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与子同携

作者:君且去
更新时间:2022-07-27 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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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有个很重的东西压在胸口上,让云平喘不过气。


梦里面朦朦胧胧的,似乎是因为回到天极宗的缘故,她开始梦到许多过往。


梦见君莫笑,梦见汤哲,梦见赵瑞儿,梦见——


这三个人将她按倒,然后往她胸口放了一块又大又厚的石磨。


“唔,拿开……”


云平伸手去推那块大石磨,但触手却毛茸茸的,带着熟悉的手感,然后还不等她做什么反应,手上一疼,那个大石磨就咬了她一口。


石磨咬人了,石磨怎么会咬人!?


云平被咬了一口,思及此处下意识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只鸳鸯眼的大黑猫蹲卧在她的胸口,瞧见她醒了,觑她一眼,然后毫不在意地继续舔毛。


就说石磨怎么会毛茸茸还会咬人……


云平伸手推了推鸳鸯侯,那黑猫似乎不喜欢被碰,张嘴又要咬,云平避过它去,在猫的脊背上轻轻拍了三下,那猫便又站起身来作势要咬人,紧接着跳下床去了。


那鸳鸯侯跳下床时,起步后腿一蹬,蹬在云平肚子上,猝不及防被这么一踩,云平差点又要呕出血来。


这时她才察觉到口中有一股奇怪的芳香气味,带着一丝极为浅淡的腥气,但她此前并未喝过龙血,故而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自然也不知道因着对上无赦那一掌,导致自己本来可以压制住的药效反被无赦的灵力所激,加之灵力使用不当,已经亏损的状况下与无赦打斗,药效压制不住,已乱了一回,弄得云澄手足无措。


云平倒在那里,只觉得身子绵软,手脚无力,只当做是燃血丹用过后,灵力暂时亏空所致,但醒也醒了,身子懒洋洋不想动,可总要思考身处何地,于是脑子一边转动,一边眼睛四处去看,却不由得一愣,顿住了。


云平目光四转,又是躺着,只是往右分过去一点目光,便瞧见云澄的脸来,少女已经睡着了,坐在那里,头靠在墙上,微微侧转。


而彼时天光大亮,窗户敞开,晨曦的微光伴着微凉的晨风自窗外一道进来,透过素白的纱帐照在少女干净纯真的脸上,连她耳朵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正在这时候云平才忽的意识到,自己这条养大的白龙也是有一张人见人爱的漂亮脸蛋,肤若凝脂,眉若青黛,红唇皓齿,谁人见之不喜?


不知什么时候,竟也长成了这副令旁人心折的模样。


只是平日里总是吵吵嚷嚷的,惯爱撒娇扮痴,鲜少有安静的时候。


难得这么不闹腾。


云平端详着她,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去勾白龙的耳垂,毫不意外听见云澄嘟囔一声,眉头皱起来的样子。


白龙砸吧砸吧嘴巴,像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东西,面上显出一丝不满,随即眉头一皱,像是生气了一样。


云平的手一顿,收了回去,轻轻动了动脑袋,这才发现自己枕在云澄大腿上。


少女肌肤温热,透过薄薄的衣物传到自己的耳朵,云平不知道为什么生出拘谨心思来,觉得有些不大的妥当。


自白龙长大后,云平便有意与这少女分房去睡,但云澄性子犟,又会装可怜,每每云平硬下心肠,但见得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又心有不忍,以至于到最后,所能坚持的也不过是同床两被,有时候还要提防着睡着的白龙夜里下意识摸进被子里,抱着自己睡。


但不论如何,云平这般雷厉风行的人,见着云澄撒娇就没了办法。


就像数月前不告而别,即便心头有气,气她胡闹,不顾自身安危,但一瞧见她的睡颜,又想到在密室中她关心自己的样子,云平怎么还能再气得起来?


但还是有那么一些小小的不满。


云平摸着云澄耳垂的手一用力,便听得哎呦一声,那少女一双眼睛似睁非睁,露出一双红色竖瞳,只觑了一眼,便立时欢喜叫道:“你醒了!”


