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如果是宇宙人的话,说不定会知道这个答案——
我抱着这种没有什么根据的想法,歪过头看向身旁的她。
『会回到那里喔。』
小社坐在椅子上,双腿如同孩子般在半空晃来晃去。
我面前的她就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仍旧保留着小孩子的外表,即使是内在,似乎也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是因为思维方式的不同吗?
按照小社的说法,她的年龄明明已经是我家里人的年龄加起来再乘以几百倍都无法追赶上的,为什么还能够像个孩子一样呢。
我对这样的她有些羡慕。
「那里是哪里啦。」
『那里就是那里呀,嗯——就是白茫茫的~』
大概是找不到什么比较好的形容词,小社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来挥去,水蓝色的粒子跟着她的动作一起飘荡,让我想到了墓园里梦幻的磷火。
即便不知道怎么表达,她依旧没有露出困扰的神色,这种事对她来说应该也无所谓吧。
「嘛,随便了,反正去哪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的嘴里飘出了很有姐姐风格的话。
说起来,我也没有想到,明明比我大了好几岁,但是相比较日益衰老的我,姐姐依然很有精神。
是因为睡的多?
但是要比睡眠时间,姐姐你以后可比不过我了呦。
坐在一旁的小社四处张望了一下后,拿起了桌子上的甜甜圈,如仓鼠一般啃食了起来。这都是姐姐来的时候带给小社的,投食了几十年,接下来就只能拜托姐姐接过这个任务了。不过天天吃这个,真亏小社能吃不腻...嘛,我也没有资格说她就是了。
和过去一样静静地看着小社吃东西的样子,虽然跟优雅没有一丁点关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如果说能让我选择什么时候死去,那我希望最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但不是现在啦。
即便此刻的我能算的上是幸福,我依旧无法说出「死而无憾」这样的话。
因为小社还在这里,所以想继续和她一起生活,即便不可能和她一样拥有如此漫长的生命,也希望能尽可能地推迟离别的时间。
在我离开后,小社大概是不会孤单的吧,毕竟已经活了这么久了。
但是——
我会啊。
在我死后,小社还会继续前行,遇到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事物,尝到不同的点心。而这些...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无关了。
不得不停下脚步的自己,即便努力伸出手,也无法抓住任何事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社越来越小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
明明死的人是自己,却感觉我才是被抛下的那个。
并不是不够满足,只是渴望更多。
嗯...这也算是没有满足吧?
和我一起衰老的大脑有点转不过弯,于是我放弃了思考。
「我们来聊聊天吧。」
『嗯~可是岛村小姐说小同学要少说话耶。』
如同鲸鱼一般将剩下的甜甜圈直接吞进肚子里,小社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就一会啦。」
『那小同学想要聊什么呢?』
虽然是在回答我,但她的视线还在往桌子上飘。
「我死了...之后,还能见到小社吗?」
『不能哦。』
是毫无迟疑的回答。
不过至少她把目光放回了我的身上。
『因为小同学不是岛村小姐嘛。』
「咦?」
我有些意外,为什么姐姐就可以?
『因为岛村小姐和安达小姐是——』
「是?」
『螺丝哦。』
「螺丝?」
咬螺丝?
还是真的螺丝?
『就是说,如果要让世界「嘭」的一下产生,岛村小姐和安达小姐必须要出现在她们正确的位置。』
嗯——
好像理解了,却又觉得有些混乱,我对这个年迈的大脑感到无奈。
跟小社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对于她口中的宇宙的秘密之类的,我也听过许多了。就算她现在突然跟我说姐姐是辉夜姬,我...
不,还是有点难接受。
「又是电视上看来的?我是说螺丝。」
『嗯嗯。』
某人很自豪地承认了。
总之,姐姐和安达姐是很特别的存在吗?
