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幸福的底色是不幸

作者:散級天災
更新时间:2022-08-16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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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房门紧闭,楼下客厅里争吵的声音依旧透过木门,钻入了侑的耳中。

嗓门比较大的应该是妈妈,爸爸的性格比较唯唯诺诺,所以听不大真切,夹杂于两股声音中的,是侑十分陌生的,拉高了的怜姐的声音。

这也难怪,怜姐平时在家中很少这样大声的反驳家人,在她的印象里,小糸怜一直是相当和气的长女形象,像这样扯着嗓子与家人辩论的情景,竟还是头一回发生。

再然后,楼下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是怜姐第一次带着沙弥香回来,纵使带着伴手礼拜访,但家里依旧没给什么好脸色,仿佛造访的是某个外人而非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就算迎进屋,坐下没多久就陷入了剧烈的争吵中,而侑在察觉气氛即将下行的苗头时就找个借口返回了房中。


所谓的恋爱,究竟是什么呢?

与七海灯子确定了恋人的关系的小糸侑,曾一度认为自己知晓了恋慕的本质,牵着灯子手的日子,确实像背后生出双翼一样的轻快。但是,舞台剧落幕时的不详预感就追上了她。

——于七海灯子而言,小糸侑已经不再是独一无二的特别对象了。

那时的她,目睹着先自己一步离开后台的前辈,是这样的想的。摆脱了亡姐阴影的七海灯子,终于得以做回自己的灯子,轻装上阵的灯子,想必可以成为任何人,去往任何地点吧。

这也正是分歧的开始。

校园虽然也有小型社会的说法,但真正接触成人世界才会知晓这样的类比是何等的狂妄而自大——随着两人升学的不同、专业的差异,眼中的景象也大相径庭起来,饭桌上灯子谈及的内容越来越难以插足其中,侑提起的事也只能得到三三两两的敷衍回应。随着现实鸿沟的拉大,两人的纽带也像绷紧的橡皮筋一样濒临断裂。

某次外地的演出结束后,侑捧着花束悄然来到后台,原本只是想给灯子一个惊喜,然而推开准备室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灯子和另一个人双唇接触的瞬间。

沉静似水的空气中,传来了橡皮筋绷断的响声。

也许是误会,也许不是,但当时的小糸侑完全无暇顾及那么多,只是简单收拾行李就匆忙搬回了大学的宿舍。灯子事后联系过几次,没得到回应,也就索性放弃了,再往后,与昔日爱人的聊天记录被崭新的日常琐事淹没,愈沉愈深。

可当她真正决定放下过去,迎来崭新人生时,侑才发觉到一点重要的事实。

她所知晓的幸福,是七海灯子的形状。

她所体会到的特殊情感,是与七海灯子深深绑定的、无法复刻的珍品。

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正当侑在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时,传来了敲门的声响,打开,站在走廊里的是沙弥香和怜,后者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宛如一个拙劣的演员。

“小侑,我们今天就先走了。”

“那我送送你们。”

像是要逃避家里的压抑气氛,侑随便找了借口,跟两人一起走出了家门。

街道上还残留着深冬的寒意,余雪堆积在道路两旁,已经被来往的路人踩成了薄冰,纯白的积雪被浸染成咖啡色。三人并排着走,一言不发,渐渐地,步伐也同步起来,厚重的雪地靴踩在上面,隐约能听到薄冰破碎的声音。

“不顺利吗?”

“看吵得那么厉害,怎么想都不像是顺利的样子吧。”

“沙弥香姐家里那边呢?”

尽管在沙弥香的坚持下,侑换掉了“嫂子”的称呼,但比起大学时的直呼其名,这样的叫法依旧透着几分陌生和疏离。

“我家里倒是比较开明,父母虽然颇有微词但整体还是祖父母话事,也不适合回去住吧。”

“唔啊……拜访的时候阿姨一直恶狠狠地盯住我,像我抢走了他们的宝贵女儿似的。”

“只是错觉吧。”

听着两人谈及自己所不知晓的日常,侑不自觉间放缓了步伐,回过神时已经落后了两三个身位。为了防止异样被察觉,她快步跟上前去。

一定是天气过分寒冷的缘故。

“这边就要复杂得多了,毕竟以前有过一段‘正常’的婚姻……如果不是有孩子的话,怕是连断绝母女关系这样的事都可能发生。”

“比起幸福更优先考虑延续后代的吗……好古板的家庭。”

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在空中自由摆动,胸膛要烧起来一样,收缩的心房钢锤般敲击着胸口,太阳穴两侧的血管止不住地疼,可与之相对的,侑却没有丝毫心脏搏动的实感,像是小时候坐秋千时被甩开来,额头即将触碰到地面前感受到的短暂浮游感,无法扎根于地面。

所幸,地铁站到了。

“对了小侑,”在即将进入地铁站前,怜姐突然回头提醒侑,“侑如果回去的话,妈那边的形势可能会严峻一阵,要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吗?”

