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共存的主轴是代偿

作者:散級天災
更新时间:2022-08-16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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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咕咕地从水龙头中流出,带走了指尖的温度。

因为加入了洗洁精的缘故,水柱与水槽中的积水碰撞,发出了通透的响声,细碎的泡沫诞生——而后破碎。

——我会错意了。

“那要不要来试着交往看看呢?”

自己当时的表情已经尽可能的严肃了,虽然套上了戏谑的外壳,但其余的肢体动作是隐瞒不住的。身为律师的沙弥香肯定也看穿了这点,可她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可以呀,感觉试着交往一段也不错的。”

“这种像是化妆品柜推出的试用装一样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一下就答应了,阿怜反而无法接受吧,彼此都已经不是成年人了。”

——无疑,我会错意了。

当时的屋里没有开灯,但沙弥香的瞳孔里却闪烁着微光,坚定的神情令她将那份温柔误认定为真实。将不聚焦于自己身上的目光、误认为爱情。

就像是先有木家具,而后被白蚁侵蚀一般,虚假的外壳也许很快能萌生出实质,与沙弥香开始交往时,因为会担心强加一些意愿给她,所以更多的是放由沙弥香来主导。可实际上,借助了三三两两的时机、以及侑的推动,两人自然而然地拉进了距离。

实际上,在长达六个月的试用期过后,小糸怜的内心也隐约明了了几分,这样的温柔也许对佐伯沙弥香而言,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自然,也不是说对谁都是如此,但无疑,这样的温柔中无法孕育出独属于恋人间的温暖。

然而,在分娩完被推出手术室时,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夹杂着担忧和欣喜的脸庞,将那份清明驱散了,借由交叠的双手,这段恋情具有了形貌。

倘若这份感情能称之为爱,那佐伯沙弥香和小糸怜便是在此刻成为恋人的吧。

搓洗马克杯的杯壁时能感觉到手指与釉瓷间隔着阻碍,没有接触的实感。如是搓洗几次,直至杯壁发出光滑的摩擦声,怜才把被子倒扣在洗碗槽的边缘。

由于最近在为大案奔走的缘故,沙弥香回来的时间有所推迟,本该由两人轮值的家务自然而然地落向了工作压力较小的怜这边。但即便工作上的压力再大,沙弥香也很少将压抑的情绪带回家中,在孩子出世后到现在的六个月期间,在饭桌上谈及工作的场景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也许有人会将这样的相处模式形容为现实逃避或是文青气,但对这样的两人而言,这样与外界微妙的疏离感可谓是恰到好处。

如同在钢索上行走一般,不管左右的一点微小倾泻都将坠入深渊中,小糸怜一家紧握的幸福,正是有如钢丝一般狭窄的脆弱中间态。

白色的瓷杯底上,倒映出的是一张略带憔悴的面庞,虽说也有操劳孩子的成分在内,但更多的是,愧疚与自责交织成的自我煎熬。

——我从胞妹那边夺取了,本不属于我的幸福。

“我回来了。”

玄关传来了铁门开阖的声音,将小糸怜拉回了现实,她这才发觉刚才的水龙头一直没有拧上,水从洗碗槽里溢出,一直淌到地上。

“欢迎回来。”

拧上了水龙头,慌忙的转过身,但显然这样拙劣的表演没法糊弄过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伴侣。

“怎么回事,感觉阿怜有点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就是很普通的走神。”

没顾得上室内鞋,沙弥香径直走进了厨房,赤脚与木地板相触发出了一种略带沉重的响声。

“在洗碗吗,我也来帮忙吧……唔啊,到处都是水诶。”

“我去拿拖把,不然楼下的邻居又要来抱怨天花板渗水了。”

“架子上倒扣的这些还要再过一遍水吗?”

“有劳沙弥香了。”

“哪里哪里,家人之间这样很稀疏平常吧。”

平常吗?也许其他的家庭是这样吧,但结婚的几年里阿纮就很少帮自己做过家务,最近的几年更是变本加厉,晚归,回家便呼呼大睡,换下的衣物也随意掷在玄关。两人交流的机会随着结婚年头的增加而不断缩减。

“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吧,连说话都变得生分了。”

“……”

“不方便说吗?”

“倒也不是,只是……”

如果说出口的话,也许连仅剩的藏身之所也会烟消云散吧。

毕竟名为小糸怜的卑鄙女人,所蜗居的幸福圣域,是从别人那里抢夺来的。

“……看到了小历推特上发的合照。”

尽管隐去了同行者的姓名,但敏锐如沙弥香还是看穿了这一层意图,擦拭杯壁的动作为之一顿,但也只是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就像错觉一样,然后恢复了常态。

“去泰国取材的事情吗?我也看到了那条,感觉像这样偶尔出国一趟也蛮不错的。”

像是为了迎合她,沙弥香的话里也特意规避了小侑的名字。

“还有就是……家里打电话跟我说了相亲的事,”为了防止沙弥香误会,怜加快了语速,“倒不是说要让去我相亲,只是说有机会的话让我们也用旁敲侧击下小侑那……”

