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恐惧如影随形地跟随着我。这一点,在我看到那个闪烁的细针出现在我的枕头上时,我便明白了。
说实话,在那之前我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有任何精神上的问题,只是稍稍敏感了一些,想象力丰富一些。但似乎是对危险格外过敏,细针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脑海中逐渐变成了梦魇,变成了达摩克里斯的剑刃。我过分地在意起它了。
我不明白究竟是谁会把针放在我的枕头上。和我关系很好的妹妹?一直很溺爱我们的父母?在恐慌之中反复思索着,我并不能得出一个让自己安心的结果,便开始胡思乱想地猜测起来。是有人想要自己的性命?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女生,素来与人无冤无仇,为什么会有这种程度的谋杀降临到自己身上?我反复检查着房间内的每一处细节,就是没有发现有任何潜入的痕迹。难道对方是专业的杀手?是谁非要针对我到这种地步?
始终想不清楚这一点的我,开始怀疑起身边每一个对自己展现出敌意的人,一开始我还只是怀疑我的表现略有不满的老师、和我有过争执纠纷的同学,但后来我甚至开始对路上和我碰了一下的陌生人、街角对我嗥叫的小狗感到从心底的害怕。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可以信任?已经没有人可以带给我安全感了,即使是亲人也不能让我安心。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不像妹妹那样在学校里表现优异,而让家人们觉得我是这个四口之家唯一的累赘,而让她们想要处理掉我?即使我很快就否认了这样的想法,因为家人们都表现出那样爱我,我也并没有多大程度上比不过妹妹,只是平庸而已。所以,他们是完全没有陷害我的理由的。我当然知道我不该也不能怀疑他们,可我无法控制住我自己。
我想,我的精神大约是失常了。而周围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些爱我的人们,父母、妹妹,尽管他们没有说出来,但他们在某些地方默默地多照顾了我一些。而那些并不爱我的人们,那些和我们关系一般的同学,她们开始在背后议论我,并孤立我。“那个歌奈御衣,行为总是怪怪的。”“是啊,别人主动和她玩她反而露出很反感的样子躲开,真是不领情啊。”“听说那家伙的妹妹也是很孤僻,估计她们一家人都是那样古怪的性格吧。”
“别说了,别说了!”听到这样的议论,我不禁在心中祈求着她们放过我,因为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怪异行为所致,但我很快就改变了想法。我开始从心底恨起这些人来,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些同学们一定也存心想要陷害我。
她们和那个想要谋杀我的人是一伙的!她们一定是计划好里应外合,因为我平时过于警惕,让杀手找不到破绽,杀手就让同伙伪装成我的同学,先在学校里孤立我,用这些议论摧残我的精神,使我逐渐失去警惕的心力,然后再在我精神防线崩溃时趁机对我下杀手。明白过来这样一件事后,我开始逐渐坚信,再在现在的学校呆下去我会承受不住的。于是,我便决定换一个环境,在神户市内找一所离我现在的学校较远的学校,在那里就读高中。正好,父母在那时决定要搬家。
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我不禁窃喜,因为想必这样的话,原本我设想的,那些因为我过于碍眼而想处理掉我的人们就会因为我逃到其他地方而认为我对他们造成的威胁,或是不利,已经消除了,从而放过我了吧。于是,我在学校里提心吊胆地度过了最后一段时光后,考入了新家附近的白鞠女子学校高中部。
开学第一天,我满怀期待地设想着自己那不用再担忧潜在敌人的高中生活,走在上学的路上。正当这是,或许是因为沉浸在想象中而没有仔细看前方的路,我与一个路人相撞了。
“啊……对不起!”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这样道着歉,一边抬起头,此时才看清,撞到的那人是一个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此时,他用着相当不怀好意的眼神斜睨着我,几乎要让我心脏停拍了。见我抬起头后,他从鼻孔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后,便用身体撞了我一下,让我不得不踉跄地闪到路边,随后就继续前行了。
我愣怔了一秒,随即立刻回头盯着那人的背影陷入了猜忌。刚才那人是谁?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本因为换学校而心情稍稍放松的我,精神立刻紧绷了起来。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开始大口地喘着气,腿部的肌肉本能地发力起来,然后开始飞奔。
他们派人追过来了!他们最终还是不肯放弃我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穷追不舍?我究竟怎么辜负你们了?我此时不禁想向那些所有对我有恶意的人如此质问。
那只是个路人,那只是个路人!大口地喘着气,我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可无论怎样,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始终映现在我的脑海中。他绝对是提前来踩点的杀手,那样的体型,眉宇间蕴含的杀气,我不会想错!虽然他们没有随着大部队一起跟过来,但他们还是派出了一个人来追杀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更加剧烈地跑了起来。虽然他与我前进的距离相反,但我知道,那不过是试图骗过我的障眼法。等我一旦放松警惕,他就会折回来追上我,给予我致命一击。他会怎么终结我的性命?还会用针吗?我记得以前从小说书上看到过,只要把针刺入人身体上合适的位置,是可以不知不觉地、在伪装成自然死亡的情况下夺走人的性命的。这样想着,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才十六岁,年轻的生命就要终结在他们手上了吗?明明我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没有体验过。我想安稳地过日子,安稳地上学校、长大成人,最终安安稳稳地死去。如果非要陷害我的话,至少让我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吧?为什么非要杀死我?这样想着,我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与其不明不白地死在他们的手上,不如我自己做个了断吧。
学校的楼层虽然不算很高,但如果从天台跳下头着地的话,应该还是致死的吧……
我这样精神不正常的人,确实是不被这个世界所包容的,我也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了。那些想要对我图谋不轨的人,肯定会因为阴谋得逞而感到喜悦的吧,我也算是满足他们的心愿了。而家人们,虽然爱着我的他们会一时为我的死亡而感到悲伤,但这也算是让他们轻松上一些了,毕竟要照顾那样神经兮兮的我,肯定也是对他们来说很辛苦的吧。等他们从悲伤中走出来之后,父亲、母亲与妹妹都会各自过上属于他们自己的、不被我拖累的生活。
这样想着,因为我沉浸于这样的想法,没有注意脚下的路,我跌了一跤。
“好痛……”
这下肯定完蛋了。看到我摔倒之后,先前的杀手肯定会觉得上天赐给了他这个好机会,从而追上来杀死我这个失去行动能力的人的吧。无望地闭上了眼睛,本来以为死定了的我,却并没有感到生命体征像预想中一样从我身上消失。我睁开眼,发现一个褐色皮肤、穿着和我同样款式校服的少女正站在我身边,露出了她的皓齿对我灿烂地笑着,伸出了手。
“你没事吧?需要我帮你叫人来吗?”