正常想应该是会答应的吧,但光是想象着那两人一起生活的日子,侑的太阳穴又感觉到那种被铁锤击打的痛楚,思绪四散开来,无法聚焦于一点。

“如果连我也搬出去的话,家里会很冷清吧。”

用这样的理由逃避了。

“……更何况,有些问题是没法避开的。”

明明那个一直逃避的人正是自己。

“所以我想留在家里,就当带着怜姐的份一起尽孝吧。”

自己脸上挂着的笑容,是否像木偶一样僵硬?

话说到这个份上,怜姐反而不好再说些什么,刚才家中看到的尴尬笑容又浮现在脸上,陪伴在身边的沙弥香向她挥手告别,两人朝着闸机的方向走远了。

地铁里人流嘈杂,交谈的声响,地铁运行的轰鸣声,海浪般的重重交叠在一起,但涌入小糸侑耳中的,只有从沙弥香口中吐出的道别。小糸侑眼中看见的,只有寒冷时分才能见到的呼出的冷气。

直到两人的背影愈行愈远,融入人潮中,她才感觉身边的时间恢复了流逝。

驻足了约莫一刻钟,也许还有更长些,她才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一定是天气过分寒冷的缘故。


与在东京时的湿寒相比,刚下飞机时感受到的燥热令小糸侑有些不适应。

本来还在行李箱中带了不少的毛衣和冬季外套,直至看到身旁的小历换上短袖才反应过来,刚脱离机舱内的冷气环境,机外的阳光就令她皮肤一阵刺痛。

“小侑知道吗,曼谷这个称呼源于阿瑜陀耶王朝时代,因为有很多橄榄树,所以备称为橄榄城(曼谷),整座城市的海拔只有两米不到,交通全靠运河,因此也被称为东方威尼斯。”

小说家通常都有着相当不俗的知识储备,同时表现的欲望也要远强于常人,作为编辑和小历对接也已经有两三年了,本以为已经习惯,大概是首次出国格外兴奋的缘故,小历从旅途伊始就开始科普个没停,得益于此,一整路都没怎么睡好。

放眼望去,无数条运河构成的交通网遍布整个城市,而这些四通八达的运河全都流向万水之本的湄南河,在阳光照耀下,河水显现出与当地人皮肤一致的黄褐色。曼谷有着多达七百多座的寺庙,白天,佛塔顶上的琉璃迎着阳光不断变幻色彩。小糸侑对曼谷的第一印象是一座色彩格外绚丽的城市,若要说有哪里感觉违和,那便是像黑纱一般遮蔽在道路上空的合欢树,如是的黑色景观将城景如剪刀般裁剪成片段,越是端详,这些合欢树的存在越是让侑心生难受。

“小侑有在听我说话吗,总感觉心不在焉的,没睡好?”

小历的手掌上下摆动,努力将小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的这一侧,四散的思绪也得以集中。

“还在想相亲的事。”

在与沙弥香和怜姐分别后,回到家中的小糸侑,见到的是母亲阴沉着的脸。

“小侑,我们家现在只剩下你了。”

这样陌生的母亲,也是平生第一次见。

尽管有过几段不了了之的恋爱,但也得益于此,父母对自己喜欢女性这事依旧一无所知,可事到如今这样的事已经无法宣泄于口了。

父母接下来的话她都听得不是很真切,隐约只记得“相亲”、“传宗接代”一类的字眼,光是想象自己与陌生男性结合的场景,就能感觉到胃袋在翻涌。

“不就是为了躲避一阵才出国的吗,到这边还想那样的事可就本末倒置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还有放不下的事?”

“小历也应该知道吧,在跟灯子学姐分手后,我还曾经有谈过……嗯,女友。”

那是为了遗忘灯子所做的尝试。但说到底,过去阴影并非是寻找替代品就能打发的容易事,在与灯子分手后的小糸侑所寻找的伴侣,身上或多或少都遗留着七海灯子的影子:留着一头同样黑色长发的同级生,比自己个子要高挑些许的强势前辈,亦或是戏剧社的校友……可即便如此,随着不断的相处,越是想要在他人身上挖掘昔日灯子的要素,违和感就愈是强烈。当枕边人已经陌生到无法辨认时,侑又会报复性地寻找下一个替代品。

在四五次的尝试后,侑终于意识到了。

自己所领悟的幸福形貌,正是七海灯子的样式。

“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恋爱的含义,我所知晓的,只有爱上七海灯子的感觉。自始至终都是她,只有她……”

但感情的割裂也没有想象中的容易,说来也相当可笑,明明是无法理解恋爱的自己,却同时维系着几份将断未断的恋情,最终,辗转于多位“伴侣”间的小糸侑,躲回了昔日的可靠前辈——佐伯沙弥香的身边。

