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林寒涧肃

作者:君且去
更新时间:2022-08-13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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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出现时悄无声息,那身形好似鬼魅,茫茫大雪为他做掩,飘忽而至,众人之中竟无一人瞧见他是怎么出现的,只在他出手突袭云平之时才猛地瞧见,忍不住惊呼出声。


此人甫一出现,云平便知此人修为功力深厚,不敢怠慢,也顾及不得单兰,立时收剑,回身招架,只听得叮当一声,竟好似击在铁器上一般,叫云平心中立时惊骇思忖。


——这人难道也是单兰的药人吗?


可还不容她细想,那人竟又变掌为爪,好似老鹰捕食一般,动作凌厉刚猛,直往云平颈部袭来。


他一贴近,身上便传来一股极重极令人作呕的气味,那北风一吹,气味便飘散开,众人立时明白这是什么肉腐烂的气味,于是齐齐去看,但那风雪实在太大,隐约之中只能瞧见此人胸腹处鼓囊一片,一张脸上又叫油腻的头发盖住,竟连风都吹不动分毫,只能勉强瞧见他左脸上有一条极深极长的伤口,因为在意场中搏斗,故而谁也没发现那薛少尘忽然变化的脸色。


——那少年僧人在这冬日之中一张脸皮不知是被风吹到发白亦或是旁的什么,额上落下豆大的汗来。


云平向那人瞧去,她与这人贴近搏斗,自然能瞧清此人形貌,虽然此人已然面色枯黄,可那条伤疤实在太过显眼难忘,云平只一眼瞧见,就立时分辨出此人身份。


她心中又怒又气,再也做不到往日那般平和冷静,原先平静无波的面上神色诧异、愤怒、仇视,形形色色,复杂无比,比方才与单兰言语对话时不同,她平素将情绪藏在心里,现下只见她面色剧变,剑光飞舞,只管招招下死手往那男人要害处袭去。


众人见状,谁也不敢下场帮手,生怕叫这两人斗争波及,伤及性命。


而那单兰冲出门去时,那戚青玉同苏烈音也挤在众人之中伸头去看热闹,她二人虽站在最末,但也看得起劲,北风呼啸之中,只能瞧见那单兰被云平逼倒在地,张口似在嘶吼。


于是这二人齐齐将头伸长,从人群最末最边处探出头来,全神贯注,两人肩膀却忽的叫一人按住了,那人的手一左一右搭在这两人肩上,站在两人身后,出现突然,叫戚青玉同苏烈音两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回头去看是谁。


可那人却嘿嘿一笑道:“好姑娘,不要回头。”


这声调古怪非常,她二人一听,便晓得此人就是方才在厅中说话的古怪人声,此人功夫修为高深,远在戚苏二人之上,二人闻言不由悚然,立时站住不敢再动,被这人悄无声息带进了室内角落。


戚青玉和苏烈音站在众人最后,是故谁也瞧不见那人到底是谁,心中都在暗自揣测,此人身份来历究竟如何,今日厅中这一出,是不是同此人有什么干系,可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另一个略带调笑的冷淡女声道:“好了,你不要吓她们。”


这声音十分熟悉,正是方才带了孟冬出现的刘不疑。


只听刘不疑道:“你将人骗了进来,还要这样吓唬人,实在好没有道理。”


又听另一个女声道:“你还有脸说她,你以往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戚青玉同苏烈音二人立时回头就瞧见一个黑衣戴狼面具的姑娘,那姑娘正站在刘不疑与黎鸢身旁,双眼微眯,显出一种狡黠的笑意,她一瞧见两人,便将自己面上的面具缓缓摘下,露出戚苏二人颇为熟悉的一张脸来。


“云澄!”那苏烈音一瞧见她的脸,便立时低呼道,“你吓我做什么!”


云澄将面具握在手里头把玩,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下意识往外头觑了一眼,才颇为不耐地靠在柱子上道:“吓吓你们,不好玩么?”