随即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倒吸一口凉气,嘶了一声,然后急忙捂住嘴巴,挡住一张红了的脸,只是小心翼翼去看云平。


“怎么了?”云澄一声叫唤叫云平皱眉。


“不不,没什么。”云澄晓得若是遮挡掩饰,反叫云平怀疑,索性将嘴唇拉开,露出内里一小块伤口。


“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咬到自己?”


云澄的脸越发红了:“不小心,就是不小心……”


随后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云平的头,将她从自己腿上挪下,然后急匆匆跳下床:“你应该渴了,我去给你倒水……”


云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纱帐有些无聊,又思极一些事情,便问:“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晓得燃血丹效用,心知这东西不会好的这么快,现下除了手脚身体酸软,丹田空空之外,也无什么其他的毛病。


云澄倒茶的手急不可见地顿了一顿,少女背对着云平忙活,也瞧不见脸色,只听得云澄道:“你同无赦对了一掌昏了过去,赵姑娘走之前听你们打起来,只好叫了雷长老来,她来时你已经昏了过去,她便带我们来此处给你休息疗伤,你底子好,才睡了一天不到。”


云平这才将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随后敛下眼中复杂之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声道;“既是如此,雷师叔呢?”


她私下还将自己当做是江折春,这称呼从不曾改,云澄听得她问,回答道:“现下正处理那个屠晋的事,阿春,我听人说,李家的三姑娘一刀把人……”


少女转过身来,手往身子下方做了个横切一刀的动作:“说下手干脆利落,东西没了,人还活着,又给用了上好的药,现下正给关在一间屋子里,半死不活的,熬定然是能熬过去的,就不知道愿不愿意醒了。”


云平听罢,笑了一声,笑声古怪,带着些称赞和讥讽:“李三这么做还真是毫不意外,也只她角度刁钻,做得出这事来。”


恰在这时,鸳鸯侯又从屋子里一角钻出来,跳上床来,伏在云平手边,用头去蹭她的手,云平虽没力气,但摸一只猫的力气总还是有的,于是顺手摸上猫脑袋,在它耳朵根揉搓起来。


云平的手法极好,只揉了几下,猫便咕噜咕噜起来,眯着眼,整张脸缩起来,显得极为舒服惬意。


云澄在一旁倒完水转身,便瞧见这个画面,不知为什么觉得耳朵根有些发软,磨了磨牙,心里想起云平揉搓自己耳朵时候的感受,眯了眯眼,竟有些羡慕起鸳鸯侯来。


但她是条成熟的龙了,不屑和一只猫争宠,至多不过是走过来,坐在猫旁边,挤了挤鸳鸯侯,气得猫又叫了一声跳下床去。


“姐姐,喝水。”


看见猫跳下床,云澄心里有些快活,伸手将云平扶起来,靠在床头揽在怀里,喂她一口一口小心喝水。


云平挑了挑眉:“你平日里不是都叫我名字么?怎么今天这么乖,改叫姐姐?”


云澄笑嘻嘻道:“阿春是称呼,姐姐也是称呼,怎么叫不得?叫阿春是亲近,叫姐姐也是亲近,左右都是亲近,不行么?”


云平晓得她只有做错了事情才这样叫自己,于是道:“你说吧,是又做了什么坏事?怕我骂你?”


云澄眼睛滴溜溜转:“不曾,只是我们好久没见,想这样喊喊你罢了。”


云平狐疑:“当真?”


云澄道:“自然是真的,唉,好姐姐,好阿春,来,先喝水。”


云平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就算是喝水也盯着云澄,云澄心里面只道不能将如何喂药喝血之事抖落出去,毕竟也是一条快五十岁的大龙了,也是有些心机城府在,不好叫人轻易看出,只是咧了嘴傻笑,装作自己在撒娇。


这左右也看不出来,云平于是收回目光,劳云澄又来回倒了两次水,这才解了口中干渴。


恰在这时,雷娇推门进来,瞧见两个人亲密模样顿了一顿,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拣了几件不重要的事情说了,随后看着云平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云平瞧见她的模样,想问又不敢问,反复想要硬下心肠,但终究还是不忍,轻声开口:“我过得快活极了,雷……雷尊主不必担心。”


雷娇瞧见她模样,又支吾道:“那你,之后还当如何?可有什么是要我帮忙的?”