所以小社当初才会出现在我的家。
想到这一点,我有些恍然,但是也夹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就像是中奖的号码并不是自己手上的那个一样。
「所以姐姐的话就可以见到小社吗?」
『是的。』
哇,好狡猾啊。
因为对于世界来说是很重要的,所以就可以得到这样的特权吗?「为什么不是我」,脑海里不由得闪过这样的想法。
明明是个整天睡觉的懒散得不行的人,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所以姐姐不会死吗?」
『会哦。』
「那她怎么见到小社?」
『直到轮回之前,岛村小姐都会——』
「嗯?」
『再加两个甜甜圈。』
「原来前面的还要甜甜圈啊。」
『三个哦~』
小社双手抱胸,露出非常嚣张的表情。
要不是起不来,我都想揪着她的脸往两边拉了。我怀念起了小社脸颊的手感,像是大福一样软绵绵的,只要揉一揉什么烦恼都会瞬间消失。
「好好好,我会跟姐姐说的。」
『哼哼~岛村小姐都会待在一个特别的地方哦。』
「...」
『...』
「就这样?」
『就这样哦。』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嘛。」
『因为那里没有名字呀。』
原来是这样。
也就是姐姐死后和我不一样,会去一个地方等待轮回,而在那里还可以见到小社吗?
唔哇,什么贵宾等候室。
不过更重要的是,果然没有鬼魂什么的吗?本来还以为能够像故事里那样变成地缚灵什么的,只要不成佛就可以一直存在,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所以...真的没有办法见到小社了啊——
『对了,今天我会一直陪着小同学哦。』
我的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我...要死了吗?」
『大概是今晚吧。』
听到的是毫无迟疑的回应。
明明在地球生活了这么久,却还是不懂人心呢。
「这样啊...这样啊。」
想到自己即将死亡的这个事实,内心的欲念宛若苔藓一般逐渐侵蚀了名为幸福的地基,胸口淤堵的液体仿佛要从眼角溢出。
即便如此,我仍旧什么都做不了。
连抬起手臂都感到费力,聊一会天后就需要休息好长的时间。如今的我,只是一个这样无力的老人。
不过比起这些,小社如同往日般轻松的语气更让我气闷。
或许我对于她来说,也...无所谓。
即便不愿意这样想,也并不是真的这般认为,这样的念头仍旧像是口香糖,死死黏在我的脑海里,即便想要拿掉,也只是越弄越糟。
我无法知道小社的想法,哪怕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喜欢的甜食的种类,以及她的父母都没有头发这般奇奇怪怪的事情。
如果我也和小社有着一样的年龄,那我对她的了解或许就可以更多一点了吧。
啊,好烦,好难受,好想大叫。
「...可以牵手吗?」
『小同学真是喜欢撒娇呢。』
小社一边摆出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一边将手伸了过来。
我将放在病床上的手移了过去,光洁到散发着透明感的手臂与我那枯槁且布满皱纹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将手缩了回来。
「算——」
小社的动作要比我敏捷许多,在我缩回手臂之前就握住了我的手。
『小同学的手好凉。』
「...」
但你的好温暖。
鼻子像是被重物撞击了一般,涌出一股酸涩感。
「...嘛,毕竟要死了。」
『是这样的吗?』
「我猜是这样的啦。」
『人类真是神奇呢。』
被一个神奇的生物这样夸奖,身为人类的一员我还真是自豪。
「小社。」
『嗯?』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小同学哦。』
依然是毫不犹豫的回答,虽然我想她的喜欢和我的喜欢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但是——
都到最后了,就让我再任性一回吧。
「谢谢你。」
『五个甜甜圈~』
「啊哈哈~咳咳咳,下次再给你吧。」
『好耶~』
小社的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我忍不住跟着扯动嘴角,眼角好似有冰凉的感觉,用手背去擦拭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下次吗?