苏烈音颇为不快:“前些日子飞舟修缮好了,我以为你会回来找我们,今日又叫我们来,我们本来以为你也会来,却不曾想你竟躲在这里吓人。”


戚青玉却是眉头紧皱:“前些日子你说叫我们进来瞧一出好戏,就是叫我们瞧这个么?”


原来这戚苏二人并不是云平叫来的,方才她二人私下口中所言的“云姑娘”却是云澄。自从云平住到了明云阁中,这白龙便也没了顾忌,时常出入“千金不换”,晏夕与二娘又如何敢对她不尊敬?她又没有刻意隐瞒的心思,这便叫戚苏二人撞到她,云澄这才表明了身份。


苏烈音晓得云澄刻意隐瞒自己的事情却是不大高兴,自然免不了抱怨,云澄却眼睛一转道:“既是如此,过些日子有一场好戏上演,我请二位去一道看看热闹,以作赔罪,如何?”


苏烈音是个爱凑热闹的家伙,一听到有热闹看,就立时鼓掌叫好,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直直盯着云澄道:“好呀好呀!”


戚青玉比之苏烈音却是历过世事,精明小心得多:“云姑娘,只怕这热闹不是这么好看的。”


云澄被识破倒也不恼,依旧笑盈盈道:“不愧是‘老戚’,实在聪明。”


她说“老戚”这两个字含混不清,一耳朵听过来倒与“老七”一个音调,云澄笑着看向戚青玉,虽是和善的模样,可眼中并无笑意,目光深邃。


戚青玉因她这一声称呼,身子一震,下意识坐正了,脸上原先微浅的笑意一下子收住,目光也牢牢看向云澄。


云澄也并不躲闪,面上还是挂笑回看过去,手指对着苏烈音轻轻敲击两下。


戚青玉深吸几口气,率先扭过头去道:“是什么样的热闹?”


这算是答应了的意思。


云澄晓得她的顾虑:“自然是一出顶顶大且有意思的好戏。”


接着她的目光在苏烈音身上一掠,又转回到戚青玉身上:“旁的你们也不必担心,只是这出戏,需要二位做个小小的配角,帮一个再小不过的忙罢了。”


戚青玉眯眼道:“什么忙。”


云澄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笑意:“这个,二位到时候就知道了。”


戚青玉的思绪转回现在,听见苏烈音道:“……实在是吓人,他怎么做得出这么多恶事来?”


云澄的目光转向院中,有些漫不经心道:“有些人,至亲亦可杀。”


院中狂风呼啸,雪如散花,云平站在那里,众人因为风雪呼啸听不清声音,之能瞧见单兰面上神情惊恐,口唇开合,似在说着些什么。


苏烈音嘀咕道:“他好似怕极了云平姑娘。”


戚青玉道:“不是好似,是‘就是’。”


那苏烈音同戚青玉又转过头同一旁伸出脑袋去看热闹,但只见得单兰被步步逼退,跌落在地。


而一旁的云澄同刘黎二人都是五感通透之人,旁的人或许听不真切,可这三人却将单兰口中所唤,全数收进耳中。


——江折春。


刘不疑走近几步对云澄低声道:“你这样费尽心思帮她,到底是图什么?”


云澄把玩面具的手忽的停住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整张脸被光一照,一半落在光中,一半陷落在阴影里。


她生的一张好皮相,笑起来的时候甜美可人,叫起人来又娇又软,落到人耳朵里,心都酥软了。可她一旦不笑,面色沉凝,就叫人无端觉得凌厉可怕,显得阴鸷非常,这点倒是与刘不疑与黎鸢记忆里的云凌一模一样。


云澄轻笑一声,带着些冷意,声音有些低落:“刘姐姐,我也不晓得我到底图些什么,她这样对我,我早就该绝了心思才是,这普天之下喜欢我的好似夜空繁星,不知凡几,我何必吊在她这一棵老歪脖子树上。”


黎鸢也行到近前,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道:“你已经大了,有的事我们没什么插手的道理在,你性子和你母亲一个样,认定了就是认定了,谁说都不管用的,想当年……”


