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作者:林奷媔
更新时间:2022-07-10 23:20
点击:454
章节字数:4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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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当我醒过来时,K已经换好了一身朴素的衣服,静静地坐在沙发旁。看见我醒了,她站起身,给我倒了杯水。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

“早安。”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水,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说。

“早安。”

“K小姐可真体贴啊......要是有个这样的人当......”我赶紧闭上了嘴,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妈的,清醒。K似乎忽略了我的话,只是在一旁摆着一副我难以看懂的表情盯着我。

“你可真能睡。”她慢悠悠地说。太好了,看起来没生气。

“晚出晚归惯了。”我坐了起来,抓起一旁的梳子,打理着变得散乱的头发。

“很好,我们目前的行动正需要你这样的作息时间。”

我一时分不清她是在表扬我还是揶揄我。

“那么长官,”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入侵本区档案室,销毁你的所有资料。”

“啊?”我一头雾水。

“其一,以防帝国察觉,从现在起你这个人不存在。我们两人从今天起消失,假身份在进入U区后会有人送过来。其二,这也是对你的基本能力的一次考察。”

“要是我没通过?”

“死,或者被扣押在地下室,等这边情况暂时安全后再释放。”

“遵命长官。”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惹的祸。报酬还没拿到呢,人先搭进去了。

“别叫我长官,”她说,“就叫我K吧。”

“那K,什么时候出发?”

“等入夜时分。”


于是,我们两人无聊地对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还有大半天的时间等待我们打发。

“K小姐来自哪里?方便说吗?”

“我吗?当然是S国了。”

废话......“我是说你的家乡,和国家无关的。”

“家乡?”她愣了愣。好像一时没有明白我想表达什么。

“家在的地方不就是家乡么,K小姐的父母应该也都在那里吧?”

“他们在我记事前就死了,我算孤儿。”她平静地说。至少是装上了属于军人的平静的铠甲,我看不透她真正的想法。

“抱歉。”

“没事。”

“那K小姐是如何成为如今这样一名优秀的人的呢?”妈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别扭。

“我父母死于战争,我被他们的一名受伤退伍的战友受养。我十二岁时她去世后,我就一个人住了。”

“好吧,那.......K小姐的家,是在怎样的地方?”

看来这次她终于理解我想说什么了。她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我能读到她眼神里流露的一丝怀念和感伤,那些情感像是延绵不休的涓涓细流,从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里渗出来,漫出她平静依旧的假面。

“是个很美的地方,”她最终缓缓开口道。“雪,永远与雪为伴。一个小小的村落,仅靠着一条铁道与世界相连。有人把它称作世界的尽头,但我不喜欢这样称呼它,虽然也许听起来很美。那里应该与世界无关,是个世界之外的地方。没有四季永远的冬天,全凭借着人类从地下开采的能源支撑。”

听起来匪夷所思。

“这样的地方,应该有什么理由才能继续存在的。”

“是的,不过那就一点都不浪漫了,”她叹了口气,“本国的有些见不得光的实验在那里的地下。”

“和我说这些没关系么?”

“反正要你命的机密现在也不差这一个,”她说,“而且有些东西,谁都知道,只是谁都不说,人人自欺罢了。”

我品味着她的话,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

“我觉得K小姐应该不喜欢军队生活。”

“为什么?”她不生气,也不显得赞同,仿佛我在问一个与她无关的问题。

“您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像冰一样纯净。想到K小姐在军队里所受的残酷训练,简直是对美的亵渎。”

妈的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明明,我不是想说这些。

“首先,”她像是终于被我逗笑了,“我是情报人员,不属于军方,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们直接归属权力机构指挥。所以,我倒没受过你想的那些苦。”

“那其次呢?”