听到了杯子破碎的声音。

起先只是很沉闷的撞击声,然后二次弹起的马克杯再度与地面接触,像是要在两人的身上留下刻痕一般,碎片四散着炸裂开来。

“抱歉抱歉,我刚刚又一头沉到工作里去了,我去拿扫帚。”

只是丢下了这样明显的谎言,沙弥香匆匆逃离了现场,细碎的玻璃片嵌进了脚掌中,尽管本人尚未察觉,但缓慢淌出的鲜血在地板上绘出了鲜红脚印的痕迹。

怜有些后悔了,这样的任性试探造成的后果远比她想象的要强烈。

弯下腰,用手指将大块的碎片挑出来,丢入可回收垃圾的袋子里,沙弥香也很快折回了厨房,应该是刚刚从盥洗室里清醒了一番吧,几缕打湿了的刘海仅仅贴在前额上,水渍隐约可见。手上没有拿扫帚,但本人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红着脸蹲下来,跟怜一起捡拾碎片。

沙弥香的手指纤细而修长,中指靠食指的一侧留着茧,看得出是文书工作的类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因为平时都是主动的那边,反而没有留的很长。但最令怜在意的是,左手的无名指上没有看到指环,两人一起购买的,定情信物。

就像是特意为了否定什么一样。

“那个……最近都没有看到沙弥香戴呢。”

怜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主动岔开了话题。

“我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了,因为每次被客户看到了都得解释半天,这样一来就省事多了,倒也不是想隐瞒什么。”

胸口又是一阵刺痛。

沙弥香一直都这么潇洒,能跟同事轻易谈起自己跟同性恋人同居的事,也许是法律从业者的缘故,看待这些伦理道德的问题反而更豁达些,怜羡慕着这样的豁达。

『阿怜有机会的话就劝劝小侑吧……毕竟她已经是我们家最后的独苗了。』

早些时候和父亲通话的情形再度重现,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里有种掩盖不住的沧桑感,好像在一夜之间就流逝了二三十年的时光一般。

『阿怜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们倒是不反对,只是小侑她……你妈妈最近也很后悔那天的事,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再回来一趟吗,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胸口的刺痛随着血管蔓延到了四肢中,等看到沙弥香的神情变化后,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手指被碎片划破了,但并没有受伤的痛楚,毕竟肉体的痛苦,内心更令她备受煎熬。

沙弥香匆忙着想要起身,嘴里念叨着什么,好像是要帮她拿创口贴吧,怜没能听清,她只是一把抱住了将要站起的沙弥香,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就这样维持半蹲着拥抱,极力维持着平衡,像是在抵御一场大风。


小糸怜站在花洒下,打开阀门,淅淅沥沥的水流从天而降,洒在额上。她感觉到额前水滴的落下凉意,颤抖着描述着甘霖般的苦涩,沸腾的思绪随之微微下压了几分。

——自己未免过于迟钝了。

回想起了两人刚开始交往时,侑的态度。当她将两人交往的信息告诉侑时,首先浮现于脸上的是惊讶,再然后才是夹杂着几分扭曲的喜悦。当时的怜误解读为是太过惊讶的缘故,但现在想来,她过于迟钝了。

抬起头时,大颗大颗的水滴间流溢下光芒,浴灯发出的金黄璀璨的辉光在其间穿梭。

两人恋爱的途径,少不了小糸侑活跃于其中的身影。看着原本消沉的胞妹也开始重燃热情,为了撮合两人而四处奔走,怜误以为侑当时充斥着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就像自己与阿纮登上红毯时,侑捧着鲜花献上祝福一般。

但是她会错意了。

然而,用心编织的假象以婚礼的那天为分水岭,迎来了破碎的一天。敬酒的时候,侑的眼里蒙了一层朦胧的水雾,那不是喜悦的泪水,正因为是一同长大的亲人,怜才能一下知晓。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要说一点没有察觉也是完全的扯谎,更应该说是被下意识忽略了吧,也许就是自己在潜意识层面忽略了那个可能性。

对小糸怜来说,当时的相互照顾只是一个契机,即便抛开这一层关系,沙弥香相处起来也是一个相当舒服的挚友,但怎么也没法到结成恋人的地步吧,也许被阿纮抛弃了的自己,在情爱这方面也已经不再健全了。

第一次拥抱沙弥香,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的肌肤相亲。

没法拒绝沙弥香的温柔,没法拒绝她的体温,没法拒绝她望向自己时眼底隐藏着的悲伤,因为没法忍受孤独,所以彼此相拥。

直到现在,小糸怜依然不知道这份感情的实质为何。

情人。——真的存在从相识到结婚不到一年的伴侣吗?