不懂她为什么会同意,但是如果真的有下次就好了。
结果到了最后,我还是没办法明白小社在想些什么。
看着高举着右手,露出团子一般软绵绵笑容的她,原本隐隐酸痛的身体仿佛和四周飘洒的水蓝色粒子一般,变得轻飘飘的。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我喜欢小社,小社也「喜欢」我,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最好的答案。
标题:来评点离谱的东西,这样心理就平衡多了)
根据柏拉图的说法,生命体渴望与神一样永生,为此有的创造肉身的后代继承自己的基因,有的创造艺术和法律继承自己的模因。生命时刻变化,而能够将这些变化尽收囊中的生物,可以视为自己生命的延续。
个人解读下,小桑的痛苦主要在两点:面对死亡的“遗憾”,和对于“自己见不到最爱的外星人姐姐却躺着都能见到”的不甘。而她最后寻找到的解脱,便是和社妹“互相喜欢”。小桑对于社来说可能不是“唯一”与“重要”之物,因为近乎不死的神明没有“珍爱”某物来自我延续的需求。但社不是完全不死的,和人类一样需要控制环境,充实自己。见证小桑的一生对她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生命原料”,因此喜欢小桑,将注意力投注与她,变相地继承了小桑的生命。理解了这一点的小桑才算是理解了意识超越肉体和时空不断延续的事实,安然入眠。她并不是永远消失,而是通过“爱”这个载体在社妹的体内获得永生,融为一体。
到这里“遗憾”算是解决了,“不平”也不复存在,那便再癫一点:时空收束点组成的人类如果真的存在,我们怎样战胜我们的自卑?
这里分出三个部分:第一,时空收束的人类必须在正确的时机出现,而我们这些蝼蚁却没有这样的限制。表面上我们受到了各种环境的控制,但这些控制都与我们处在同一个位面,我们能够通过主观能动性进行一定的改造,更重要的是,这种改造体现着我们的生命。但“螺丝”们无论达成怎样的自我实现,始终被固定在一个时空位点,受到宏大的命运更加死板的安排,这种生命比起“生命”本身,更像是“景品”,被宇宙强行圈养成为生命的标本。这样的生命,真的自由吗?
第二类情况,每个生命都受到命运的绝对控制,享有同等的自由。但这样一来,生命对宇宙的影响就无从比较,一定要安装一个价值观才能比较。假设这个价值观是人类的价值观,以延续为目的。社之一族一直在为了人类延续而做事来充实自己漫长的生命,人类的转生能力者始终处于他们的保护之中,那么问题来了,社之一族也是生物,面对世界的偶然性若是也存在无法预测的意外呢?若是转生者因为某个原因死亡了呢?人类若不分崩离析,他们必选出新的重要个体,而这个个体一定能够转生吗?又或者他们依靠转生者强大的蝴蝶效应稳住了人类的存亡?若人类依靠了强大的主观意志解决了问题,那重要的个体势必是强大的灵魂,未必是引起这一切的转生者。那么人类的价值观就和社的价值观发生了偏离,由此可见社并不会遵循人类的价值观,也不会敬重人类短小的生命。个人解读下,社的理念更像是将人类作为某种工具,如同“螺丝”。“螺丝”的崩毁并不会导致宇宙的消失,单纯是会让“社”这个人头疼而已,就像人类谈的地球毁灭往往不代表这颗星球的毁灭,而是单指自然环境。这样一来社之一族与人类一样要面临掌控环境的问题,也就是要整理荒谬无序的世界来体现自己的存在。这种意义上而言,“转生者的生命更有意义”这个论断压根不是基于人类价值观提出的,而是社之一族基于实用性提出的,是对人类一定程度的物化。作为“别人的工具”存在而自己无法认知的转生能力,真的能说是“优越性”吗?
第三种情况更简单:如果转生者能够保有之前的记忆,那他们不再与人类是一种生物,社会比较不再包括他们,自卑感更是消失不见。我们不会羡慕大象的力量,因为他们不与我们竞争社会资源。这些生物失去许多因为死亡而存在的概念。
这么一想,转生可能只是人类无数个体特征和变异中的某一种,甚至连意义都需要外星人来赋予,是真正的“自然产物”。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无限的延长生命,更是尽力地拓展生命,了解自己的根本欲望,通过掌控自然和改变思维方式来总结世界运作的秩序,达到庄子所言“无所待”的境地,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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