云平不欲让她牵扯太多,只是摇头:“雷尊主身子不大好,这些事,就少操心些好了。”


这么多年来,对着雷娇等人当初为何不救自己的愤懑早已经散去,又已知道是赵归崇从中作梗,叫她们救人不得,又如何会有其他不满的情绪?


至多心里感叹一句无可奈何,就像昔年欢乐是回不去找不到一样,除了一句“意难平”只怕什么也说不出来。


雷娇听得她话,有些颓唐坐在椅上,话也说不出来,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膝上,原是鸳鸯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上身抬起,前足踩在雷娇膝上,娇娇软软的,露出雪白锋利的犬齿和红红的舌头,正歪着脑袋叫个不停,似是在撒娇。


云澄见得,笑了一句:“鸳鸯侯很喜欢雷长老呢。”


雷娇见黑猫两只眼睛颜色不同,但都如琥珀美玉,竟也忍不住下手摸了摸它,那鸳鸯侯见杆就爬,更跳到雷娇怀里要抱。


雷娇措手不及,只能将猫抱个满怀,去摸那油黑发亮的皮毛,鸳鸯侯咕噜一声,眯眼抬头享受。


云平见状道:“既然这小祖宗这么喜欢雷尊主,现下就托雷尊主个事,我现下这幅身子,不大好照顾它,它也通人性好养,不会吵闹,尊主帮我带带这小祖宗,应付一段时日,如何?”


雷娇想要出声拒绝,但手上触感太好,以至于她舍不得松手,又加之主人家这般说话,便也顺水推舟应下,接着又说了一些零碎无用的话,便推门出去,不打扰这两个人休息了。


云澄见得雷娇抱着猫出门,这才小声抱怨道:“我养的猫,怎么你做主叫它去别人那里玩,心玩野了,不肯回来怎么办?”


云平睨她一眼,晓得她只是嘴上抱怨,心里巴不得鸳鸯侯离远些,冷哼一声:“那可不见得,想回来的还是会回来,不想乖乖呆着的,只是一晃眼的功夫,跑没影了谁也不知道。”


云澄怎么听不出来这是在指桑骂槐,于是嘟囔道:“心,心还在这里的,就像风筝不管怎么飞,线还在你手上。”


云平又哼一声:“我瞧心已经野了,线还在我手上又管什么用?说吧,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


其实云平心里都晓得,但偏要云澄自己去讲,好似这样就压她一头,赢了一般。


云澄吐吐舌头,磨磨唧唧将事情讲了,但那手被云平握住把玩,叫她心猿意马,话都说得支支吾吾的,又不小心瞥见她领口,即便云平现下衣衫穿着整齐,但似乎又叫这条白龙想起什么,急忙抬头看其他地方,装作思索,倒也蒙混过去。


云平听罢,嗯了一声道:“你的事我迟些再问,现下你先帮我把晏夕找来,他应当还在宗里。”


云澄如蒙大赦,赶忙站起推门出去,不过一会便领了晏夕回来,原来这小子一直私下守着,一路上跟着,除了一些事情要了解知道,多半时间就在三千尺附近等着。


“你来,我有事问你。”云平瞧见他来,任由云澄了搂着自己靠在床头,懒洋洋发问,雷娇不肯说的事,她不管如何,自然是要知道的,于是先问了几个关于屠晋、赵瑞儿及剑秋白等人的问题,晏夕一一答了,垂手站在一旁,等着云平下令。


“这么说来,那赵归崇现下被囚在石室里?”云平思及什么,又问一句。


晏夕道:“是,天极宗中就一间囚禁弟子的石室,是无赦下令关在那里的,尊上应当知道石室的。”


云平如何不知?