稍稍有些为难地,我看了看身后,发现想象中的杀手并没有跟上来。松了一口气,我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女。她的头发很短,仅仅与耳朵齐平,看起来显得极为清爽,面容上眉毛高高扬起,眼梢也向上倾斜,其下还有着红棕色如琥珀般的瞳孔,显得有些凶猛。在她开口时,我隐约看到她有着几颗尖尖的虎牙。
是这女孩看上去不好相处,才吓退了本来打算上前来结束我的生命的杀手吗?不管怎样,如果杀手再跟上来的话,还会牵连到这个向我伸出手打算帮助我的好心少女。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我急忙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见她的表情仍有些关切,像是不相信我一般,我便解释道:“我没事……只是擦破了皮而已……”
随后看了看先前跌倒时留下的伤口。用手指小心地碰了碰伤口,一阵刺痛不禁让我龇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些尴尬地瞟了一眼少女,见她撇了撇嘴说道:“果然还是有问题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感觉脸上发烧,毕竟刚撒的谎言当场就被自己戳破了。
“话说我们正好是一个学校的诶,我是从初中部升学的,你呢?”
在我无地自容之时,褐皮少女突然开口,向我说道。我抬起头,堪堪回过神来,在心里默默感激了她在此时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随后便告诉她,自己是从其他学校考入白鞠女子学校的。
想到这里,我嘴角泛起了一抹苦涩的弧度。本来是打算换个全新的环境,以来让自己安心的,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仍然被梦魇般的恐惧所追逐。
我,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份诅咒吗?
“啊哈哈!那我要更熟悉一点学校呢!“
这时褐皮少女叉着腰爽朗地笑着,又一次将我从失神的状态拉了出来,”我叫场结衣良玖,我知道学校的保健室在哪里,我们一起去学校,然后让我带你去吧?“
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我不禁感到奇怪。并非这个叫良玖的少女言语有任何不妥之处,不对劲的是我自己。如果换作从前的话,我肯定已经在心里打起了算盘,狐疑起这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在她的好心之下是否又隐藏了什么其他的意图?但今天,我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这样揣测。打量着良玖许久,我总算是释然了。
是啊,她那脸上的笑容不含一丝恶意,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我罢了。像她这样好心的人,会对初次认识的、跌倒在路边的冒失女孩伸出援手的人,又怎么会怀抱着恶意呢?想到这里,我便明白过来了,也敞开了心扉对良玖自我介绍。
“好,好的。”不知道是否是好久没和同龄人这样正常而友好地交谈了,我的语气显得有些生疏而羞怯,“我叫歌奈御衣……那个,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帮助可爱的女孩子是理所应当的!”良玖用力拍了拍胸脯,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让我有些脸红心跳。可爱?有多长时间,没有人用这样的词形容过我了?
人们总是觉得,我过于古怪、孤僻。我何尝不想亲近他们,向他们展现出我由衷的好意,但每一次我都会被我自身所阻止。我内心的声音,总是肆意抹黑着那些我所珍视的人们,让我不得不敌视他们。而现在,有人跨过这道心魔的阻碍,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禁愣住了。
”快点站起来吧,要不要我抱你?我力气可是很大的哟!
见我跌坐在地出神,良玖像是调笑似的伸出双手,做了个示意让我躺上她的臂弯的动作。我不禁羞愤地脸红了,立刻不顾膝盖上的疼痛向她喊着:“说什么啦!我可以站起来的!“
她看着我这样的作派,忍俊不禁地被我逗笑了,叉着腰毫无恶意地看着我发出了笑声。我一开始还有些不满地想要控诉她对我的嘲笑,但后来我也被她眉宇间那由衷的乐天,无忧无虑所打动、感染了,与她一同笑了起来。
此刻,暂时把杀手这件事抛在脑后的我,不禁设想了起来:或许,这个世界上可以与我交朋友的人,也是存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