黎鸢面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来,看向刘不疑:“当年刘不疑对你母亲说过:‘凡人实在是太过弱小,喜欢上她,你终有一日抵不过岁月侵蚀亦或是疾病加深,到最后终是自讨苦吃。’”


刘不疑闻言长叹一口气,她这样游戏人间,随意散漫的逍遥性子,竟也难得流露出悲伤难过来:“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同你娘在一起,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即便你娘修仙有道,但终究是凡人弱躯,诞下你后就死在你母亲怀里,你母亲发了疯……”


她说到这里面露不忍:“云凌啊云凌,若是我与息心那时候在你身侧便好了。”


随即刘不疑又对云澄道:“你两位生母出事之后,我与息心立时前来寻你,但你母亲临死前布下的阵法太过强大,我们便也歇了那心思,直到几十年前你同桃源杏林搭上消息,我才晓得你已经出来了。”


黎鸢看着云澄的脸,似是透过她去想谁:“你同你母亲长得很像,但灵动顽皮倒同你娘一样,我第一眼瞧见便晓得了你的身份。”


这些事情,黎鸢与刘不疑也曾在云澄面前琐碎提过,但此番再提,无疑是想借云凌和唐锻的事来点醒云澄。


——你喜欢上她,不过是自讨苦吃。


云澄心里晓得,于是抬起头来淡淡说了一句道:“我晓得二位姐姐的意思,但我当初既答允了她,万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等此间事毕,自然遁去。”


二人见她这样说,心中稍缓,可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必多少还是放心不下的。


云澄见这两人这般情状,便晓得两人心中是不信的,正欲开口再言,忽的听到外头众人与戚苏惊呼出声,又听见动手时兵器相交的声响,便急忙奔向窗边伸头去看。


这才发现那院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另一个人来。


此人蓬头垢面,远远就嗅到这人身上传来一股烂肉腐败的气味,令人作呕。


此人的修为功夫霸道强横,似疯如癫,双手击在云平剑上,不曾受伤不说,还好似击在兵刃铁器之上一般铮铮作响,就如单兰的那些药人一样,而不同的是,云平这样厉害的修为竟也斗此人不过,一时之间,两方谁都不能从谁身上讨到好来。


云澄见得此情此景,心中不由担忧,但她又恼云平,又眼见此人一时半刻伤不了云平,便也强压下心中担忧,只是安慰自己道:“她都这样对你,你还管她死活做什么?她的本事斤两你难道不清楚吗?”


思及此处,便又转回心思去想旁的,可眼睛却还是下意识去往云平身上转,每每瞧见对招凶险之处,心便砰砰直跳,手不由自主攥握成拳。


只是那个人是谁?


云澄见到他,心中也在不停思忖,她已将单兰石洞之中那些人都救了放出,便是受了单兰控制的药人也早被黎鸢施针控制住了,她又逼问了孟秋季冬,晓得是没有漏网之鱼的,可现下这个人却又是从哪里凭空出现的?


她心思百转,目光无意识在门外的人群之中游动,却在瞧见人群之中一人后忽的怔住,旋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立时转身道:“我晓得此人是谁了!”


苏烈音这般活泼的性子,瞧见这两个人打斗都忍不住面带愁容,听见云澄说话,急忙发声问道:“这样古怪的人,你晓得他的来历?”


云澄将手一指那人群之中显眼的光头和尚:“既要说此人来历,那就要先说另一个,那人你们想必也识得。”


戚青玉瞧了一眼道:“这我晓得,此人是薛家少主薛少尘,现下入了佛门,法号净台。可他,他……”她说到这个“他”字忽的顿住,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苏烈音则咦了一声:“这样冷的天,他怎么满头是汗?他是担心什么,还是怕什么?面色这样骇人糟糕……”


云澄嗤笑一声,言语中满是不快:“他自然是担心,自然会怕,盖因那场中的男子是他生父!”


戚青玉眉头一皱,显然是惊于此事当真如自己所想:“他生父……薛灜?!”