五十年前,她便是被关进那里去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若是现今想起来,还犹自清晰。


“呵,真是五十年来回,风水轮流转。”


云平眼睛一转,想到什么,嘴角扯出一抹狡黠的笑来:“你且过来,我有事要你做。”


晏夕上前俯身,听得云平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几句,随后笑道:“尊上若是问那屠晋,那处自是不必担心,剑大姑娘宗门来信,左不过这几日便会带人回宗,加之人一直不醒,我看雷三峰主也只好将人交出去了。还有,尊上的法子甚好,只是这后续要如何处置才是?”


云平伸手去勾弄云澄的小指,笑了一声:“这个不是难事,你记住,要好吃好喝供着,但绝不可叫他逃出去,要吃的就给吃的,要喝的就给喝的,要美人就给美人,但需给我将人盯牢了,别逃出去什么都好说。”


晏夕得了吩咐,只是点头,随后又说了晏朝的事,却见云平沉默一会道:“你姐姐要做什么,我是管不住的,她一个大活人,又是经过世事的,要做什么心里有数,我估摸着是去了桃李谷找李三姑娘去了,你若是担心,这件事做好,便去一趟桃李谷找她便是。”


晏夕应了,随后便又避开清瀑峰众人,去做云澄吩咐之事了。


“你方才说的什么?这样神神秘秘的,不叫我晓得?”


云澄将她搂在怀里,侧目去看怀里的人:“你总是这样子,阿春,我已经长大了,你叫我晓得一些事情不好么?”


云平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白龙小巧精致的鼻尖:“此事……你只等着看热闹便是。”


白龙被亲昵动作弄得有些僵,但忍住道:“到底是什么热闹?”


云平眼皮子掀也不肯掀,只是懒洋洋靠在云澄肩上:“明日便可见分晓。”


待得翌日,云平身子已恢复大半,心中也在称奇,却不容她细想,才给云澄整理好衣衫,就见得雷娇推门进来说话,神情严肃:“不好,出事了。”


出的是什么事,云平心中自是清楚明白,但她只做不知,轻声问道:“雷尊主,什么事?”


雷娇见得云平,便有些结巴,但还是牙一咬道:“赵归崇叫人放跑了!”


“叫人放跑了?”云平眉头一蹙,“谁放跑的?”


雷娇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还请同我一道来。”


于是这两个便跟着雷娇一道去,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弟子,几步便转到清瀑峰上一间小的会客室,门一推开,就瞧见无赦与赵瑞儿坐在那里,鸳鸯侯窝在桌上舔毛,一旁还立着两个弟子,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那无赦与赵瑞儿见得雷娇过来,立时站起来,前者先问一句怎么回事,后者则是欲言又止,道了一声好,便又坐回椅子上。


“侍兰,品松,你们来说。”


雷娇请云澄云平二人坐下,自己又去了上首坐好,这才皱着眉头,叫堂下两个弟子开口。


那两个弟子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但实际年纪已经不小,修为也是不差,又是雷娇心腹弟子,所以才做了看守赵归崇的守卫:“昨夜子时过后,有人来了。”


先开口的是侍兰:“我与品松昨晚就在囚室洞口,我记得时间,是因为那时候刚交班不久。”


品松道:“我与侍兰正交了班站在那里,就见得远处隐约朦胧里,有人提着灯来了。”


“品松那时候和我说,这大半夜谁会来这里?只怕是有问题,于是我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轻忽懈怠。”


“谁知走得近了,却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我与侍兰都不敢多话,只是行礼问好。”


赵瑞儿眉头一蹙:“是谁?”


侍兰品松两个弟子将眼在堂上一转,然后伸手指了指坐在那里听他们两人说话皱眉的无赦,异口同声道:“正是无赦仙君!”


无赦当即一拍茶几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昨夜都待着自己屋子里没出去过!”


