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应知我心(上)

作者:君且去
更新时间:2022-08-13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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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6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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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这些时日里对云平精神的折磨,又或者那苦痛和悲伤叫酒意放大,云平努力睁大眼想要去看清面前的乌鳢,但在一片虚无和眩晕之中,她只能瞧见乌鳢和鸳鸯侯的眼睛好像闪闪发着光,而周遭一切色彩和形状都在晃动着,她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只是双眼只是漫无目的地转动,可那双眼睛里却失去了神采,不再像以往那样锐利,好似能看破一切了。


那酒壶从她勾动的指尖里划出,落到了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云平轻轻叹息着,似乎在说醉话:“乌鳢,我好累啊……”


她努力想将手伸向鸳鸯侯去触摸它,可她的手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轻轻地搭到了乌鳢的膝盖上,拂了过去,然后无力垂落下去,她的双眼也觉得倦怠无比,合在那里,似乎已经睡着了,可她还是勉力让自己从耷拉下来的眼皮缝隙之中看出去,只能瞧见一双手在轻轻揉搓着鸳鸯侯的耳朵根,那手法似乎揉的猫很是舒服,叫原先有些暴躁的黑猫一下子安静下来,甚至眯起了眼睛,直把脑袋往人手里蹭,发出咕噜咕噜享受的声音。


这时,屋子外头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云平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可疲惫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堵住了她的咽喉,只能朦胧听见那人走到自己的身边,推了推自己:“尊上,尊上?是喝醉了吗?”


那是二娘的声音,云平依稀能够分辨出来,可她回不了话,拂在她面上的烛光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消失了,云平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叫人瞧不真切。


“看来又醉过去了。”二娘嘀咕着,熄灭了蜡烛,又扯过榻上的被子给云平盖上,打理好了一切,她转过身轻声说话,但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看见乌鳢将手指竖起,示意她不要发声。


鸳鸯侯因为那突然停下来的手而有些不满,在乌鳢将手又摸回上去的时候扭头咬了乌鳢的手一口,但猫儿的下口极轻,好似对极为熟稔之人的玩闹,接着就又跳下乌鳢的膝头,窝在了侧卧的云平怀里靠着。


乌鳢被咬了一口,似乎有些愠怒,可她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双唇蠕动着,仿佛什么都没说,可在那静谧的室内,除去烛火的噼啪声响,清晰可闻。


云平的长睫颤动,身子好似被一块重石压住,她虽然还仿佛坠在梦里,但听见那个声音,身体却下意识想要给出回应,可她嘴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不能抵抗一般将双眼彻底合上,有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坠下。


云平的意识终于彻底模糊了,梦境又对她伸出手,想将她拖入,直到记忆和现实彻底被抛开之时,她嗅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摩遮坤木香气。

——有一根柔软的手指轻轻点住了她的眼角,勾走了她那滴泪。


云平的眼睛再度睁开时已经是清晨了,但她的目光是呆滞的,好似不能分辨自己所处的地方,也不能分辨出自己到底是谁。

鸳鸯侯依偎着她睡了一夜,现下叫云平起身的动作所惊,蹲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


正在这时,屋子忽然被人敲响了,屋外传来二娘的声音,随着云平含糊的一声呼唤,同二娘一道进来的,是醒酒汤药和清淡米粥的香气,还有氤氲着热气的面巾。


“尊上。”二娘将托盘放在卧榻旁的小几上,昨夜的酒杯酒壶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书房里还是有浅淡的酒味,只是叫那汤药和米粥的气味一撞,也逐渐散去了。


云平取过面巾擦面,又饮过醒酒汤,目光也逐渐清明过来,原先好似被蒙了一层灰尘的神智也逐渐回笼了。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云平的嗓音还有些喑哑,可目光却又变做了以往能够瞧透一切的模样,缓缓从二娘的面上划过。

“还有两个时辰多就可到达天极宗。”

云平阖了阖眼点了点头,接着似是想到什么道:“你去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二娘自是应下,不过半刻钟后,又来请她过去,云平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只是行了几步,便忽然对二娘道:“乌鳢呢?”