“其次就是,”她似乎本来没打算说的,但是被我一问又不好不开口。“这是我养母和父母的愿望,报效国家。”

“那么,它是你的愿望吗?”我疯狂试探着她的底线。

“我......”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不应该讨论这个问题,这是对我父母和养母、对培养我的国家的不敬。他们养育了我,给了我真切的爱,才让我成为了这样的人。我没有任何理由不报效国家,这是我的义务,是我的责任。”

“是的,”我叹了口气,“我们不该讨论这个问题。这太复杂了。一不留神,就会滑入世人所谓的‘罪恶’的深渊。我不该把我的自私应用在你的身上。”

我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算是了结了这个话题。K低头不语。我隐约看见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悲哀的光,然而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夜幕笼罩。我们潜行在小巷里,低头无声。

微风穿过小巷,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四周随处摆放着废弃的纸箱,里面时时冒出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们走过。蜘蛛趴在墙面上,一动不动,像是死去已久。

约莫一个小时过去。终于,我们离开了贫民区,抵达了帝国繁华的港口。此时入夜已深,水面上只亮着几盏惨白的灯,照耀着平静的波涛,泛出惨白色的波纹。船上隐约传来水手们饮酒作乐的笑声。我们躲在阴影里走过。灯塔的光柱只扫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与我们无关。

贫民区的档案保存在港口旁的有些老旧的政府办公楼内。这大概是帝国还勉强把我们当人看的仅有的证据。此时人烟已经散尽,只有一楼的保安亭和四楼的一间房还亮着灯,大概是值班的人。

我们摸索到楼后。围墙不高,上面也没有铁丝网或者碎玻璃。

“安保可真松懈。”我松了口气。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K说。

我又看了看围墙的高度,调整好腰带,“我们一起,还是分开?”

“分开吧,”K说,“不容易被发现,行动也方便些。据我们所知,档案储存在地下室。我去找路,你去值班室里找找钥匙。半小时后,大厅集合。”

“那,抱紧我?”我对K说。

“什么?”K又愣了一下。

“我带你进去啊。”我指了指自己的腰间。K疑惑地朝我走来。

“从背后抱住我,抓紧了可别松手。”

K双手环住我的腰,刚好落在腰带下一点,不阻碍我的行动。腰间传来的力道让我确信她已经抓紧。

发射。腾空而起,越过围墙。


半小时后。我拿着从值班室里的那个睡死的值班人员的桌子上搜到的地下室的备用钥匙,下到一楼的大厅里。K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跟我来。”她说。我们穿过两条漆黑的走廊,一段向下延伸的楼梯展现在眼前。

“感觉这考验还挺轻松的,”我笑道,“我这不马上就通过了。”地下室那破旧的木门已在眼前。手电筒的光照亮了银灰色的锁孔,灰尘里静默着。

“等会儿别忘了把钥匙还回去。”K说着,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一股尘埃和霉菌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几十排铁架排在眼前,全码满了泛黄色的纸袋,被门外吹进的气流拂起的灰尘跳着漂亮的舞。这里浸满了时光的味道。

“哪一个是我的啊。”我沮丧地说。看起来不大可能从这里面找出我的资料。

“你的生日?”

“不记得。”

“我说的是记在档案上的。”

“1923年,6月19日。”

K随意从几个架子上抽下了几个资料袋翻了翻,最后选定了一排资料,把他们取下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从里面抽出几张泛黄的纸。

“我去还钥匙,大厅等我。”我对她说,转身离开。


再回到大厅时,她如同先前一般静立在墙边,黑色的倩影像是投射在墙面上,不同的只是手里多了几张纸。银色的长发此时盘在脑袋上,昏暗近乎不能视物的光线只描摹出她脸颊的轮廓,也不分明,似乎可凭借着我的想象任意捏造。然而我从她的模糊的身影里能读出的,仍旧是平静,我从她的身上,没感觉到一丝因任务完成而应有的欣喜。或者是她还在留神着最后的部分,以免最后掉链子?

我们离开这里,就像我们来时一样。这次,我感到她抱着我的双手微微更紧了些许。


“我算是通过考验了吧,”我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已经重新回到了贫民区。

“不错。”

“那K小姐对我有何评价?”

“腰带不错。”

的确。我也是这样觉得。要说我有什么绝活的话,那就只是这条腰带了。

我们又失去了言语,无声地走着。不知不觉,快要走到家了。放松下来,我们走回了大路上,力求尽快回到那个狭小但是温暖的地方。路灯洒出的灯光黯淡,难以说究竟是白色还是灰色,在地上画下一个个圆。

忽然,前方的白色与灰色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虽然微小,然而无比扎眼。我示意K不要惊慌,对方应该也注意到我们了,要是有什么异常举动那我们更会引起怀疑。

平静,平静。黑色一点点放大,最终看清了后,我松了口气。

“没事,认识的人。”

“谁?”