苏烈音也啊了一声,颇为惊异:“薛灜,可他不是失踪了吗?他,他怎么会出现这里?”


可紧接着苏烈音端详着场中搏斗的两人一会儿,又道:“啊!方才我同老戚瞧见的那个黑影就是他!老戚,你想想!是不是!”


戚青玉闻言面色凝重,细看了一番道:“确是如此。”


接着就对云澄解释了她们二人先前瞧见的,从墙后一闪而过的那道黑影,云澄闻言双眼微眯,目光转向薛少尘,却见这独臂僧面色慌张,双唇颤抖,云澄便又去细看场中薛灜模样,脑中灵光一闪,忽的想通了什么道:“前些日子清音寺湛淳大师的大弟子净寻叫人杀了这件事,你们应当晓得。”


苏烈音道:“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只怕北境无人不知。”


云澄道:“不错,传闻杀了净寻的人蓬头垢面,面上有疤,浑身恶臭无比,且修为功夫高强,出手刁钻,动起手来不要命一样。净寻算是湛淳手下极有天赋出息的弟子,若无意外,日后是要承湛淳衣钵的,可此人本事能力高强,据说净寻在他手底下没挨过十招,就被掐断了颈子,没了生机。”


一旁的刘不疑听了个大概,轻声道:“你的意思是那夜袭清音寺之人形容与薛灜相同?”


云澄点了点头继续道:“而更叫人觉得古怪离奇的,是湛淳与之相搏,此人虽也受了重伤,但湛淳毕竟心有顾忌,棋差一着,险些就被此人取了性命。”


苏烈音道:“这我是知道的,可为何就如何笃定夜闯清音寺的就是薛灜?”


“盖因我知道了一些诸位都不知道的消息。”云澄道,“当时危急时分,湛淳几乎就要命丧当场,是薛少尘斜里杀出,以身作盾护住了湛淳,要知道,这湛淳多少年的老道修为都敌那贼人不过,更罔论薛少尘初入山门,学艺不精,众人都以为他要当场丧命,可变故突生,那贼人竟放过他去,哭笑一番后立时遁走,众人都叫这场面惊骇,竟无一人拦住他,叫他逃了去。”


戚青玉抱刀在侧轻声道:“就因为他饶了薛少尘一命,所以你现在怀疑,当时在清音寺中杀了净寻,打伤湛淳大师的,就是现在突然出现在这场中的薛灜?”


云澄点头道:“不是怀疑,我是肯定,他既受了那蛊虫改造身躯,那双手臂刀枪不入,又受了大刺激走火入魔,以他如今修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是修为高深的,遇到这种不要命的,也怕了几分,所以湛淳敌不过他也是正常。”


黎鸢轻叹一口气:“你之所以认为是他,也是因为虎毒尚不食子,他虽然发了疯症,却还认得自己的儿子,才没有取了他性命,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清音寺,现下又出现在了这里?”


云澄目光注视着院中,声音压低:“这我也不清楚,但我想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是追着薛少尘来的。”


而场中搏斗已到白热化,来人一招一式犹如凶毒恶兽,招招取人性命不说,口中还低声嘶吼,双目毫无清明之光,似乎叫这战意所激,双手一伸就要扣上云平双肩。


云平自是不可能叫他轻易擒住,一剑荡开,剑气腾腾,可招招式式飘逸逍遥,颇为自然潇洒,好似将醉未醉,脱了枷锁却又自成章法,竟显得从容有余,进退自如,众人无不为她叹服,可那剑招身形落在地上脱力的单兰眼中,却好似鬼影一般,使他悚然。


——只饮半壶!


他一眼就认出这剑招!


原先还有所怀疑的单兰登时明白面前这个名叫云平的女人,她的真实身份实在也做不了假的。


是她!真的是她!


他忍不住嚎叫一声,勉力爬动,想要逃开这剑招带给他的恐惧和惊吓,仓皇狼狈,再也没有了方才的从容气度,他身旁的药人也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将他扶起,两个人借着这慌乱之势便要逃脱,逃得远远的才是!