二娘不明其意,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云平轻轻点头,然后对二娘道:“你去将她叫来,叫她直接去池子找我,我洗浴要些时候,正好洗之前有事要交代她。”


云平一人缓步踱进浴房,屋内氤氲着热气,又垂着幔帐,便显得屋中一切昏暗暧_昧,朦胧不清。

浴房之中并未点灯,云平一双眼睛也瞧得清楚真切,她立在水池边沉思一会儿,便径自褪去衣衫,迈步入了池水之中。

而她入池不过一会儿,便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叩门,紧接着是二娘的声音。

“尊上,乌鳢来了。”

云平懒懒靠在池边,双眼半阖道:“让乌鳢进来罢。”


片刻之后,便听得门被推开,有脚步声靠近,云平听着那脚步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待到那两人行到幔帐屏风之前站定了方才开口。

“乌鳢,你进来,我有事要同你说,这事情要紧得很。”

说是这么说,但云平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完全听不出有多急的样子。


乌鳢同二娘同站在屏风后面,是瞧不真切这水汽萦绕的屋子里到底有些什么,而听见云平呼唤,乌鳢并没有动。

二娘则扬声道:“尊上,这不大方便。”

云平又道:“什么方便不方便,事急从权,况且都是女人,又有什么好避讳害怕的?”


乌鳢的头低垂着,二娘看着她,面带踌躇之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碍于云平在场,不敢多言。


而云平见得乌鳢依旧没有动作,却忽的轻笑一声道:“是觉得别扭吗?既是如此,那就罢了。”


二娘同乌鳢心中原先都紧着,现下因着这句话放松下来,正要告退,就又听见云平朗声道:“乌鳢既不好意思,二娘你来也是一样,你进来,我附耳同你说吧,你说与她听也是一样。”


二娘的身子因着这句话忽的一震,下意识就扭头去看乌鳢,但这哑巴女侍头颅低垂,又戴着面具,任谁也瞧不清她的神色。


而还不待二娘回话答应,就听见云平又在池中呼唤道:“二娘,怎么还不过来?”


二娘只得应了一声,觉得头皮发麻,又听云平再唤,心中发慌,抬步便打算往池中进去,只是她脚还未动,便忽的有一只手抓住了她,制住了她的动作。

二娘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哑巴女侍便大步行了出去。


那屏风后的影子动了,接着帷帐也动了。

有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近浴池内,池中白雾氤氲,水汽又萦绕不绝,走得近了,只要略一抬眼就能瞧清池水之下的身躯婀娜。


乌鳢只扫了一眼,便好似被烫到一般收回了目光,可她的动作又不紧不慢,仿佛从容有度,并不慌张。


云平微眯着眼,瞧见是她,似乎有些惊奇,可也只是长长的“哦”了一声,便又不说了。


“你行的近些。”云平瞧见那哑巴女侍只是远远呆站着,便又低声嘱咐道。


乌鳢立在那里,似乎是在犹豫,可不过数息之后,她便走了几步过去,可云平又叫她行过来几步,乌鳢便也只稍稍过来,看样子并不打算过多靠近。


而云平则又呼唤,如此反复再三,乌鳢才行到近前,微微扭过头去,似乎是避嫌不看。


只是那池子低,乌鳢站得又高,便是乌鳢想避,又如何能避得开?


云平倚在池壁上,上身的丰_满_圆/润大半浸在水中,但到底不免袒露出来一部分,又见得细长两条锁骨上覆着黑发,落进池子里,欲遮还羞,倒比毫无遮掩更显风情诱惑。


云平却好似不察,一双眼睛隐在眼睑下,低声道:“乌鳢,你附耳过来,有一事我要交代与你,你务必要办好。”


那池子在低处,乌鳢站在池沿,若是要附耳去听,必须得蹲下身去靠近,她听了云平这话,便将头扭转过来,看向云平,云平也轻轻微笑看向她,两人相望不过数息,乌鳢便蹲下身来,侧耳去听。


她二人离得极近,云平靠近过来,那水便被拨弄发出声响,水汽也缓慢地飘荡,混杂着云平身上的香气和沐浴用的澡豆气味,让乌鳢觉得自己好似被包裹住了,叫乌鳢动弹不得。


云平凑得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不过毫厘,她的手也轻轻摸上了乌鳢面上的面具,那是一张打造精美的恶鬼面具,云平的指尖温热,摸上这冰冷的面具,似乎将那热气也传递过去,叫乌鳢觉得明明没有被她触碰,但面具下面的那块肌肤也发烫了,她不由得抿了抿唇,感受到云平的气息喷吐到她耳上。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乌鳢听见云平轻轻开口,“再过两个时辰便到天极宗,到时苏河会回到飞舟之上,他身上有一件极为重要之物,不可损毁遗失,我要你守在他身旁,护好那件东西,寸步不离。”


