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弥按照水天发给她的地址找到一间民居,在门口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上,而是虚掩着,她便等了一会,发现并没有人回应她,便自己打开了民居的门,从玄关走进了水天的居所之中。方才走到卫生间门口时,诗弥听到了那之中传来一阵呕吐声,用有些惊疑的目光看向卫生间内,却发现门被打开了,大汗淋漓的叶隐从中扶着门走了出来,推开了诗弥径直向房间内走去。
“叶隐?”
诗弥出声呼唤着叶隐,却发现她头也不回地,像是没有听到诗弥的话一般。皱了皱眉头,诗弥只好跟上了她,一同走进了那间房间内。
“都跟你说过不要再吃那些药了,你为什么还是不听?”
一进房间,诗弥便听到了一声包含着像是心头在滴血般情绪的责备。有些讶异地打量了一下房间内的布局,这间房间看起来像是卧室一般,在床边和书桌边都有着摆满书本的书架。先前进入房间内的叶隐此时躺在了床上,表情极为痛苦地抱着头,面色涨红着,像是有团火焰在她体内燃烧一般。而先前发出那些责备话语的,正是此时跪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叶隐的水天。
“这是什么情况?“诗弥不解地打量着眼前的状况,却发现在床边的地板上,丢着许多空空如也的药盒。低头将药盒拿了起来,端详着包装盒上的药品说明,诗弥发现,那些药大多是速效止痛药一类的药品。
“她之前就过分依赖这类药物……今天我去学校的时候,她服用了超出正常剂量十几倍的药,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过量反应。”水天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水杯送到了叶隐的嘴边,可叶隐却将头扭了过去,没有喝下水天端来的水,“我想带她去医院,可她却总是不同意。没有办法,我只好打电话把你叫来,想看看你能不能劝说叶隐、或者干脆用强把她带到医院去。”
“没有必要……已经无法挽回了,”叶隐声音虚弱地说道,“我的体温已经在四十度以上超过两天了……再加上哮喘发作,恐怕,我要为我的文学生涯画上一个句号了……”
“别说这样的傻话!“闻言,水天像是乞求着叶隐一般情绪激动、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还年轻,说什么画上句号……你的人生还很长,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难关,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的……我们会一起成为优秀的作家,而你……你的创作天赋远比我高,你会写出更多的、令整个文坛都为你所惊艳的作品……而到那时候,我会真心诚意地祝福你、为你高兴的……所以,请你活下来,就算是我求求你了,可以吗?”
“她说的不错,高烧持续两天基本上很难有存活的可能性了。就算是现在送她去医院,也不过是让她再苟延残喘一会罢了。”诗弥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泣不成声的水天,与躺在床上、用别有意味的眼光看着她的叶隐,“毕竟已经错过最佳抢救时间了,再加上她还过量服药、哮喘复发……情况很难容许你乐观了。”
“你还有脸说……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在下雨天和她交手,让她受了那么重的伤的话,她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水天听到诗弥的话后,立刻回头恶狠狠地用泛红的眼圈看着诗弥。就在诗弥对这样的发难有些无言时,叶隐轻笑了一声,抚上了水天的肩膀,在她耳边轻柔地说道:“就算要追究原因的话,也应该是怪奈芸学姐才对吧。如果没有你那天犯下的错误的话,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
“叶、叶隐……”水天看着露出莞尔笑意的叶隐,泪水更加难以抑制地从眼角落下,“我对不起你啊!我真是个蠢货……作为前辈还这么不成熟,把占有欲错当成了对你才华的嫉妒……”
“那天过后,我每天都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明明你是那么的有天赋、那样天真无邪,我却出于一己私欲,将那样的你毁了……你,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只要是你所说的,哪怕是要我献出生命来向你谢罪,我也会没有丝毫悔意地去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只恳求你的原谅……”
“别担心,我并没有责怪奈芸学姐的意思。”叶隐微笑着摇了摇头,制止了不停地乞求她原谅的水天,“你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也不会变得如此走火入魔。但,也正是因为奈芸学姐,我才得以度过这段难忘的时光。这段日子,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浑浑噩噩,有时我感觉我的身体不属于我自己了,但我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那就是我自己,埋藏在我心中的、某些更深刻的东西。”
“奈芸水天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了。与吹尾诗弥、场结衣良玖等等角色不同,你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也没有高尚的品格。你会犯错,也会有自私的时候,总是逃避着自己所必须做出的选择、需要担起的责任。但,我依旧喜欢你。因为你是一个足够真实的、不成熟的人,看起来优秀而文雅的你,也会有被情感困扰、甚至做出错误选择的那些情况。这让我愈发觉得你可爱了。”
“……”听着这一番话,诗弥看着叶隐的侧脸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才开口说道:“现在,你是本书叶隐,对吧?”