侍兰品松相视一眼,颤声道:“可您那张脸,整个天极宗上下,谁也不会认错啊……”


无赦更怒,站起身来,一手一个,伸手就揪住两个弟子的衣襟:“你们可他妈看仔细了!是老子不是!”


那两个弟子本就修为辈分都不如他,现下又被揪着,就算战战兢兢的,但也细细去看了无赦的脸,随后道:“真的是仙君不错。”


雷娇坐在上首,轻声开口:“仙君,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不必要说些假话来冤枉诬陷于你。”


无赦虽是生气,但知道雷娇说得有理,只是将手一松,背过身去,低声骂了几句:“你们继续说,然后呢!瞧见‘我’了,然后呢!”


那两个弟子摇晃着站稳,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雷娇,得她同意后,这才继续开口道:“仙君见得我二人,便先问了几句话,都是与看守严格之类的问题,我们不敢托大,自是一一回了,仙君说得几句,便忽然开口说要去囚室看看。”


品松怯怯看了一眼仙君:“仙君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人又是他抓的,我们不论如何都不好拒绝,自是只能应下,暂时解了封印,带人下去了。”


侍兰道:“因着门前看守不得无人,所以是我带仙君下了石室,留品松一个人在上头,开启囚室的机关我也是知道的,我心想仙君也必不会来劫人,故而一道下去了。”


“那石室昏暗,不见天日,囚室门口也只有一个小窗可以勉强看人,仙君站在门口往那小窗里看了一眼,就推说看不清,要我打开门去。”侍兰指头绞在一起,“我自是不愿,但他威压赫赫,加之修为高深,我心中即便再不愿,也只得将那门打开了,可谁料那门一开,我就觉得后脑一痛,昏过去前,只瞧见仙君的那张脸……”


那品松接着道:“我见仙君与侍兰半晌不曾上来,心下便生疑,于是想要下去看看,但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也觉得脑袋一疼,昏过去前还瞧见仙君背着个人出去了,待到再醒,便是师父下来巡视,我才晓得囚室已空,人已被劫走了。”


“事情就是这样。”雷娇叫这两个弟子退下,看向无赦,“仙君,若是一个还能说是诬陷,两个都是如此,你又作何解释?”


这两个证人站在面前,说的有鼻子有眼,无赦坐在那里简直是百口莫辩,他只能道:“我昨夜都在屋中!不曾出去过!”


“哦?”云平敛目,手指在光滑洁白的茶杯上来回摩挲,唇间带一抹笑意,“可曾有谁看到仙君一整晚都没出去过么?”


无赦被她一问,哑口无言,一拍茶几,那茶壶茶杯落到地上,叮叮当当碎了满地:“老子就是不曾做过!”


云平轻笑:“这可说不准,毕竟比起把人交到我手上,仙君更偏向于把人囚在天极宗吧,但仙君心知这概率不大,若是铤而走险……”


她话说一半,可在场之中只要有点脑子的,都能懂她未尽之言。


无赦被众人目光一扫,脸都气红了:“不是老子做的就不会是老子做的!老子用得着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么!”


雷娇晓得无赦脾气,这人性子刚直不阿,叫他撒谎只怕比杀人还难受,但现在人证俱全,又如何叫无赦辩驳?


于是她摩挲手指,装作掸灰,漫不经心道:“我自是相信仙君的,只是……”


她顿了顿:“仙君接下来,还是不要再管事情的好。”


云平听得此言,心中暗笑,云澄坐在一旁看见这堂上无赦模样,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她并不多言,只是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低头喝茶。


赵瑞儿却坐在那里不动,目光如火如电,直直去看云平,见云平不动声色,心中便有了几分眉目。


无赦双手紧握,一张脸皮都气得有些发紫了,心中只觉得苦涩无奈,有气也不知道从哪里出,当即骂道:“谁他娘稀罕管这事情!不是老子做的,就不是老子做的!”


这话掷地有声,倒叫众人抬头都去看他,却见无赦自怀中摸出一把短刀来,雪亮锋利的刀刃晃得人眼睛有些疼,只是又重复了一边方才之言:“不是老子做的就不是老子做的!我要是说半句假话,就让我有如此指!”