云平又如何肯叫他走?余光扫见单兰要逃,便大吼一声道:“你又要逃了是吗!孬种!懦夫!”


她一剑回荡,隔开薛灜攻击,竟不管薛灜双爪再度袭来,只管回身阻拦。


这去势一剑柔中带刚,蕴含无限杀意,不管不顾直往单兰后心刺去,若是得手,势必伤了单兰的同时,自己也免不了受重伤!


“嘿!臭东西!你的对手是我!”


可那剑终究未刺上单兰,薛灜的手也没抓到云平,盖因凌空跃来两人,一人红衣玉冠,一双猫儿眼警惕,她手中的刀气势汹涌,好似能劈开这场风雪一般,直直往薛灜招架过去;另一人青衣黑发,抿唇肃然,一双眼冰冷沉沉,她手中之刀飘忽似雪,看似毫无力量,可来势汹汹密不透风,叫人无处可逃。


这两人正是苏烈音与戚青玉,她二人一青一红,在这苍茫雪野之中显得格外显眼,一左一右同时抽刀袭来,逼得薛灜不得不放弃云平,与这两个人缠斗起来。


既得了戚苏二人助力,云平自无后顾之忧,那剑去势又急,眼看着就能伤了单兰。


可事情总是难以全数尽如人意,只见单兰身旁那药人竟将身一转,便又如方才在厅中一般空手接住了云平这一剑,但云平这一剑去势又快又急,逼得他不得不连退几步才能险险接住这剑。


而那单兰一下子没了药人搀扶,便又踉跄跌坐在地上,云平只来得及将剑上挑,逼着药人松手,便又立时扭转剑身直往单兰身上刺去。


但她终究没能来的及伤到单兰,就只听得哎呦一声,苏烈音与戚青玉两个人合力都敌薛灜不过,反被薛灜一左一右抓住两刀,齐齐推送开,她二人拄刀在地,在那青石砖地上破开两条长且深的划痕,这才勉力支撑停住,随即又左右合围往薛灜身上去。


可薛灜此番却看也不看戚苏二人,大步上前,竟在云平将要刺及单兰之时,空手握住云平这一剑,一牵一扯之下,竟逼得云平不得不面对他。


薛灜左手将她剑刃握在手中,右手便又要伸出去扣抓云平左肩,云平立时招架,右手握住宝剑,转瞬之间,左手却与薛灜拆招不下十来回,但始终胜负难分不相上下。


那戚苏二人左右合围而来,可两人的刀尖一左一右点在薛灜肩背上,却好似刺在一堵铁做的坚墙之上,竟近不得分毫,薛灜失踪的这段时间不知是修得了什么神通,通身上下竟如钢铁一般坚硬,任凭戚苏二人于刀法之上甚有天赋本事,可在这修为灵力之上却犹如天堑鸿沟,迈不出一步。


只见薛灜大声一吼,他周身灵力激荡,竟又将戚苏二人震翻出去,这两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卸下力去,险险站住,还未来得及反应,这两人并场中众人便又瞧见场外凌空跃进一个黑衣人来,此人戴着粗糙的狼面具,遮挡住半张脸,看身形婀娜苗条,曼妙非常,当是女子无误。


此人甫一入场,便立时高声对戚苏二人喝道:“休管此人,先擒下单兰那贼子再说!”


那声调古怪非常,众人立时辨认出此人正是方才在厅中说话之人,于是纷纷好奇,伸头欲看。


但见此人目的明确,看也不看,双手成爪便立时要去擒那同药人一道逃走的单兰。


而这边的云平一闻此人声音,便立时一滞,可手上动作翻飞不敢有丝毫分心,心中虽惴惴不安,可不敢分半点目光在狼面具女子身上,只管运起功法,趁着微毫间隙,直取薛灜要害。


戚苏二人晓得云平现下一人尚能应对,再去也只是添乱,于是便听从这狼面具一言,齐齐往单兰同那瘦弱药人袭去。


那药人受了云平这样重的一剑,起先虽支撑勉强,可短短几个来回,那伤口竟已逐渐愈合长出新肉来,不曾用药竟能有此等功效,正是因为那“阔海”之能,需知药人受伤,只要不死,那“阔海”蛊虫便会激发人体潜能,加快伤口愈合,只是这功效虽然看似神奇,但终究免不了提前消耗燃烧寿命为代价。