“也是个接委托的高手。”

说话间,她已到了我们面前。她今天裹在一件极长的黑灰色斗篷里,我想大概是刚做完什么奇怪的委托才回来吧。

我们互相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

但我该是有些害怕,她看见了我旁边的K,我不知道要是她问起来我该怎么说。我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去,却也已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继续在路灯光里前行着。


打开灯,已经是半夜了。K走近桌子,把我的档案放在上面。

“怎么处理?”

“烧掉吧。”

我拿出打火机,试了试,火光笔直而耀眼。我把那几张纸从桌子上拿起,卷起来,在顶上点燃。先是一根小小的微弱的火苗,呼吸之间暴涨而起,吞噬了纸卷的整个上半部,踩着它的头跳着魔幻的舞,肆意绽放着它过剩的精力。火向上舞蹈着激越着,快要烧到我的发丝了。我赶紧把它拿的远一点,甚至了双手看着它。妈的装帅有失败了。火扭曲了我面前的空气,我看见K一素冷漠的脸,也沾上点火的红晕,被空气扭动着露出微妙的表情。

几息之间,火又笑了下去,往下延伸的火焰,即将触碰我的指尖。我赶紧把它扔到地上,看着它在水泥地面上最后挣扎了几下,缓缓熄灭了。我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房间里飘散着的燃烧后的烟味,有些呛人。

“看来不是个好方法。”K说着走进了浴室。看着她关上浴室的门,我自觉站在这里有些不适,也走上阳台去呼吸空气。


夜色中的大海幽暗深邃,看不见波涛的细节,一切都陷入模糊中,只留下一个朦胧的黑色的印象,甚至难以分清那印象是来自于目之所见还是仅仅来自自己的想象。所有模糊的波涛的印象揉在一处,在脑海里互相拍打互相组合,最后形成一片苍茫渺然的汪洋,全然笼罩在夜的面纱里,颂唱着自洪荒流传至今的歌谣。

哗哗。哗哗。我看不见它,但我能听见歌声。我想象着那波涛下掩藏着一头滔天巨兽,永远不能被世人所知,它抬起高贵的头,透过海水凝视着被扭曲模糊成一团光带的月亮,梦想着把它吞入自己口中。

我叹了口气。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也许全都听K就是最好的办法,我本来也没得选。

可是,我不觉得K真的对这个任务有多上心。当然,也许只是我自己太不成熟了,看不懂她的平静背后的也许燃烧着的对人民对社会的激情。总之我是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一直隐隐的声响消失了。不一会儿,身后的门被打开,K松散着一袭月华,走到我的身边。她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上面还残留着从浴室里带出的温润,在栏杆上轻轻拂过。没有灰尘,她便把双手搭在了上边。今夜海无风,一切都平静安然。

“在想什么?”她问。

“什么都没有。里面烟味太大,我上来吹吹风。”

“那就好,我还以为烧掉了档案,你多少有些伤感。”

我惊讶地偷眼瞄了瞄这位冷峻的美人。身后仍传出淡淡的烟味,和身边的她的冷香混合在一处,像一只凋谢在蓝光里的烟花。

“不会啦,我对这里没多少感情。我也算是个没有家乡的人。”

K似乎有些窘迫,不知道该怎么接我的话。

“K,你想家么?”

“想吧。”她说。但她没有看我,目光在远处的黑暗中沉溺。

“可我连个能想的家都没有,”我叹了口气,“我在这里合法存在的证明也被我自己亲手烧掉了。”

“所以你还是在叹惜么,”她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我一会儿,“我很抱歉,但我们都是为了任务的安全。”

“不,我一点都不介意,只是有些不知所措,”我挠了挠头,“就像是个流浪的小孩。”

她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也从来不知道会做什么。我只是听组织给我的安排。”

我惊讶地看着她的眸子,惊讶于她说这句话时流露出的一丝谜一样的情绪,忽强忽弱,飘忽不定,悬在半空里,因为不知道向前还是向后,所以不动。我很想把白天的话题再说一遍,但最后还是沉默。

“我先睡了。”K收回了表情,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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