说完就将左手按在茶几上,举起那短刀就要往左手小指去砍!


众人何曾料到无赦性子这般刚烈,齐齐惊呼,不知作何是好。


但见得那雪白刀锋便要贴上无赦左手小指,凭空里竟飞出一个瓷白茶杯,叮一声撞在那短刀上,将它撞歪,无赦没料得此举,一刀劈下,直直没入茶几之中,可见他意志坚决,不肯受辱。


“好了好了,仙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人,我瞧你是真没什么脑子会做出这种夜半劫人的事。”


云平猛地站起身来——方才的茶杯就是她掷出去的——话语里带着讥讽:“仙君,不论如何,做人做事需得过过脑子,这般容易生气,冲动做事,只怕有十根指头都不够你砍的。”


随后她站起身来对着雷娇拱手:“这几日叨扰,多有得罪了,既然现下人不知所踪,我想也没有再耽搁下去的必要了,雷尊主,啊,不,雷宗主,现下先在此恭候一声,待到继位大典时,另有厚礼送上。”


说罢竟带着云澄头也不回就往外走,而雷娇身后,鸳鸯侯也缓步踱出,一步三回顾,最终还是头也不回跟着云平云澄走了。


独留屋中剩下三人,各自有所思忖的模样。


云平出得屋去,行至半路无人之处,却听得云澄搂住她左边胳膊,低声道:“人是不是你叫晏夕劫走的?他精通易容换貌之术,加上那两个弟子也不曾与无赦深交,自然分辨不出。”


云平听她这么问,忽的站住,不知为何抬头望向天空:“是。”


云澄又问:“你还是气他,是不是?气他行事冲动,气他……气他毁了你大好姻缘,还毁了你一生,是不是?”


云平依旧看着天空:“可他又有多少过错呢?阿澄,也不过都是被人利用罢了,他也尝过了这滋味,被人诬陷,空有一张嘴说不清楚的感觉。”


云澄道:“那你就这般走了?你师父……你师父的尸骨……你不去看看吗?”


云平的语气里带着无法排解的悲恸:“阿澄,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希望我看着他再哭哭啼啼的,更何况,有些话,他早就和我说了。”


“什么话?”云澄问道。


“诸般人间事,未尽不肯休。人死之后,也不过是孤零零一做坟茔,”云平喃喃一句,忽的低头,将脑袋顶在云澄肩上,“阿澄,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天极宗,跪在他坟前,我会告诉他一切,但不是现在。”


“阿春……”云澄伸手抱住她,心中只觉得怜惜,又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到君莫笑。


“而再和他见面,恐怕要很久很久之后了……”云平含泪轻笑一声,“到时候,我再把我这一生的故事,都说给他听。”


二人搂抱了一会,云澄摸出帕子给云平擦了擦泪,鸳鸯侯似乎也感觉到主人难过,只是眯眼去蹭云平。


待到情绪缓和,二人又下山去,可没走一会,便又听得身后有人呼唤。


云澄回头瞧见来人,便扯出一抹笑来,对着来人挥手道:“剑大姑娘!赵姑娘!”


云平回头一瞧,却见两个一红一白身影正往这里来,红衣的赵瑞儿骑在马上,而白衣的剑秋白正驭马车,那马颇通人性,只是自己去走。


“云平姑娘,云澄姑娘。”赵瑞儿马行至二人前面,扯定缰绳,“二位也要下山去?下了山要往哪出?不如与我二人同行?”


云平笑眯眯道:“一道下山自是可以,只是下山后同行便免了,我看剑姑娘应当要往长生门去,正是不巧,我与阿澄要往薛家去呢!”


“哦?”剑秋白一听就来了兴致:“薛家,是血眼佛薛家吗?”


云澄也在一旁道:“之前在秘境出来后,得了薛家少主的邀约,已是答应要去,又怎么能有失约不去的道理?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只怕想要先送剑大姑娘先去长生门,也送不得了。”


剑秋白闻言露出些无奈的模样:“唉,小麒麟说要送我,路上遇到你们,我还以为能一道去呢!”


