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只想与你完美告别
如果你能记住我的名字，如果你们都能记住我的名字，也许我或者‘我们’，终有一天能自由地生存着。
那是早在一切发生之前的故事了。那时诗弥的家人还没有在火灾中殒命，音光也还没有领养她。
音光打开了门，见宽阔的会议室中有一张长桌，便拉开了自己身前的座位坐了下来。在自己的对面，坐在长桌另一端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穿着得体的男子。见音光就坐了，男子便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身边侍立着的、像是秘书一样的人离开。待到她离开后，房间内就只剩下了音光与男子二人。
两人沉默了良久，最终，男子缓缓开口了。
“久仰大名了，渡边小姐。”
“呵……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音光冷笑了一声，那笑声中除了讥讽还有些许自嘲的意味，“不知道面前这位人尽皆知的有为企业家要找我这个无业游民做什么。”
“你说是吗，水纪茶雄一郎先生？”
“尽管渡边小姐从大森制药辞职了，但我们不会忘记的。忘记您为学术界作出的种种贡献……”雄一郎淡然说道，“不过，渡边小姐为什么会选择离职呢？我记得您可是大森集团的首席技术顾问。”
“哈！首席……你是指设备出故障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维修工？”音光轻蔑地笑了笑，语气中尽是不屑，似乎两人谈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与音光积怨多年的人一般，“喂喂雄一郎，你是不看新闻吗？大森制药都出了那种事故，肯定会让人心里有些不自在的对吧？”
“啊……您是说，那名名为大森爱的职员在公司研发新产品的实验中意外身亡的事情？”雄一郎抬了抬眉毛，露出了有些遗憾的神情，“那的确是很令人惋惜的事情……没有想到大森集团的千金，也会被一场意外夺去生命……”
“意外啊……呵呵……”音光嘴角抽搐着，像是在尽力遏制心中的怒意一般，攥紧的拳头不住地颤抖着。深呼吸了几次后，音光尽量作出平静的模样，向雄一郎问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大费周章把我叫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想找个看上去闲一点的人打发时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水纪茶财团头领是这样恶劣的人。”
“说笑了……本次我找来您，是为了其他更重要的事。”雄一郎垂下了眼，迟疑了片刻后开口说道：“其实……我有一个女儿。”
“可喜可贺，今晚水纪茶财团的母公司食堂可以供应红豆饭了。”音光象征性地鼓了鼓了掌，有些冷淡地说道：“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我更年轻些，刚刚从父亲那里接手了公司的时候，父亲帮我安排了一场政治联姻。”雄一郎并没有直接回答音光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叙述道，“那是我和沙希认识的契机。”
“朝仓沙希……朝仓议员的女儿吗……”
“没错。父亲希望我通过和政界打好关系，来让当时已经如日中天起来的家族企业更上一层楼。所以，我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和沙希普普通通地结了婚。”雄一郎低下了头，眼底流露出有些感伤的色彩，“直到她生下了由美，并在产后抑郁症中临近崩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后，我才感到追悔莫及。”
“没错……虽然只是一场以利益为目的的联姻，但我还是真切地爱上了沙希。从小到大都在接受精英教育，懂得如何经营一个庞大的企业，却不明白怎样去表达自己的爱意。迟钝的我，令一开始还如同一个小女孩那般天真、烂漫，对生活与爱情充满了期待的沙希如同得不到滋润的花朵那般枯萎了。”
“我尝到了后果，知道了失去是多么痛苦之后，我下定决心不能让小由美重蹈覆辙。毕竟，单亲家庭的孩子要更容易在爱情观和心理上出些问题。我已经对不起她，让她的童年在母亲这个位置完全缺失的状态下度过了，我不能再欠她更多。”
“呃……你该不会想给你的女儿再找一个母亲吧？”打了个寒战，音光双手抱臂，向后微微侧仰着，“我可才二十岁出头啊……这样不合适吧……况且我也不是将男性作为恋爱对象……”
“我向由美强调过无数次，正视自己内心爱欲的重要性与正当性。毕竟当时的我总是耻于表达，认为那不是正经人该做的事。”没有在意音光恶意的调侃，雄一郎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她，“但……仅仅是用我拙劣的言语，是教不会她爱这种复杂深奥的东西的。有时我觉得，我这样苍白无力地告诉她要去重视自己内心的情感，反而会适得其反。毕竟，过于成熟的她已经在很多地方表现出控制欲过强的迹象。”
“所以，我需要专业人士帮忙，确保由美可以树立一个健康的爱情观念。”
“嘶……简而言之，就是你想找个人来教你女儿怎么谈恋爱？”音光挑了挑眉毛，见雄一郎顿了顿之后便点了一下头，张了张嘴，“可我是个整天和电子设备、信号以及数据打交道的人。你把这种‘重任’交给我，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您说的没错。当这一切变成数据层面的事情，对您来说就会变得轻而易举。”雄一郎看着对他这样的说法表达了些许不解的音光，轻轻地说了一句。
“大森制药丢失的、神户市全民心理参数，不是在您手上吗？其中也有由美的吧。”
“你……”闻言，音光立刻皱紧了眉头，那夹杂着玩世不恭与倦怠的眼神此时变得锐利了起来，盯紧了雄一郎。而对方也没有作出回应，只是用他淡然的视线对上了音光。两人就这样用目光对峙着，再次陷入了沉默。
“哈……真是不能小瞧财阀的力量啊……”
这一次，是音光开口了。自嘲地笑了笑，音光将身体靠在了椅子上，视线已经移到了窗外。
“不过，我凭什么帮你这个忙？难道我不帮忙的话，我就要被人装进麻袋，丢到东京湾里了？”
“答应与否，全凭您自己定夺。倘若您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说什么。现在可是文明人的时代，不能再用那些粗鲁的方式了。”雄一郎摇了摇头，随后压低了声音，“不过……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可以听听您开出来的条件，只要不太过分，我都会答应的。”
