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我轻声歌唱着, 独自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行。歌声在空中飘扬、飘扬,回荡、回荡。
细若呢喃,但没关系。反正,我听得到。
反正,似乎从来就只有我听得到。
这首歌谣同我一样,来自远方。我自打出生起就会唱了。然而这首歌为何而唱,我早已忘却,甚至于我那些在何处出生、由谁所生、又是从谁那里听来了这首歌的记忆,我也早已一并忘却了。
我没有朋友,因为他们没有谁能听得懂我的歌,也自然无法理解我的心。不过这对我而言也一样就是了,他们口中那些理所当然一般的话语 ,我完全无法理解。
也罢。就这样吧。
于是,我继续朝着自己的道路前行。哪怕陪伴着我的,只有我自己的歌声。
三、两年轻人路过,似乎在愉快地交谈着。他们看起来充满自信,志同道合,在交流着彼此的思想、抱负与理想,每一句话都经过了他们深思熟虑,再传递给对方。然而那跟我没有关系,反正我也无法理解他们的言语。
反正他们也并没有在与我交谈。所以即使无法理解,也没关系了。
于是我继续歌唱着。于是我继续前行着。
不远处,有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嬉笑、玩耍、打闹。他们之间相互传递着的,是不经思索,仅仅是由一-时感情所生的简单的、胡乱的话语,但却清楚、明白地向彼此展露出了真心。所以他们在欢笑着,共享喜悦。然而那跟我没有关系。反正我也无法共感他们的情绪。
反正他们也没有在与我嬉闹。
所以即使无法理解,也没关系了。因此我继续歌唱着。
因此我继续前行着。
街角,一位老人独自坐着,凝视着眼前的街景。我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缠绕着的孤独,看着他已经浸入肌肤的沉默。他的身侧氤氳着某种与我类似的感情,但我没有停下步伐。
因为我知道,虽然类似,但实质完全不同。至少他的周围,曾有过热闹的时光。他如今的孤独与无言,都是献给他燃烧过的岁月的挽歌。因此他才会在这里,在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堆满感慨。然而那跟我没有关系,反正我也无法体味他的追思。
反正他也并没有注意到路过的我。所以即使无法理解,也没关系了。所以我继续歌唱着。
所以我继续前行着。
我来到无人的广场上,纵情,放声高歌。反正无人理会,反正无人理解。
反正不曾有谁聆听。
忽而,我停下了歌唱,带着某种飘渺的期待,任歌声飘扬、飘扬,回荡、回荡。怀着那几乎要将胸腔撕裂的孤楚,期待着。
祈祷着。
乞求着。
死寂。
回应着我的,只有我自己歌声的残响。
透明色的回音在眼中泛起了透明色的泪,透明色的泪在这透明色的世界滑落,匿去了身形。
这世界容不下我的泪水,因为这天地之间实在宽广过头了。
能容纳泪水的,只要有一颗心就够了。
一颗与我相似、与我相通的心。
然而歌声所传向的彼端,除了残响,什么都没有。
接纳了我的泪水的,是自己的下一滴泪, 以及这塞满了天地的虚无。于是我只能继续歌唱着。
于是我只能继续前行着。
从远方,到远方。
一声细响钻入耳中。
如触电一般,麻痹的感觉一瞬间传遍了全身。
心脏狂跳不止,我不敢出一口大气,屏息敛声,全神贯注地确认着。
一声呼唤。一声来自远方的呼唤。
细若呢喃,但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是真的,有谁在呼唤着我。
我欣喜若狂,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再也无法忍耐。
于是,我向着遥远的前方,狂奔起来。
奔向了那声我长久以来期待着的呼唤。
奔向了那将我救赎的幻梦之中。
“……主人,该起床啦。”
睁开双眼,眼前浮现的,是她的脸庞。
“啊,终于醒了。”
海浪拍打沙滩的潮声在耳边萦绕,逐渐清醒过来的味觉感受到了大海独特的咸味。我看着自上而下俯视着我的她,意识到自己在她的大腿上睡了一觉。
“早上好。”
我慢吞吞地爬起来,理了理被海风吹得有些黏糊糊的头发。
“都已经差不多能说‘晚上好’了吧。”
望向前方,西斜的落日已几乎要没入海面之中,仍飘浮着的几片橘红也已经逐渐沉淀下来。看来时候确实不早了。
“……主人,做梦了吗?”
带着些许的试探性,她向我问到。
“嗯。”
"怎样的梦?”她看向我,脸上带着一丝担忧的神色, “主人, 好像露出了很寂寞的表情呢。”
“是吗……”我看向海面,一个接一个的波浪持续地涌起,又落下,“我不记得了。”
远处传来了钢琴的声音。是一首有些生涩、不太连贯的《致爱丽丝》。
涛声随着乐声响着,仿佛在为谁伴奏。
歌唱吧。我在心里说着。
那我不曾听见的歌声,随着海浪飘扬、飘扬,回荡、回荡。直至远方。那于深海歌唱着的,孤独的52赫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