密友。——不适合肌肤交叠的关系。

病友,也只有这样的描述了吧,在同一个屋檐下舔舐伤口,将这样的温存误以为恋慕,抱团取暖的卑鄙的成年人。

就是这样,她半作糊涂半作故意地夺走了原属于胞妹的幸福。

“我进来了哦。”

“哦哦,好。”

沙弥香裹着浴巾进了卧室,一时间显得于是有些狭小,尽管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可这样的拥挤还是有些不适应。

“阿怜的手受伤了,我就想着今天一起洗吧,一只手的话不是很不方便嘛。”

沙弥香指了指怜下午被碎片划伤的右手,食指被划了一道近两公分长的口子,也许会留下疤痕也说不定,虽然第一时间就消杀了伤口,撒上有助愈合的药粉,裹上ok绷,但沙弥香还是坚持伤口不能碰水,在进浴室前用黑色的塑料袋临时把她的右手捆了起来。仔细想想,好像从相处开始沙弥香就是这样容易小题大做的人,或者说,是个十分擅长在细处做文章的人。

“还是我太不小心了,不然本来还可以给沙弥香做顿晚饭的。”

“没事啦,偶尔吃一两顿速食面也还行啊,不如说在事务所中午赶时间的话也会拿这个对付一阵。阿怜也不要因为这个感觉愧疚嘛,都是一家人。”

身后的沙弥香把沐浴露均匀地抹在手上,一只手在她的头皮上揉搓,另一只手沿着发丝往下顺,有些发痒,但更多的是惬意。

“沙弥香觉得家人,不对,情侣之间到底算什么呢?”

“突然问这种好深刻的问题,我好好想想……所谓的情侣,就是彼此信赖到能够托付一生的情侣吧。”

彼此信赖……那阿纮跟自己果然算不上是情侣吧。

月台再会面后的当晚,阿纮发来了解释的简讯,大概是有了新的心仪对象,但也没到发生肉体关系的地步,说是出轨也没有可供辩驳的空间。但怕跟自己说也会一时半会接受不来,所以才会想着先分居一段时间,就像十二步戒烟一样的循环渐进。可这之后的不信任感正是她决定要离婚的症结所在。

“阿纮他还在的时候,我们有吃过几次炸鸡哦,因为我有加柠檬汁的习惯所以每次都会加一些。可是有次在居酒屋偶遇的时候,才听他跟同事提起过,自己不喜欢柠檬。”

“不是很温柔吗,因为不想让妻子扫兴所以一直没有抱怨。”

“那次也是,他说感情淡了,但怕我没法接受,所以才会以分居作为缓冲。这样的行为也许能称之为温柔吧,但夫妻间这样拘禁反而是种不信任不是吗?我想,真正的灵魂伴侣一定不是这样相处的吧,彼此信任……不也包含了在全盘托出后依旧能携手并进的信心吗?”

“……也许这么说也没错呢……阿怜的头稍微放低一些。”

怜低下了头,沙弥香摘下了花洒,顺着头发的方向冲洗泡沫,水温换成了适中的温度,温水顺着身体流淌而下的那刻,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彩虹。

“不是有个说法叫‘朋友是可以自由选择的亲人’吗?从这个角度看,也许朋友和爱人之间的分界线也许出人意料的暧昧,我觉得这样‘托付一切的彼此信任’才是两者的本质区别,换句话说,如果只是单方面压抑自己去迎合别人,也就算不上爱人了吧。”

“……”

“之前我问过沙弥香后不后悔对吧,实际上我也知道的,沙弥香喜欢的一直都是小侑。”

沙弥香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所以,我们是不是回到之前的、朋友的关系会比较好一点。”

“……抱歉。”

“……诶?”

“原来阿怜一直在想着这么沉重的事情,我之前只是一味地想着如果避开小侑,阿怜就会好受些,完全忽略了阿怜的感受,也没有想过这样会产生伤害。”

能感觉到、手在颤抖。

“也许我的目光最开始确实聚焦在小侑的身上,可我和阿怜的情感也不是简单的代偿两个字能够概括的,我算不上是巧言善辩的类型……虽然我以前喜欢过小侑,但我现在想紧握放住不可的手,是阿怜你才对,你明明可以……更依赖我一些的。”

诶,是这样吗?

就像在走钢丝一样脆弱,好像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她也是,沙弥香也是,在各自的立场上为对方着想,下意识规避着会刺痛对方的细节,事实上却是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错过了本应交汇的目光,自顾自压抑自己,自顾自以为是温柔,自顾自的黯然神伤。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间的距离就在这样的误会中,被无意间放大了。

水滴闪耀着光辉,徜徉在璀璨金色的辉光中,在头顶架起了桥梁。现在她知道了,所谓的彩虹,正是救赎一样照耀己身的柔和光彩。浴室里的氤氲蒸汽笼罩着她,洗去了寒冷和先前的燥意。一时间,小糸怜分不清在脸上流淌的究竟是温水还是泪水。

“说是不善言辞,但沙弥香其实还很油嘴滑舌的欸。”

“那个只是谦辞啦。”

见她又恢复了能开玩笑的心态,沙弥香也松了一口气,隐约间她有种回到正轨的感觉,但眼下,需要收尾的事情还有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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