说罢指了指后头的马车:“若是没有这个家伙,倒是先去血眼佛薛家玩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起来,血眼佛薛家的薛少家主薛少尘还是剑秋白的未婚夫,难怪会有“玩玩”这一说了。


见剑秋白提到马车里头的屠晋,云平笑意更深,鸳鸯侯跳上车辕好奇去看,却被云澄拎回来,搂在怀里委委屈屈叫了一声。


“有机会总会再见的。”云平抬头去看坐在马上的赵瑞儿,“赵姑娘,你说是不是?”


一瞧见云平,赵瑞儿不知怎的眼眶一红,随后跳下马来,又上了马车,坐在剑秋白身侧,那马车小,两个人紧紧贴着,剑秋白的脸红了一红,随后扭过头去看道旁的树。


“马给你们,路上方便。”赵瑞儿脸是冷的,“不过云平姑娘说得对,若是有机会,定会再见的,只是……若是要去找二位,要去哪里找比较方便?”


云平道:“明云阁再过几个月便会有一场拍卖会,赵姑娘晓不晓得?”


赵瑞儿思忖一会道:“便是因一些缘故而被延迟的那场拍卖会?”


云平心知这拍卖会为什么被延迟,但她自然不会表露:“是,自是那场,届时我会去参加,到时会坐飞舟前往,赵姑娘若是愿意,只管来‘千金不换’上来找我便是。”


赵瑞儿应了一句好,随即张口,但又想到什么,咽了回去。


云平是精明人,如何看不出赵瑞儿有话要说:“赵姑娘若是还有旁的问题,只管问便是,我引赵姑娘为友,赵姑娘也应如是。”


赵瑞儿听得她此言,这才犹豫开口:“我只想问,你是不是她?”


云平依旧笑眯眯的:“是不是,有这么重要吗?赵姑娘,有的事情结束了,就不必再问。”


赵瑞儿蹙眉道:“可我觉得,这不是结束,这仅仅只是开始。”


剑秋白在旁边是一头雾水,什么是不是她,什么不是结束是开始,于是转头去问云澄,却见云澄一根手指竖起,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这莽撞少女在外游历这么几个月,也算是学会了“不该问就别问”这件事,好歹不再如以往这般横冲直撞了,于是不再去问。


云平笑了笑,翻身上马,伸手牵云澄上马,让她靠着自己,然后呼喝马匹向前:“赵姑娘,接下来的路,已经有人陪我走了,不要担心。”


她这话落在其余三人耳朵里,懂的人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懂的却也不敢多问。


赵瑞儿听罢,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抬起头,眼眶发红道:“既是如此,一路上小心便是,前路坎坷,当心脚下。”


云平一扯缰绳,只是点头:“瑞儿姑娘,你也是,前路坎坷,当心脚下。”


这话一说完,一声呼喝,云平便搂着云澄沿着山路走马下山去了。


只留赵瑞儿坐在马车上,膝上横卧那把宝剑,正拔了出鞘去看。


“德以卫身,不布牙角。是《麒麟颂》里头的句子,这把剑很衬你呢!”


剑秋白伸头过去看了一眼,却见赵瑞儿一怔,自是侧头去看赵瑞儿:“怎么了?小麒麟。”


“不,没什么。”赵瑞儿将剑一收,“不要叫我小麒麟。”


“诶!你自己当初说叫这个名字来着的!”


“剑秋白!看路!”


“诶诶!真是的!知道啦!前路坎坷,小心脚下!我又不是不懂!”


赵瑞儿听得她这么说,转头去看剑秋白。


剑秋白被她盯着,只觉得奇怪:“怎么?我脸上不干净吗?”


赵瑞儿摇头道:“不,没什么只是前路坎坷,小心脚下。有你陪我走,感觉会好很多。”


剑秋白听得此言笑了一声,只是扬鞭纵马。


两个人就这样一道肩并肩下了山,直往长生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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