恋爱的温度已经完全遗忘了。

那不如退而求其次,在故人身上嗅取过往的气味。

在他人身上攫取恋慕的碎片,自己很卑鄙吧,可沙弥香前辈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接受了这样卑劣的她,投向她的目光里也没有丝毫的嫌弃亦或是疏离。

那大概是喜欢过同一个人,也经历了同样沉重的失恋,既是情敌、也是战友的佐伯沙弥香,才能具有的温柔吧。

两人理所应当地拉近距离,理所应当地彼此相知……而后,理所应当地,沙弥香与怜姐成为了恋人。

“不不不,这么夸张的展开哪怕是十八线的拙劣写手也写不出来吧?”

原本只是静静聆听的小历,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侑的叙述,“简直就像是给动画化的作品写bd特典,突然一下子快进到‘如今依然逗留在时光洪流中的,就只有我一人而已’,会被读者炎上的吧?”

“就只是很普通的互相照顾,日久生情,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只是,略去了自己活跃于其间的影响。

“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每当注视着两人亲近的场景,言语间的默契,谈及自己陌生的日常……胸口总是隐隐作痛,相比之下,父母要求自己相亲,反而算不得什么。反正如今的小糸侑已经无法再爱上任何人了,如果相亲能够让他们好上些许,也算不上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仰慕的前辈、最喜欢的姐姐,两人的结合所带来的本应该是梦境一样幸福的时间……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唔……要说的话感觉跟曼谷一样吧。”

“诶?”

“曼谷的正式名称是这样的:库伦格·泰普·普拉·马哈纳空·阿蒙·拉塔那库辛·马欣塔拉·西阿尤塔亚·马富马·波普·诺帕拉·拉查塔尼·普利劳姆。长得一塌糊涂对吧?”

虽然还不明白小历的言外之意,然而,从高中时期开始的小历就具备着惊人的洞察力——虽然从没和灯子前辈有过深入接触,但撰写的剧本却能直中靶心,尽管同沙弥香的事没有与她提起过,但也许自己内心沉重的本体早已被身为作家的犀利眼光像剥洋葱一般看穿了也说不准。

“库伦格·泰普的意思是‘首府’,波普·诺帕拉指的是‘九色金刚石’,拉查塔尼是‘大城’,普利劳姆则是译为‘心地善良’。尽管是华丽美艳词汇的堆积,就像把宝石串联成项链一般,但这样粗鲁地堆叠可谈不上美好吧?感情也是这样的东西。”

所谓文学创作中的“真实感”,关键不在于是否来自现实,而在于能不能使读者信服,因此,精通此道的作者在察觉事件进展是否合理的领域有着远超他人的敏锐。

“小侑痛苦的原因,应该就包含在那段轻描淡写的‘理所当然’里吧,如果不打算说的话也没事,可能只是自作聪明的想法,但我觉得小侑如果认为这样的堆叠能够尽善尽美,那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现在的曼谷正值雨季,空气中悬浮着轻盈的雨滴,总是太阳悬挂于天际,但也时常有细雨飘零。此时,烈日的周围环绕着一片乌云,但那片云层外围却镀着金边,此时的小糸侑心情正如天象所昭示的一般,尽管有着看似美妙的边沿,但内里一派灰黑。

“……所以我该怎么做?”

很荒谬吧,向不了解来龙去脉的第三者求助。

“不要移开视线,如果畏惧事情发展就压抑自己,封锁真心,这样的逃避无济于事的。”

是了,自己的病灶不正在于逃避吗?没法直接了当地与灯子提出分手,所以抢先一步拖着行李离开了;无法狠下心与替代品切割开,所以维系着几份将断未断的关系;因为沙弥香和怜姐抢先一步确立了关系,所以腾出了位置,强颜欢笑着为两人献上祝福……这样的逃避堆积至今,在小糸侑的心上留下了数不尽的伤痕,无法愈合,一直在汩汩地留着脓血。

“小历真的很敏锐呢……”

“因为是从初中就开始的挚友,所以才能理解侑的言外之音吧。”

高中时代的小糸侑,也有过压抑内心的时刻,因为与灯子签订了“不要爱上我”的约定,所以明明动心了却佯装视而不见。现在想来,恋情转为明朗不也是从自己的告白开始的吗?可与灯子恋情的结束,让她下意识否定了这样的可能,变得畏手畏脚。就像是石头被抹平棱角一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乌云消散了,阳光利剑般刺穿了云层,映入她的眼中,也许是过于耀眼的缘故,她感觉有湿润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诶,怎么突然就……”身旁的小历手忙脚乱地在背包里翻找,最后从角落里搜寻出一包纸巾,递给了她,“整得我好像坏人一样……”

“不是的,这只是……”她用袖口不断擦拭,可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只是……有些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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