乌鳢听见这件事,眼睛不免下意识睁大了,然后微微侧目看向云平,云平的手还搭在她的面具上,这两个人的动作亲密无间,远远瞧去,在朦胧水汽之间好似相互依偎,但冰冷的面具将两人隔开,谁也不能真正触碰到彼此。


而云平也看向乌鳢,她的面上依旧挂着她那温和又叫人熟悉的微笑,可却在一瞬间流露出一道复杂的目光,但转瞬即逝,乌鳢叫她那目光所惊,急忙撇开头去,任由云平的手从面具上滑落了。


“好了,你下去吧。不要再来了。”云平又微微笑了起来,将身子重新浸到水里,最后一眼深深看向乌鳢,然后收回目光,扭过头去,将自己的手高举着细细打量。

不再看她。




又过两个时辰,千金不换缓缓泊上天极宗的港口,若是站在三千尺上,便能清楚瞧见那飞舟上头下的几个人来。

那是三个人,一前两后走着,前者佝偻着身子,穿一身藏青色的袍子,头发倒是被打理干净了,却披散在那里,但他面上则带了一张挡住大半张脸的面具,那面具将舌头压住,说不出一句话,脖颈四肢上也栓锁着铁链,现下已是冬季,天极宗上已覆了薄薄一层雪,可他却光着脚颤抖走着,披发跣足,好不狼狈。


后者二人之中,一人穿着粉裙正左顾右盼,似在找人,另一个则穿一身白袍,腰佩一口宝剑,身姿挺直,犹如雪中松柏,凌霜傲立,她右手牵握着栓锁着前者脖子上的铁链,站在赤足男子身后,她的左眉有一条浅淡的伤疤,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冷冷看去,却好似能勘破一切,洞察一切。


所以当云平下得飞舟时,便立时察觉到了不对,这迎客台上本该有弟子相迎,现下却空荡孤零,半个人都没有,便是台上积雪也无人扫撒,死寂一片,就连本来说好要出来的苏河都不曾出现,实在古怪诡异。


云平正立在那里想着,不由得换成左手抓紧栓锁住前者那人的铁链,右手已将手搭在了剑柄之上,而二娘也叫云平的模样所惊,警惕看着四周。


而正当此时,云平忽的听见啊啊两声,就瞧见不远处的三千尺中斜横冲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白衣已叫鲜血染红,只是狼狈挣扎,便又噗地一声落到地上。


云平目力极佳,只一眼就瞧见这人面容,而二娘对此人又是熟悉,不会不识,倒比云平还要快上一步行到那人前面将人扶住,低声唤他:“哥哥!你怎么回事?”


那人仰面躺在二娘怀中啊啊做声,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正是二娘的那个哑巴哥哥苏河,


但见他一身白衣叫血染红,面色苍白,原是身上叫人伤了,那伤口五指粗细,从他肩上深深抓入,留下五个血洞和五条抓痕,看上去骇人可恐,还流下汨汨黑血。


云平松开握剑的右手看了一眼便道:“这是中了毒了!”


二娘见状又如何猜不出来?急忙自芥子袋中取出药丸给苏河服下,又连点他周身穴道,运功将毒逼出,才见苏河伤势缓解,脸色好转。


那苏河一缓解过来,便比划着要说些什么,他是哑巴,说不了话的,好在二娘知道他比划所言,只是逐字逐句将他心中所言翻译出来。


“一个时辰前,忽然有两人出现动手,其中一人本事功夫极高,转瞬间便悄无声息将峰上弟子击倒,我那时在雷尊主身侧,也不免受了他一击,但雷尊主功夫不差,出手阻止,才保住我这一条性命,但另一人卑鄙,竟用毒毒倒了雷尊主,将人强行掳走,恰好无赦仙君出现,追击出去,我中了毒,又不敢乱动,好歹等到你们来了。”


云平听罢,又对苏河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苏河将手朝远处一座峰头遥遥一指,云平便点头,以示知晓,转头对二娘道:“你先带你哥哥回去,好生休息调养,用药治理,不必担心。”


