殿内走去，走进大殿的瞬间，周围的场景突然一变，已经身在一片花园的中央。

各种奇花异草，珍贵药材，不仅异香扑鼻，而且灵气浓郁。世俗间，很少有灵气如此充沛的地方，灵玄身处其间都觉得精神一振。

从虚空中出现一名中等身材的青年，长相五官都很普通，脸上的笑容温暖又平易近人，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舒畅，只是……如此朴实亲和的青年，却偏偏修饰过度，束发戴的是嵌着红宝石的金冠，风流倜傥地簪着鲜花，还嫌不够地装饰着颤巍巍的五色翎羽，贴身裁剪的青色袍服原本还算正常，却又多此一举地在脖子上围了一圈七彩璎珞，配饰流苏杂七杂八戴了一堆，活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大公鸡。

“灵玄。”欢悦至极的叫了一声，几个呼吸间便已到了她面前。

那扑鼻的香味，让灵玄不适地咳嗽了一声。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二十七年零三个月前，真是想念。”

这二十七年来，你的骚扰可从没断过。灵玄头痛地想着，只能敷衍地笑道：“好久不见。”

正想立刻切入正题，清羽却热络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拖着就走，“去我的洞府坐坐吧，我特地焙制了新茶，请你品品。”

灵玄本还有些犹豫，一听说有新茶可品，便同意了。

清羽的洞府严格来说是一座七宝玲珑塔，其中汇聚着大周子民的信仰与供奉，是清羽力量的来源。不同于灵玄这些肉身凡胎的修道者，清羽生来便是半神之身，是大周的守护神祇，命运与大周的气运休戚相关。国力强盛，他的力量就更强大；若气运衰颓，他也可尝试力挽狂澜，若力量不足以扭转天道，便只能随之消亡。

烹茶的器具是早就准备好的，厚重古朴的美感跟主人毫不相似。清羽动作娴熟地将茶叶清洗干净，放进小巧的蟠龙石釜中，倒上水烹煮。

“这茶是我五年前我亲手种下的灵根，今年是头回采摘，刚烘焙好，可巧你就来了，真是有缘。”清羽边煎茶边邀功道。

茶香溢出，灵玄的心情好了很多，也便默认了缘分之说。

“看我的茶艺可有进步？”

“中规中矩。”

这甚至算不上是赞誉，但清羽仍开心得合不拢嘴。

见他单纯快乐的样子，灵玄也不禁笑了，“伤势可好些了？”她很客气地表示了一下关心。

“已经完全好了，巫咸国的老爷子伤得可比我重多了。”笑容里毫不掩饰地带着丝丝得意，“这次打得他们铩羽而归，应该能消停些时日了。”

“各为其主，较量一下，分了高低就算了。”灵玄不以为意地说。

“我倒也想如此，只是这老爷子不依不饶，非要以命相博。我还这般年轻，怎甘心就此陨落？”说到“陨落”，清羽顿了一下，小心地观察灵玄的神色，发现完全看不透那层灵雾，“无梦老前辈去世前找过你。”

“嗯，陨落之前我一直陪在她身边。”灵玄的声音平淡，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清羽却万分惋惜地说：“老前辈陨落，对我来说是失去了一座有力的靠山。”

张无梦虽不问世事，但她的后嗣多有在朝为官者，若大周朝有事，她很难置身事外。说是靠山，倒也合情合理。

但灵玄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打岔道：“你对无梦倒是无比敬重。我明明比她更年长，道行修为也不可同日而语，为何对我总是没大没小的狎昵亲近。”

“怎么能说狎昵？灵玄也是我敬佩之人！只不过我心悦于你，自然比不得旁人那般敬而远之。”这套说辞无比流利且一片真诚，说出来没有半分惺惺作态的羞涩。

“清羽……”灵玄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清羽倒也乖觉，今日已经被拒绝了一次，他就不再纠缠。将煮好的茶汤倒入白玉碗中，双手捧着送到灵玄面前，搭讪着说道：“话说回来，毓秀宫那两个妖精是什么来头？你为何阻止我对付她们？”

灵玄倒也不急着回答，她耐心地欣赏茶色，又抿了一口，细品了一会儿，才回答：“你又为何要置她们于死地？”她不知道宫室的名称，却也明白他是在说优昙华主仆。

“高昌国包藏祸心。有一伙神巫潜藏在京中一个叫‘翠红楼’的地方伺机而动，这两个妖精与他们颇有关联。只是我查不出她们到底想做什么，故而未雨绸缪一番。”清羽未有半点欺瞒，甚至自己查无实据却想杀人灭口的事也和盘托出。

灵玄听罢，也并没有指责，只是将张无梦的预言和自己的推测简单地告诉了他。

“原来是九幽老怪干的好事，难怪她们魂魄不齐，倒也是可怜之人。”清羽一改方才嬉笑的表情，神色凝重，微微皱起眉，“不过，这事就有点复杂了。我好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是否与九幽有关还不得而知。不过从她们身上问不出什么，翠红楼倒可以一试。”

“何必这么麻烦，把她们抓起来搜魂就是。”前一句话还在同情对方，下一句话就打算痛下杀手——对可能危及社稷命脉的人，他即便心中同情也不能手下留情。

灵玄连忙摇头道：“不可。她们魂魄不齐，强行搜魂会令她们神魂寂灭，万劫不复。实在有损阴德。”

“嗯。还可能打草惊蛇。”清羽闻过则改，附和着补充。

“正是。”见他改变主意，灵玄端起茶碗，正待品茶。

清羽突然温柔一笑道：“灵玄这般心慈手软的样子，也让人好生心动。”

灵玄双手一颤，差点把茶汤泼出来，只能假装充耳不闻。她明白这个时候如果接话，只会让对方更加没完没了，这茶就没法品了。

见她不答，清羽继续不甘寂寞地问：“这茶如何？”

“不错。”灵玄据实回答。

“灵玄若常来看我，我的茶艺必能进步神速。”昭然若揭的暗示，“你看，我不能随便离开皇城，想要去灵玄洞府拜访真的有心无力。”

“那翠红楼之事，目前你查到了些什么？”灵玄实在没心思听他情意绵绵的诉说相思，生硬地倒回正题。

清羽摇摇头，“我不能亲自去，那群人很警觉，我的手下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只在一开始看到那个叫云屏的妖精，鬼鬼祟祟地进去了。变着法子查了好几次都一无所获，所以我今日不得已才……不过那妖精着实有古怪，年级轻轻修为高的异常，若非魂魄不齐，我恐怕也要费一番手脚才能将她拿下。”他若有所思地说着，很快又轻松地耸了耸肩，“不过，既然她有如此大的弱点，我自然要善加利用。”

“在我查出端倪之前，姑且不要动她们。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就是了。”灵玄说着起身告辞，“这几日还要请你帮忙照顾一下飞廉。”

“你把他送来就是，我也八年没见过他了。”

灵玄点了点头，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