那狼面具双手成爪,来势凶狠,她双手叫那手套裹住,只露出葱白指尖,旁人瞧见了只当是美人无处不美,可这美中藏着极锋锐的杀气,那药人只是木木接招,仗着自己一双手臂铜铁一般,竟也不怵。


可谁知那钢铁一般坚硬的手臂甫一遇到这葱白指尖,竟好似小刀破豆腐一般,轻轻松松扣进他肩上,狠狠一抓,便在他臂上一左一右各留下五道抓痕来。


而与此同时,戚苏二人同时扬刀向单兰攻去,一左一右形成合钳之势,打着一招便想将单兰拿下的念头,同时擒他。


可这两个毕竟是青葱少女,单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虽慌不择路,可方才戚苏二人攻击薛灜时,他粗略一眼扫去,便晓得那红衣服女扮男装的少年公子刀法强横有余,但阅历不足,实战经验不够,而那青衣黑发的冷面姑娘则是刀法稍逊,可实战经验丰富,只这粗粗一眼,便叫他心里有了盘算。


单兰此时已是叫那阳毒烧了肺腑,只觉得口渴难耐,眼见得两个妙龄的黄毛丫头送上门来,竟也不怵了,只待戚苏二人左右攻来之时,他一双犹如老鹰鹰爪般的枯瘦双手,便立时打定主意往苏烈音身上攻去。


他这一招乃是突袭,先前蓄意示弱,装作是强弩之末,已叫戚苏二人轻敌,现下这突然出手,苏烈音实战经验浅,如何能看破,收手要提刀格挡已是不急,那肩膀正好叫这单兰扣住,剧痛钻心,叫她丝毫挣脱不得。


戚青玉见得如此,便当即朝他左臂斜劈下去,这一刀“围魏救赵”是她善使的,但不曾想那单兰行走江湖多年,轻易就瞧出这一刀的破绽,那左手竟好似长了眼睛一般,险险避开这招,直攻戚青玉腕骨,竟叫她连手腕一麻,宝刀险些脱手。


那狼面具原先以为单兰已是苟延残喘,这才放心叫戚苏二人合攻,可不料转瞬之间一人被擒,一人失力,眼见得单兰已张口正欲往苏烈音那细白的颈子上咬去,她心道:“这两个人是受了我请求才出手抓人,我如何能叫这两人受伤出事?”


于是她一爪推开那瘦弱药人,一跃纵身,不过刹那间便掠到单兰与苏烈音之间,情急之下,竟伸手拦在了苏烈音脖子前面,而单兰收势不住,也一口咬了上去!


那血方一入了单兰口中,便叫他觉得滋味奇妙,芳香扑鼻,只是一口,竟将他肺腑之间的灼热消减大半,又叫他心口疼痛锐减,便是单兰再无知,也晓得这血与众不同,竟也大着胆子又吸两口,而那血进了肚腹,顷刻间竟叫他从老年模样飞速倒退,回到了盛年模样。


他这一番变化如何不叫人恐惧心惊?但他尚不能再吸两口,就只觉得背后一寒,听闻云平怒斥一声“滚开!”,可他还来不及松口,就叫人又一掌打在肚腹之上,这掌力刚猛惊人,单兰一时不察,竟也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只觉得肩上一痛,已叫身后来人一剑破开一条掌宽的伤口。


单兰只得踉跄站住,再回身一看,只瞧见云平单手持剑,竟又与薛灜斗在了一起,而自己的药人此番正与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狼面具缠斗,而与此同时,苏烈音同戚青玉又提刀攻上。