苏河闻言却又啊啊做声,伸手就要去摸怀中一件东西,似是要交给云平。


云平却忽的伸手制住了,摇了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借着宽大的袖子将一物塞进苏河手中,交给苏河道:“你将这个同先前我给你那个东西放在一块,到时候……”


她欲言又止,可苏河已知她话中之意,迟疑地点了点头,云平见状轻笑道:“好苏河。”


旋即又转头对二娘道:“回去之后便将飞舟之上的法阵开启,不要有一点疏忽,若是遇到有人来袭,立时就走,不要拖延等我。”


二娘道:“尊上!你这是什么话!”她心中隐约升起不安之感,但又捉摸不透。


云平却轻笑道:“余下的事,你哥哥都已清楚明白,无需多言,况且……二娘,你觉得以我的能耐难道脱身是件难事吗?”


她言语中颇有自信,甚是从容。


二娘叫她一问,不由噎住,只是不语。


云平便趁势站起身来,收紧了手中的锁链轻声道:“去吧,按照我的吩咐去办,不要叫我不安心。”


二娘同苏河见她虽然面带微笑,可气势赫赫,自然不敢有所违逆,只得压下心中不安,回了飞舟上,遵照云平嘱咐去做了。


而苏家兄妹甫一上了飞舟,云平便面色一冷,伸手扯了扯铁链,一路抓着这人直往苏河所言之处去。


她并不有意需要去找贼人踪迹,只见得一路上砖碎柱折,树断花败,便可知那无赦仙君同来人发生了极为激烈的打斗交锋。


而峰上弟子又如何见过这种场面,心中无不惊惧,或昏或躲,或避或逃,倒叫云平来路之上一个人都没有瞧见。


她二人一路前行,只见得那踪迹越发偏僻,云平转目去看,发现那踪迹竟一路延至君莫笑、梅傲儒等人的墓葬之处,她心头不由一紧,脚步越发加快,那披发跣足的人被她拖拽,心中虽有不满,但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小道弯曲,又兼之下了雪满是泥泞,地上的脚印剑痕清晰可见,可云平越往那里去走,却越觉得心跳加快,盖因越是靠近,越不曾听到搏斗的声响。


需知无赦仙君陈平波乃是不得了的高手,功夫高,阅历深,寻常人在武斗之上是耐他不得的,且他性子暴烈冲动,没有一刻是能安静下来的,而现下这样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雪落风吹的声响,想必只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无赦仙君胜了。


——而另一种,是那两个贼人赢了。


云平不敢细想,可她心中几乎已经笃定了答案,但她面上不显,毫不慌乱,只是拽着面具男子往前去走。


而绕过那道旁的树,拐过一角之后,便能瞧见一块极为宽阔的平台,上有四座坟茔,其中有两座挨在一起,正是姚如雪同君莫笑的墓,另有两座一左一右列着,云平也清楚,一座刻着梅傲儒的名字,另一座的墓碑上则写着汤哲的名字。


而那四座坟茔旁的树下则倒着两个人,一个人满头白发,一身紫衣,面色苍白,昏沉不醒,远远瞧去也分不出是死是活,另一个面上好大一条血口,从上而下直直从左额划下,穿过眉眼,剌到唇边,血流出来已染红了他的衣襟,发出轻微的喘气声,正勉力挣扎想要站起,可动弹不得。


而在这两个人前头另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蓬头垢面,衣衫单薄,好似不知寒冷一般赤足站立,袒露胸膛,但他神情木然,好似不会喜怒,云平只一眼就分辨出他的身份,此人正是兰耽那日逃跑带走的药人,也是大赤城李家和长生门同时要缉捕追拿的人。


——屠晋。


而另一个,云平只看了他一眼,心中那平静的水面就立时如同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虽然那个人只有背影对着,但他的那半只被削掉的左耳和他的背影云平是绝不会忘记的,哪怕这个人化成了灰,云平也绝不会忘记他的脸。


只见云平将手一拽,那披发跣足的面具男子就立时被拽倒在地,发出好大一声响,云平将铁链遥遥一掷,那铁链便立时牢牢嵌进树里绕了几圈,叫面具男子被锁在树上,与此同时,云平已拔剑出鞘,双目通红,大喝一声,叫出那人的名字。


“兰耽!”


最后两张超过字数了,所以只能分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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