“真的？”听到这番话，音光被勾起了兴致。
“为了由美，我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哈……没想到你不是一个好丈夫，作为一个父亲却很是合格啊……”闻言，音光轻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后，音光像是被说动了，舔了舔嘴唇，“那么，我可就开出条件了。”
“请您尽管说。”
“第一，我要钱。”音光神色十分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同时伸出了一根手指，“至少要十亿円吧……可能今后还会要更多。”
“没问题。”雄一郎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不过，我可以问一下这些钱要用来做什么吗？如果是用于非法的用途，那么恕我不能答应。”
“用途嘛……不过是买一些元件，组装一台没什么大用的机器罢了。顺便，每个月还要上交昂贵的电费。”音光耸了耸肩，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而这台机器和我要提出的第二个条件有关。”
“贵公司的应用科技部门，有在研究元宇宙相关的技术吧？我需要这部分相关数据。”
“可以接受。”雄一郎思忖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见音光伸出了第三根手指，便问道：“那么，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渡边小姐？”
“第三点。就是有关水纪茶先生提出的这项委托。”
“在我完成这项委托的过程中，或许会有意外产生，或许……这个过程会很漫长，直到十年、二十年之后，我才能让水纪茶小姐，彻底地明白爱是什么。”
“即使如此，你也可以接受吗？”
从水纪茶雄一郎的办公室离开了，音光一身轻松地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春风和煦，空气中带着初绽放花朵的淡香。
可惜，她不在。
音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属色泽的U盘，那上面写着“大森爱”这个名字。看到这个名字，音光的眼前闪过无数回忆的片段。
“你好啊！我是大森爱，欢迎入职大森制药！接下来，就让我带你熟悉一下你今后的办公场所吧？”
她洋溢着灿烂的笑意，对初入社会，无比生疏而紧张的音光这样说道。要知道，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和她搭话。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她都因为孤僻的性格与过人的天赋而被人所孤立。
“你们不许在背后议论音光啦！人家明明没做错什么，还十分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难道仅仅因为她不喜欢交朋友，就要指责她吗？”
爱拦在自己的面前，向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同事们嗔怪着。那是音光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传来异样的感受。
“嗯……喜欢我？那就太巧了，毕竟我也喜欢着音光呢。”爱点着嘴唇，看向了因为紧张而手足无措的音光莞尔一笑，“奇怪？这有什么奇怪的。”
“两个人彼此相爱，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嗯？脸上的印子吗？没什么……不小心摔倒了，”爱勉强地笑了笑，随后扭过了头去，刻意隐藏起自己的面颊，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上次一同去市中心约会好像被同事看见了……传开了一些不太好的谣言……”
“我们以后，还是稍微在人前保持些距离吧？”
“你个败类！……你，你竟然同一个女人交往……”
音光亲眼看着平日里看似和蔼的上司，此时勃然大怒变了脸色，对着一言不发的爱怒吼道。
“你简直丢光了大森家的脸！你打算让我们家绝后吗？然后让我丢尽脸面，被所有人嘲笑？”
“你难道不正常了吗？”
下一秒，一个响亮的耳光闪在了爱的脸上。
真的很痛啊。
“本来，我是打算与音光一同领养一个孩子的……我连她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心音……可惜，现在似乎无法如愿以偿了。”
爱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惨淡笑容，看着咽了一口口水，感到无比震怒的音光。
“父亲说，如果我再同你在一起的话，他就撤了你的职，并伪造出你涉嫌学术不端的证据，来让你再也混不下去。”
“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我不可能和你分开的，音光。我不想……”
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爱拿出了一个U盘，交给了音光。
“这是我的研究成果……神户市公民的心理测试参数化数据……如果将它交给父亲的话，他肯定要用那做些不法的勾当……至少在最后的最后，我不想称他的心意……请保管好它。”
“最后的最后……？”
怔怔地看着这样说的爱，音光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唤回毅然决然转过身去的她。
“在昨日大森小姐因故身亡的事件中，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撑不住了’。您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渡边小姐？”
听着这场惨剧被大森制药粉饰成事故，音光没有看询问着她的警察，而是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毕竟我只是她的……普通同事罢了。”
“爱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啊……追求正常的人，才是脑袋出了问题……”
掸了掸自己的衣角，音光抬起头，看向了湛蓝的天空，以及空中被风儿卷起的花瓣。
今天看起来，像是个正常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