这三处各自混战,一时之间胶着住,谁也压不住谁,局面难破。


只见那单兰饮血入腹,压下那难捱苦痛,状态回转之后,竟从腰侧摸出两把短匕来,他双手操持短匕,动作灵活,如同两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来回穿插撕咬,戚苏二人的刀法俱是大开大合的杀招,可如今对上这灵巧机敏,残忍阴诈的毒蛇短匕,竟显得左支右绌,分外吃力,但她们胜在配合默契,心意相通,人数之上也有优势,单兰与这二人相缠,一时之间竟也讨不了好。


而狼面具通那药人搏斗,二人以力比力,招招式式力道惊人,你来一拳,我迎一掌,同时腿上攻击也是不停,不过转瞬之间,这二人周遭的青石地板都被踏碎,拳风掌风呼呼作响,这漫天飞雪竟都被这去势所激,避开这二人。


至于云平,她右手剑势如风,左手运气于掌,调和有度,进退自如,比之刚猛毫无余地的薛灜多少是留了些体力调度,这二人动作又极为快速,众人又为这风雪所迷,一时之间竟无法瞧清这二人动作来回,但可知的是,打到最后,这两人之中,薛灜因那疯了般不要命似的打法不能一招制敌,于体力之上自然输了一成,而高手相搏,灵力境界相同,毫厘之差便能分出胜负来。


那薛灜因着体力不支,那出手自然就慢,而一慢便会显出破绽,而就是这一瞬间露出的破绽,便叫云平抢到了先机,右手抬剑便刺,虽然薛灜竭力阻挡,可那剑尖还是不可避免没入薛灜右肋。


同一个地方,竟叫一个人伤了三次。


云平眼角发红,面颊因为牙关紧咬微微抽动,那风雪打到她面上,将她唇都冻到有些发紫,可她握住剑的手却丝毫不抖。


薛灜受了她一剑,力竭倒下,只消再进数寸,便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可薛灜却好似不知疼一般,竟还挣扎着支起身子,叫那剑尖又没进身体一些,他双目迷蒙,牢牢盯着云平的脸,好似一个稚童一般问道:“他在哪儿?他在哪儿?阿哲,净台,他们在哪?”


“薛灜!你怎么还敢问我!他好歹是你丈夫!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云平看着这张脸,只觉得心中酸苦难当,毫不犹豫手上用力便刺,同时眼中也落下泪来,北境天寒,她那泪叫寒风一吹凝结住,瞧着又冷又疼。


可云平心中只叫怒火灼烧,半点感受不到那身体的痛,盖因她一瞧见这张脸就想起她那枉死的师兄,想到无辜的薛少尘。


——想到自己的复仇是不是当真太过。


可她不能停下,她已经没办法停下了。


她也不能接受这一切过错是她间接一手造成。


她只能不断地麻痹自己,,欺骗自己,也只有告诉自己是面前这个人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是面前这个人以爱之名贪婪残忍造成如今局面,才能稍稍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薛灜倒在地上,那血从他身上流出来,在地上凝结成一滩发红黑色的血冰来,他动作间那胸口破烂的衣衫里露出了导致他身前衣物胸腹鼓胀,浑身恶臭的东西一角。


——虽然已经不成形状,但能看得出那是几根已经发黑发紫腐烂败坏的手指,趴伏着几条已经被冻死的蛆虫,流着黄绿色的脓液。


——那是一条成年男子的右臂。


薛灜对云平的吼叫充耳不闻,只是木木开口,竟还带着些残忍的天真。


“唉,他们在哪儿?”他歪着头微微笑了起来,“净台的胳膊还在我这儿呢,我要还给他。”


云平的剑再也刺不下去了。


她仿佛突然失了全部的力量,只是握着那把剑,仅仅只是握住而已。


那雪下的越发大了,将她眉发全都染白,周遭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已经失了先机,是无论如何都刺不下那一剑了。


她刺不下去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看见那条右臂。


——更因为那突然出现的少年僧人。


——用他仅剩的那一只左手。


——赤手握住了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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