从叶隐说话的方式,以及她对水天的称呼方式中,诗弥发现了,面前的本书叶隐或许已经不再被瓦伦提妮所操控,而是真真切切的、她自己本身的模样了。
“还真是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呢。”叶隐闻言便无奈地耸了耸肩,“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本书叶隐是我自己,瓦伦提妮,也是我自己。”
“她是我心中对写作痴迷到了发狂的那一部分,是被伤害了过后逐渐开始对人心感到不信任的那一部分,是那脆弱柔弱的心灵建起的、看似坚硬的外壳。或许我们从前是两个人,但现在,我清楚,我们都是一样的。”
“所以,无论是那种意义上,我都最喜欢你了,奈芸学姐。“叶隐的眼中噙着泪花,但她依旧面带笑意,看着满面泪痕的水天,“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叶隐的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好一阵子。水天见状,急忙上前去轻拍着叶隐的后背,一边抱住她,在她身上啜泣着:“叶隐!你不要这样……好好休息,不要再说话了,可以吗?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就当是我求你了……再多陪伴我一会吧……”
“学姐……先等一会……“叶隐的喘息声愈发急促了。她艰难地转身,趴在床边伸出了手,“脸盆……”
见状,水天连忙将放在一边的脸盆递到了叶隐面前。叶隐接过脸盆后,便对着其中吐出了类似胆汁的淡黄色液体,吐到最后,她不停地干呕着,脸色愈发差了。看到叶隐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此情此景之下,诗弥也禁不住鼻头一酸。
“诗弥……咳咳……我们的胜负还没完……“叶隐半睁着眼,就这样倚在床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看到了……的真面目之后……一定要记得告诉我……让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人……咳、咳咳……”
“……嗯,我会的。”在叶隐提及那个人名的时候,由于她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模糊了,以至于诗弥并没有听清。但事已至此,她也就没有追问下去,凝重地点了点头,“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我都会尽量去做到的。”
“哈哈……我只有这一件心事……到时候可别怪我没和你提前说过啊……”叶隐放心地笑了,随后又将视线转移到了水天身上。看着水天的脸,叶隐喉头哽动了几下,眼角的泪水愈发地多了,模糊了她的视线。最终,她轻咬朱唇,对水天开口了,语气中满是不甘与痛恨:“学姐……我原本以为你……你为什么……咳咳、咳咳咳……”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水天握住了叶隐那只颤抖着的手,跪在床头眼睛通红地说道:“是我做的不够好……让你对我失望了,让你对人性都失望了……都是我的错……”
“呃啊啊……要结束了……翻过这一页,就是『本书』的结尾……不再会有任何剧情,只剩下尾页的出版印刷信息……这么一想,还真是不舍啊…..”
“学姐……有些……咳咳,咳咳咳……”就在叶隐想要开口再说着什么的时候,她又是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在那之后,她的眼神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空洞了起来,而她那张涨红的小脸,也慢慢地失去了血色,恢复以往的苍白,那上面的表情舒展了开来,最终变成了一张释然的笑脸。
或许,她是幸福的。
水天见状,再也抑制不住决堤的情感,趴在叶隐的床边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诸如“对不起”之类的忏悔的话语。诗弥见状,也长叹了一声,用手扶住了眼睛,不忍看到眼前的这一切。
『你知道叶落吗』
『那并不是她人生旋律的终止符』
『努力地在遍布秋色的空中划出华美的轨迹』
『那便是她找寻过自己“意义”的证明』
『但那片叶子终究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凋零、分解、落入泥土 然后化为养分』
『并被人们淡淡遗忘』
『像是那束被邻居的女孩伴随着笑意一起送来的鲜花垂下了头 褪去色彩』
『抑或是曾经也有过一阵子热度的乐队在唱片发售数量下滑时宣布解散』
『或者 把她比作草草收尾的电视剧好些』
『遗憾 无奈 让人浮想联翩』
『但 情深不寿 慧极必伤』
『有些事情注定不能太过头 只能接受结果』
二零二二年五月二十九日,本书叶隐,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